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味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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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暖光燈在淩晨兩點泛著慵懶的光,林晚秋趴在櫃台上數零錢,指尖劃過一枚邊緣磨損的五角硬幣,突然想起趙宇畫室裏那幅未來合照——畫中的江野口袋裏,好像就露出半枚這樣的硬幣。
玻璃門被風推開道縫,風鈴晃了兩下沒響。林晚秋抬頭,看見穿黑色風衣的陳默站在門口,帽簷上沾著霜,手裏拎著個牛皮紙袋,袋口露出半截麵包。
“借個微波爐。”他的聲音帶著寒氣,徑直走向加熱區,把麵包塞進去,“叮”的一聲設定了三十秒。
林晚秋盯著他的背影,這人總在奇怪的時間出現,上次在美術館後就沒了蹤影,現在又像沒事人一樣來借微波爐,倒像是住在附近的普通顧客。
“趙宇的事……結束了?”她忍不住問。
微波爐轉著圈,發出輕微的嗡鳴。陳默靠在貨架上,指尖摩挲著打火機:“他的本體是張畫紙,燒幹淨了就不會再複生。”他頓了頓,“但他藏在各處的畫還沒清完,可能會有漏網的碎片。”
“碎片?”
“能影響人的記憶,讓你把畫裏的場景當成現實。”陳默的目光掃過冷櫃,“比如有人會突然覺得自己該躺在裏麵,和過期牛奶作伴。”
林晚秋想起趙宇畫的那幅冷櫃圖,後背泛起寒意:“你怎麽不早說?”
“說了有用嗎?”陳默挑眉,微波爐“叮”地響了,他拿出麵包,撕開包裝袋咬了一口,“該來的總會來,就像你躲不過每個月漲的房租。”
提到房租,林晚秋的心疼了一下。老板娘中午又發微信,說下個月起月租再漲兩百,照這個趨勢,過不了半年她就得卷鋪蓋走人。
“或許……可以換個地方。”陳默突然說,麵包屑掉在風衣上,他拍了拍,“市一中附近有間空置的店麵,以前是文具店,老板移民了,租金比這便宜一半。”
林晚秋愣住了:“你怎麽知道我想換地方?”
“猜的。”陳默吃完麵包,把包裝袋扔進垃圾桶,動作利落,“鑰匙在老地方,想要的話自己去拿。”
“老地方?”
“梧桐樹洞。”他拉開門,冷風灌進來,吹得林晚秋縮了縮脖子,“別告訴江野是我告訴你的,那小子看我不順眼。”
門合上的瞬間,風鈴終於響了一聲。林晚秋走到梧桐樹下時,果然在樹洞裏摸到個冰涼的金屬物件——串著三把鑰匙的鑰匙扣,上麵掛著個小小的梧桐葉吊墜。
她捏著鑰匙站了會兒,月光透過枝葉落在鑰匙上,吊墜的影子像隻振翅的蝴蝶。陳默到底想幹什麽?他不像壞人,可也絕不是單純的“時間清道夫”,否則不會管她換不換店麵這種瑣事。
回到便利店時,冷櫃又在嗡鳴。林晚秋拉開門,發現最底層的隔板上,放著個陌生的玻璃瓶,裏麵裝著半瓶綠色的液體,標簽上寫著“薄荷糖漿”,生產日期是2013年9月17日。
十年前的糖漿?
她拿起瓶子,指尖剛碰到玻璃,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江野背著書包站在門口,校服上沾著泥,額角還有道劃傷,滲著血珠。
“你怎麽來了?這麽晚還沒回家?”林晚秋放下糖漿,抓起醫藥箱。
少年沒說話,徑直走到冷櫃前,盯著那瓶糖漿,臉色蒼白:“畫室後麵的儲藏室,有好多這個。”他的聲音發顫,“還有……好多畫,畫的是你變成透明人的樣子。”
林晚秋的心沉了下去。漏網的碎片果然在作祟。
她拉著江野坐下,用碘伏給他擦傷口,少年疼得嘶了一聲,卻沒躲:“趙宇的畫能讓人變成透明人?”
“不是變成透明人。”江野的聲音很低,“是被畫吸進去了。儲藏室的牆上有個大洞,裏麵黑漆漆的,像畫裏的世界,我好像聽到裏麵有人喊你的名字。”
林晚秋的手頓了頓。被畫吸進去?這比影響記憶更可怕。
“明天我跟你去看看。”她把紗布貼在他額角,“別自己亂闖。”
少年點頭,目光又落在那瓶糖漿上:“這東西有問題,我剛才在儲藏室聞到過一樣的味道,聞了之後頭特別暈,差點以為自己是畫裏的人。”
林晚秋拿起糖漿瓶,對著光看了看。綠色的液體裏懸浮著細小的光點,像凝固的螢火蟲,隱約能看到光點裏映出模糊的畫麵——2013年的火災現場,趙宇把什麽東西倒進了糖漿瓶裏。
是記憶碎片?
她旋開瓶蓋,一股甜膩的氣味湧出來,帶著點熟悉的薄荷香。奇怪的是,聞到香味的瞬間,她的頭不僅不暈,反而清醒了不少,甚至想起了件被遺忘的事——2013年火災那天,她在醫院走廊的自動售貨機裏,買過一瓶一模一樣的薄荷糖漿。
當時父親剛做完手術,她心情煩躁,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甜得發苦,後來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原來那時就和趙宇的碎片打過交道了。
“把它倒了吧。”江野皺著眉,“看著不舒服。”
林晚秋卻搖了搖頭,把糖漿倒進空的玻璃罐裏:“或許有用。”她想起陳默的話,“趙宇的碎片怕什麽,就用什麽對付它。”
少年沒再反對,隻是把她的手抓得更緊,掌心的溫度透過紗布傳過來,讓人安心。
第二天中午,兩人趁著午休去了市一中的畫室儲藏室。儲藏室在地下室,陰暗潮濕,空氣中果然飄著甜膩的薄荷味。牆角的大洞像張怪獸的嘴,黑漆漆的,隱約能看到裏麵掛著幅巨大的油畫,畫的是片沒有盡頭的梧桐林。
“喊你的聲音就是從裏麵傳出來的。”江野指著大洞,聲音壓得很低。
林晚秋握緊裝著糖漿的玻璃罐,罐身冰涼。她朝著大洞走了兩步,洞裏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十年後的自己,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晚秋,快救我!我被關在這裏了!”
江野的臉色變了:“是假的!別信!”
林晚秋卻停住了。那聲音太真實了,帶著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小時候被狗咬過時留下的哭腔尾音。如果蘇晴是時間蛀蟲的殼,那這個聲音又是誰?
“姐姐,別聽!”江野拽著她往後退,“這是畫在騙你進去!”
洞裏的聲音越來越急,還夾雜著畫框碎裂的聲響:“我真的是你!趙宇把我從2033年抓進來的!他說要讓所有時間線的你都困在畫裏!”
2033年的自己?
林晚秋的心跳亂了節奏。她想起音樂盒裏的戒指,想起便簽上的約定,如果未來的自己真的被困在這裏……
“我去看看。”她掙開江野的手,“你在外麵等著,我帶了糖漿,有事就潑它。”
少年咬著唇,從口袋裏掏出陳默給的打火機:“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走進大洞,油畫的世界比想象中更真實。腳下是鬆軟的泥土,頭頂是遮天蔽日的梧桐葉,每片葉子上都畫著張臉,全是林晚秋的臉,從嬰兒到老年,表情各異。
“往這邊走。”蘇晴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林晚秋跟著聲音往前走,越走越覺得熟悉——這條路和市一中的梧桐道一模一樣,隻是沒有盡頭。走到一棵最粗的梧桐樹下,她停下了。
樹幹上嵌著幅畫,畫裏的蘇晴被無數根畫框木條捆著,正對著她拚命搖頭,嘴巴動著,卻發不出聲音。而她身後,站著個穿初中校服的趙宇,手裏拿著畫筆,正往畫裏添著什麽。
“終於把你等來了。”趙宇轉過身,臉上帶著詭異的笑,“最完整的時間碎片,比江野那個殘次品好多了。”
“你沒死?”林晚秋舉起玻璃罐,糖漿在罐裏晃出綠色的漣漪。
“畫是燒不盡的。”趙宇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和周圍的梧桐葉融為一體,“我本想等你主動走進畫裏,沒想到你這麽警惕。”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不過沒關係,現在你來了,三個時間線的你聚在一起,正好能補全這幅‘永恒的梧桐林’。”
三個時間線?
林晚秋突然意識到,畫裏的蘇晴不是2033年的自己,而是2023年那個被時間蛀蟲捏出來的殼!趙宇把她的“殼”藏在這裏,就是為了引誘真正的自己進來!
“江野!點火!”她突然大喊。
身後的江野立刻點燃打火機,火苗在畫的世界裏發出刺眼的光。趙宇發出痛苦的嘶吼,與樹葉融合的身體開始分離,露出裏麵糾纏的黑色線條——那是無數根畫框木條,裹著細碎的記憶碎片。
林晚秋趁機把糖漿潑向樹幹上的畫。綠色的液體接觸到畫布,像硫酸般腐蝕出個大洞,畫裏的蘇晴順著洞口滾出來,摔在地上,變成無數張碎紙,隨風飄散。
“不!”趙宇的嘶吼聲震得樹葉嘩嘩作響,無數片葉子脫離樹枝,化作鋒利的刀片,朝著兩人飛過來。
江野把林晚秋護在身後,舉著打火機左右揮舞。火苗所到之處,刀片紛紛化作灰燼。可樹葉太多了,打火機的火苗越來越小,眼看就要熄滅。
“用那個!”林晚秋突然想起什麽,指著江野的口袋。
少年愣了一下,掏出青銅鈴鐺,用力搖晃。白光再次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盛大,將整個梧桐林照得如同白晝。趙宇的嘶吼聲漸漸消失,透明的身體徹底化作飛灰,連帶著那些畫中人臉的梧桐葉,也一片片凋零,露出灰蒙蒙的天空。
畫的世界開始崩塌,腳下的泥土變成畫布的紋理,頭頂的樹葉化作顏料的碎屑。林晚秋拉著江野往回跑,身後的梧桐林像被橡皮擦抹去般,一點點消失。
跑出大洞的瞬間,儲藏室的牆壁“轟隆”一聲坍塌,把那個黑色的洞口徹底封死。陽光從地下室的氣窗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帶著真實的溫度。
江野的額角又開始流血,剛才的打鬥扯裂了傷口。林晚秋掏出紗布想給他重新包紮,少年卻抓住她的手,眼神亮得驚人:“姐姐,我剛才好像看到未來了。”
“看到什麽了?”
“我們在新店裏,你在數錢,我在寫作業,窗外的梧桐葉落了一地。”江野笑了笑,“很安穩。”
林晚秋的心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暖烘烘的。她摸了摸口袋裏的鑰匙,梧桐葉吊墜硌著掌心,帶著踏實的觸感。
回到便利店時,老板娘的微信剛好發來:“晚秋啊,下個月起不用來了,我把店盤給別人了。”
林晚秋看著消息,突然笑了。
或許這就是陳默的用意,用一種不那麽溫柔的方式,推她走向該去的地方。
她掏出藍色碎片,碎片表麵的倒計時變成了:
“倒計時361天。”
還有361天。
江野湊過來看,指尖輕輕碰了碰碎片:“新店麵什麽時候裝修?我來幫忙。”
“等你考完試。”林晚秋把碎片放回口袋,“先給新店起個名字吧。”
少年想了想,眼睛彎成月牙:“就叫‘薄荷時光’怎麽樣?”
林晚秋笑著點頭。
薄荷味的時光,聽起來就很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