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發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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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時,堂屋裏已擺開一桌接風宴。
    我捧著最後一道八寶鴨進來時,正撞見大哥把試圖坐我旁邊的五弟拎到對麵去。
    "姐姐救我!"五弟張牙舞爪地撲騰,像隻被捏住後頸的小貓。
    大哥單手鎮壓著五弟,另一隻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怡兒,過來。"
    我剛要挪步,四哥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往我嘴裏塞了塊蜜汁蓮藕:"來,怡兒,嚐嚐甜度夠不夠?"指尖故意在我唇瓣多停留了一瞬。
    "老四。"大哥眯起眼睛。
    三哥輕咳一聲,官袍袖口在凳子上拂了拂:"怡兒,來坐這兒,通風。"
    二哥默默盛了碗山藥排骨湯推到我常坐的位置前,什麽也沒說,隻是溫潤地笑著。
    我捏著衣角站在原地,突然被五道灼熱的視線釘在原地。
    堂屋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燭火都停止了搖曳。
    "我...我去廚房拿醋..."我轉身要逃,卻被四把椅子同時挪動的聲響嚇得一哆嗦。
    大哥突然起身,鞋子踏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大哥徑直走過來,在我驚叫聲中把我打橫抱起,穩穩放在主位上——那張買來打算隻有年節時才用的雕花太師椅。
    "都別爭了。"大哥環視眾人,"今晚怡兒坐上位。"
    五弟噗嗤笑出聲,被三哥瞪了一眼又趕緊捂住嘴。二哥低頭掩去嘴角的笑意,四哥則誇張地拱手:"謹遵家主之命~"
    大哥挨著我坐下,大腿緊貼著我的膝蓋。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來,讓我想起大哥在北疆的時候,那邊的太陽是不是也這般熾熱。
    "吃吧。"大哥夾了塊鴨腿放在我碗裏,"瘦了。"
    三哥聞言立刻添了勺蝦仁蒸蛋:"明明前日才稱過,重了三斤。"
    "那是衣裳厚。"四哥不甘示弱地堆了座小山在我碟子裏,"怡兒多吃些,繡莊新進的雲錦可等著你試樣子呢。"
    二哥突然按住我拿筷子的手,三根手指搭在我腕間。所有人都停下動作看著他。
    "脾胃有些弱。"二哥蹙眉,"先喝湯。"
    五弟趁機把糖醋魚轉到我麵前:"姐姐最愛吃這個!"
    一頓飯吃得我臉頰發燙。
    大哥的膝蓋始終抵著我,三哥時不時用公筷給我添菜,四哥非要親手給我剝蝦殼,二哥盯著我每口食物的咀嚼次數,五弟則眼巴巴等著我誇他挑的魚刺幹淨。
    酒過三巡,大哥突然敲了敲桌子。
    屋裏霎時安靜下來,連五弟都放下啃了一半的雞翅。
    "說正事。"大哥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絹,"朝廷給了半月假。"
    四哥眼睛一亮:"那正好趕上夏至祭!"
    "還有..."大哥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我臉上,"我這次立了功,聖上特許...怡兒的孺人封號可以加等。"
    三哥手中的酒杯"咚"地擱在桌上:"幾品?"
    "五品。"大哥說著,突然伸手抹去我嘴角的飯粒,"宜人。"
    我瞪大眼睛。五品宜人已是官眷中極高的封號,連縣太爺夫人也不過六品安人。
    "姐姐要穿誥命服啦!"五弟歡呼著撲過來,被三哥拎著後領拽回去。
    二哥突然起身去藥櫃取了個青瓷瓶,倒出兩粒朱紅色藥丸:"怡兒可別太高興了,這兩粒藥丸吃了壓壓氣,省得待會兒高興過了頭。"
    我乖乖咽下藥丸,舌尖嚐到淡淡的甘甜。四哥趁機湊過來咬耳朵:"明日我就讓繡娘裁新衣裳,用那匹緙絲雲紋的..."
    "咳咳。"三哥突然清了清嗓子,"按《周禮》,五品宜人當配..."
    "配什麽配。"大哥打斷他,粗糙的拇指摩挲著我腕上的玉鐲,"怡兒想怎麽穿就怎麽穿。"
    五弟突然舉手:"那今晚誰值夜?"
    屋裏瞬間安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開的聲響。
    我捏著筷子不敢抬頭,感覺五道視線火辣辣地落在我發頂。
    "按規矩。"三哥慢條斯理地開口,"長幼有序。"
    四哥立刻反駁:"大哥離京前那晚已經破例了!"
    "我算過。"二哥突然插話,指尖在桌上畫著看不見的星圖,"今日宜守庚申,老四的咳疾..."
    "少來!"四哥拍案而起,"我早就好了!"
    五弟弱弱地舉手:"我、我背完《論語》了..."
    大哥突然起身,椅子在地麵刮出刺耳的聲響。他走到我身後,雙手按在我肩上:"怡兒自己選。"
    我僵在原地,感覺肩上的手掌又熱又重。抬頭對上五雙期待的眼睛,喉嚨像被蜜堵住了似的。
    "我..."剛發出一個音,院門突然被拍得震天響。
    "陳大人!縣衙急報!"
    三哥皺眉起身,緋色官服在燭光下如血般鮮豔。
    他快步出去,片刻後帶著一身夜露回來:"河道決堤,我得去趟縣衙。"
    大哥點點頭:"我同去。"
    "我也..."二哥剛要起身,三哥按住他肩膀:"你留著,怡兒需要人守著。"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四哥和五弟。
    五弟突然跳起來:"我去幫你們備馬!"一溜煙跑了。
    四哥趁機湊到我耳邊:"看,老天都幫我~"
    最終大哥三哥匆匆離去,五弟也跟著去縣學召集童生幫忙。
    二哥去藥房準備防洪藥材,臨走前在我手心塞了個安神的香囊。
    堂屋裏轉眼隻剩我和四哥。
    燭火將他精致的眉眼鍍上一層金邊,瓷白的臉上浮著淺淺的紅暈。
    "現在就剩我們啦。"四哥笑著湊近,薄荷皂角的香氣籠罩過來,"要不要先試試新到的胭脂?聽說抹在..."
    "陳季安!"二哥的聲音從藥房傳來,"過來幫忙碾藥!"
    四哥哀嚎一聲,不情不願地起身,臨走前飛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等我。"
    我摸著發燙的嘴唇,突然聽見窗外"咚"的一聲輕響。推開窗,五弟齜牙咧嘴地揉著膝蓋——顯然剛從牆頭摔下來。
    "五弟?!你不是..."
    "我、我回來拿蓑衣!"五弟紅著臉辯解,眼睛卻不住地往我唇上瞟。
    我正要說話,遠處突然傳來沉悶的雷聲。
    五弟臉色一變:"真要發大水了!姐姐關好門窗,我...我走啦!"說著慌慌張張跑走了。
    雨點開始劈裏啪啦砸在瓦片上。我望著黑漆漆的夜色,突然有些心慌。大哥他們此刻應該剛到堤壩吧?三哥的官服淋濕了怎麽辦?五弟會不會又摔跤?
    正出神,一件帶著藥香的披風輕輕落在肩上。二哥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裏端著安神茶:"別擔心,他們都有功夫在身。"
    我捧著茶杯,任由二哥用幹布巾幫我絞幹被雨打濕的發梢。他的手指穿梭在發絲間,力道恰到好處。
    "二哥..."
    "嗯?"
    "要是...要是真發大水..."
    二哥的手頓了頓,突然扳過我的肩膀讓我麵對他。
    燭光下,他的眼睛像浸在水銀裏的黑玉:"怡兒,有我們在呢。"
    我點點頭。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們頂著。
    "所以。"二哥輕輕將我攬入懷中,"我們的怡兒隻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開開心心的..."
    "二哥!!"四哥渾身濕漉漉地衝進來,"藥材裝好了!"看到我們相擁的姿勢,立刻垮下臉,"你們...你們..."
    二哥從容地鬆開我,把安神茶塞進我手裏:"去睡吧,今晚我守夜。"
    四哥剛要抗議,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我們衝到院門口,隻見三哥的隨從滾鞍下馬:"大人命我回來報信,堤壩暫時無恙,但大老爺和陳大人要去下遊疏散村民,今晚回不來了!"
    雨越下越大,我攥緊披風看著黑漆漆的官道。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握住我的。
    "回屋吧。"二哥輕聲道,"他們明日就回來了。"
    四哥默默牽起我另一隻手,罕見的沒有嬉鬧。
    我們仨站在屋簷下,聽著滂沱雨聲,各自想著遠行的人。
    這一夜,二哥果然守在門外。
    四哥賴在我房裏不肯走,非要給我講繡莊的趣事,直到我迷迷糊糊睡著。
    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輕輕吻了我的額頭,又有人為我掖了被角。
    雨聲漸漸小了,遠處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我抱著大哥的枕頭,想著此刻他是不是正頂著風雨背老人過河,三哥是不是在泥濘中指揮若定,五弟是不是又偷偷在幫助別人...
    這個家啊,總是這樣讓我心疼又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