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煉獄初章,K收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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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鐵籠,像巨獸的獠牙,將龍蝦死死咬在煙草大廈的樓梯陰影裏。三天三夜,寒風如刀,饑餓噬骨。他蜷縮著,眼神卻像淬了火的鋼釘,穿透黑暗,釘在虛空。那句“你,縱使有造核武器的本領,都不會用你……”的詛咒,如同毒蛇,在耳邊反複嘶鳴,卻再也無法讓他顫抖。
他,龍蝦,龍樹村農民的兒子,頂了父親的班,捧上了鋼鐵廠的“金飯碗”。可這碗飯,噎得他喉嚨生疼,燙得他靈魂焦灼。僵化的體製,無望的前途,像沉重的枷鎖,將他鎖死在軋鋼機的轟鳴與汗水中。他不甘!他不願像父輩一樣,在爐火旁耗盡一生!他要闖,哪怕頭破血流,也要在這座名為“都市”的叢林裏,撕開一條生路!
販賣煙標,是他鋌而走險的第一步。錯了嗎?他認!但這份“認”,不是屈服,是坦蕩。當滿臉漆黑、軍人形態的反貪局長用施舍般的口吻說:“交清罰款,放你一條生路”時,龍蝦嘴角扯出一絲冰冷的弧度。希望?他早就不信了。可當那絲微光真的出現,他還是忍不住問:“真的?”
然而,猶豫的瞬間,便是深淵的入口。他被粗暴地塞進警車,押往K收審所——那個傳說中比地獄更磨礪人性的地方——K收審所
厚重的鐵門轟然洞開,一股混雜著黴味、汗臭和絕望的汙濁氣息撲麵而來。高牆聳立,隔絕天日,牆頭電網在慘淡天光下泛著死亡的寒芒。一棵虯枝盤曲的千年古樹,如同扭曲的鬼影,枝椏上殘留的繩索痕跡,無聲訴說著過往的慘烈。
獄警的冷笑,像一把冰錐,紮進龍蝦的脊梁。他被推進13號囚室,鐵門在身後“哐當”鎖死,隔絕了最後一絲外界的光亮。
狹小的空間,塞滿了形形各種各樣的“人渣”:眼神陰鷙的獄霸,盤踞在唯一的“首席”窗邊;精瘦如猴的“軍師”,目光如毒蛇般掃視;幾個滿身猙獰紋身的壯漢,肌肉賁張,像擇人而噬的野獸,不懷好意地圍攏過來。空氣凝固,惡意如同實質的粘液,包裹住他。
“新來的?懂規矩嗎?”軍師的聲音尖利刺耳。
龍蝦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胃液。恐懼?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入絕境的狠戾。他徑直走到貼滿監規的牆壁下,站得筆直,聲音平靜得可怕:“按你們的規矩來。”同時,動作利落地將身上藏匿的幾包好煙和僅剩的鈔票掏出,放在地上。
獄霸眼中閃過一絲貪婪的笑意,叼著用棉花搓出的火點著的劣質煙:“嗬,上道。不過,規矩不能破。看你細皮嫩肉,兄弟們一人五拳,意思意思。”
話音未落,砂缽大的拳頭帶著風聲砸來!第一拳狠狠搗在胃部,龍蝦悶哼一聲,身體弓起,卻硬生生挺住,沒倒下。第二拳、第三拳……雨點般落在身上。他咬緊牙關,牙齦滲血,數著:“一、二、三…”,每一拳落下,他眼中的火焰就燃燒得更加熾烈一分。那不是求饒的火焰,是淬煉的鋼花!當打到二十多拳時,一個滿臉虯髯、眼神深邃的新疆大漢猛地站起,粗聲喝道:“行了!停手!人家是讀書人,骨頭夠硬!”
獄霸也揮揮手:“行了!唱個歌,以後晚上給兄弟們講講故事,抵了!” 龍蝦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沫,嘶啞著嗓子吼出一首粗獷的西北民歌,聲音在囚室裏回蕩,帶著不屈的野性。
K收審所,是人性最黑暗的顯微鏡,是達爾文“物競天擇,弱肉強食”最赤裸的展示台。這裏,法律的光輝被高牆阻隔,隻剩下最原始的叢林法則。
獄霸曾是春城道上赫赫有名的“黑狐”,軍師是他的“智囊”,一幫打手爪牙在小小的囚室裏橫行無忌。他們玩弄新來的弱者為樂:“抓金魚”——逼人用手在馬桶裏掏糞便;“灌唱片”——按頭對著馬桶口嘶吼……人性的尊嚴在這裏被碾碎成泥。
龍蝦冷眼旁觀。他看到了社會的另一麵,那些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的黴菌。他強忍著憤怒與惡心,用知識和故事為自己築起一道護身符。他講《鹿鼎記》韋小寶的市井智慧,講《紅與黑》於連的野心掙紮,吟誦“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豪邁。他成了囚室裏的“韋小寶”,與新疆人、幾個同樣心懷不甘的囚徒結下微弱的同盟。他不再文弱,沉默中透出令人心悸的銳氣,浮腫的臉上,那雙眼睛亮得懾人。
提審時,警察換了副溫和的麵孔:“寫信給你父親,再交五千罰款,放你走,我們說話算數。”希望的火苗再次被點燃,如此誘惑,如此虛假。他信了,或者說,他必須抓住這最後一根稻草。父親從龍樹村匆匆趕來,交上血汗錢,一臉愁苦,卻無太多責備。走出K收審所大門的那一刻,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自由的氣息讓他窒息。他以為,噩夢結束了。
鋼廠領導們虛偽的“安慰”,工友們複雜的目光(同情、敬佩、幸災樂禍),他都默默承受。他試圖收斂鋒芒,做回那個安分的工人,像父親期望的那樣。他甚至與那些最底層的工友喝酒聊天,身上那股從煉獄帶出來的堅韌和狠勁,讓一些人側目。
然而,命運從不放過試圖爬出深淵的人。僅僅三個月後,當他滿身油汙、汗流浹背地在軋機旁揮汗如雨時,幾個警察如鬼魅般出現:
“龍蝦,檢察院以投機倒把罪批捕你!簽字!”
晴天霹靂!龍蝦猛地抬頭,眼中瞬間充血,憤怒像火山般噴發:
“騙子!你們他媽的都是騙子!收了錢就不認賬?!”
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嘶吼聲在車間裏回蕩。圍觀的人群噤若寒蟬。他挺直脊梁,帶著滿身汗臭和油汙,像走向另一個戰場的戰士,在警察的押解下,大步走向更深的煉獄——A看守所。
心中最後一絲對體製的幻想,徹底粉碎,隻剩下刻骨的恨和求生的本能:
“不死,就得狠!必須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