第五十六章 冰釋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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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毒藥,是讓我渾身無力、精神恍惚的藥物。”蕭墨閉上眼,那段時日身體不受控製的虛軟和頭腦昏沉的感覺仿佛又回來了,“他們趁我藥力發作,意識模糊時,將我帶到楊美菱麵前。她穿著華貴的衣裳,戴著珠翠,就那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讓我說……說早已忘了你,說願意娶她,說甘願為她楊家驅策。”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聲音更加沙啞:“我若咬牙不說,或是說得不順她心意,他們便有別的法子。寒冬臘月,撤走屋中炭火,澆透我的被褥;或是三伏酷暑,將門窗堵得嚴嚴實實,幾乎讓人窒息。更有時……他們會將我帶到庭院中,讓楊家的仆役、護衛,甚至一些巴結楊家的趨炎附勢之徒,圍著我看,像看一隻籠中困獸,指指點點,肆意嘲笑。”
“他們笑什麽?”方圓的聲音有些發抖,不知是氣還是疼。
“笑我一個皇子,卻落得如此狼狽境地;笑我不識時務,活該受罪;更有人……揣測我與你,與娘在一起的鄉下日子,言辭汙穢不堪。”蕭墨睜開眼,看向方圓,眼中布滿血絲,那不是疲憊,是深深刻下的屈辱,“這些我都忍了。最難受的是……他們有時會故意在我麵前,談論北疆戰事,談論朝局變動,甚至談論……可能與我有關、我卻一無所知的安排。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僅失去自由,更像個聾子瞎子傻子,命運被人捏在手裏隨意擺布,卻連如何擺布的動靜都聽不真切。”
方圓早已淚流滿麵。她原先隻氣他的杳無音信,何曾想到他竟是在這樣的境地裏掙紮。她想象著那個驕傲的蕭墨,是如何在藥物和環境的折磨下保持一絲清醒,是如何在眾人的嘲笑和輕蔑中挺直脊梁。她先前竟還拿他與趙大勇相比……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疼得喘不過氣。
“那……後來,他們怎麽肯放你走?”她哽咽著問,抬手用袖子胡亂抹去他眼角不知何時滲出的濕意。
蕭墨感受到她指尖的溫柔,心頭的堅冰仿佛融化了一角。他將臉輕輕貼在她掌心,汲取那一點來之不易的暖意。
“轉機很偶然,也很屈辱。”他低聲道,“楊美菱的父親,楊閣老,有一日或許是想看看我這個‘未來女婿’到底被‘調教’得如何了,親自來了那間屋子。那時我剛被‘懲戒’過,樣子定然不堪。他看了我許久,說了幾句話。”
“他說什麽?”
“他說,‘四殿下,骨氣是好事,但用在不對的地方,就是愚蠢。美菱心儀於你,是你的造化。你若執意不肯,留在京城,便永遠隻是我楊府一個見不得光的囚徒,甚至哪天‘病故’了,也無人在意。你那個在鄉下的女人和老太婆,沒了你的庇護,或者說,一旦讓人知道她們是你的軟肋,你猜她們能安然度日嗎?’”
方圓倒吸一口涼氣,渾身發冷。
原來,不僅僅是囚禁和折磨,還有更陰狠的威脅,直指她和婆婆。
“他還說,”蕭墨繼續道,語氣平靜得可怕,但那平靜下是洶湧的後怕,“後來,我也聽說了楊美菱的父親娶了小妾的事情,而她娘臨終前卻叮囑她不要相信男人之類的話,想必是被男人傷透了心,沒有想到,楊美菱真的相信了她娘的話,這才下令放了我,我這才找皇上拿到了和離書。”
“那一刻,我甚至相信上天是愛我的,也讚成我們在一起的,雖然被皇上羞辱,但我相信能夠換來自由跟你在一起,是我今生最大的受用!“
”楊美菱就這樣放棄了你,因為她娘臨終的幾句話?”方圓還是有些不願意相信蕭墨的話。
“或許對於楊家來說,我一個毫無勢力的皇子,死活其實並不那麽重要。楊美菱的執念或許隻是一時興起,楊閣老更看重實際利益和家族名聲。楊美菱她愛她娘,看到她娘遺憾離世,她自然是從她娘的身上看到了什麽,所以才下令放我走!”蕭墨分析著,語氣帶著一絲嘲弄,“至於我,一個被放棄的皇子,對他們而言,已無足輕重。隻要我不再出現在京城,不礙他們的眼,便夠了。”
屋內陷入長久的沉默。煤油燈爆了一個小小的燈花。
方圓忽然動了起來,她掙紮著,在蕭墨疑惑的目光中,挺著肚子,小心翼翼地挪下炕沿。蕭墨急忙去扶:“方圓,你做什麽?”
方圓卻推開他的手,麵對著他,在炕前那片狹小的空地上,緩緩地、鄭重地跪了下去。
“方圓!”蕭墨大驚失色,慌忙也要跪下扶她。
“你坐著!”方圓抬頭,臉上淚痕未幹,眼神卻清澈堅定得灼人,“蕭墨,你聽我說。”
蕭墨僵住,心如刀絞地看著她跪在自己麵前。
“這一跪,一是我替娘,替我自己,還有替我們未出世的孩子,謝你的舍命維護。沒有你當初的‘無情’,沒有你後來的忍辱負重,我們婆媳倆,還有小寶,恐怕早已不知流落何處,甚至遭了毒手。”方圓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每一個字都敲在蕭墨心上。
“二,是我方圓,向你賠罪。”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我不知你苦,不體你難,隻一味怨恨你不來信,懷疑你變了心,甚至……甚至用趙大勇那樣的人來比擬你。是我糊塗,是我狹隘,是我對不住你這一片赤誠和犧牲!”
“不,方圓,你快起來!你懷著孩子,怎麽能跪?是我對不住你們,是我沒本事,護不住你們周全,才讓你們顛沛流離,擔驚受怕……”蕭墨語無倫次,用力將她攙扶起來,緊緊摟在懷裏,仿佛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方圓靠在他懷裏,聽著他急促的心跳,感受著他微微的顫抖,所有的心結、怨懟、不安,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隻剩下滿滿的心疼和決意。
“蕭墨,”她在他懷裏輕聲說,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堅定,“從前的事,都過去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你在京城受的屈辱,我會用一輩子對你好來彌補。娘那裏,我會去說,她會明白的。我們就在這裏,在鎮子上,好好過日子。你不再是那個被困的四皇子,你就是蕭墨,是我方圓的丈夫,是孩子的爹。”
她抬起頭,望著他消瘦了許多卻依舊俊朗的臉,抬手撫摸他眉間的褶皺:“那些苦,都忘了吧。以後,咱們的日子,隻有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