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獄練淬火,A收審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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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看守所,一個在K收審所囚徒口中如同鬼域的名字。當押送車停在那道陰森厚重、布滿鐵鏽的巨大鐵門前時,龍蝦的心沉到了冰點。高聳的石牆,碉堡般的崗樓,荷槍實彈、目光冰冷的武警在牆頭來回巡視,構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壓迫畫麵。
“報告大軍!556龍蝦到!” 他嘶啞著嗓子,用盡力氣吼出規定的話語。鐵門開啟的沉重摩擦聲,如同地獄的歎息。他被粗暴地推進13號囚室。
這裏比K所更擁擠,更汙濁,更凶險。二十多雙眼睛,像餓狼般盯住新來的“獵物”。死囚腳鐐拖地的刺耳聲響,地痞流氓不懷好意的訕笑,毒梟陰鷙的審視……空氣裏彌漫著暴戾與死亡的氣息。
“水手”(負責搜身、欺淩新人的打手)一擁而上,瞬間搶光他僅有的物品。獄霸——一個臉上帶疤、眼神凶殘的壯漢,咧開嘴:
“新貨?給他好好‘洗洗’!”
刺骨的寒風裏,龍蝦被剝光衣服。冰冷的水瓢、水桶,劈頭蓋臉地澆下!他咬緊牙關,渾身肌肉繃緊如鐵,牙齒咯咯作響,卻一聲不吭,任由冰水衝刷。這不僅是身體的折磨,更是意誌的淬煉!他強迫自己把這當作一種“洗禮”,一種磨去軟弱外殼的酷刑。
“行了,是塊硬骨頭。”疤臉獄霸揮揮手。回到囚室,龍蝦主動走到監規牆下,挺直腰板,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床鋪上的獄霸團夥:
“來吧,按你們的規矩!”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
打手們獰笑著上前,拳頭、腳踢如雨點般落下。每一擊都沉重無比,打得他內髒翻騰,嘴角鮮血不斷溢出。他死死盯著打他的人,眼神凶狠,心中默數,身體搖晃卻絕不倒下!打到二十多人時,他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住,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
“停!”疤臉獄霸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夠種!騰個鋪,讓他睡邊上!” 用硬氣和鮮血,龍蝦在A看守所爭得了一席之地,但也徹底融入了這黑暗的生態。
A看守所的日子,是真正的度日如年。幾平米的囚籠,是人性扭曲的溫床。饑餓像鈍刀,緩慢切割著意誌;恐懼如跗骨之蛆,啃噬著神經;每日上演的鬥毆、欺淩、傷殘甚至死亡,不斷衝擊著心理承受的底線。
龍蝦親眼目睹一個平日囂張跋扈的死囚,聽到判決後瞬間癱軟如泥,屎尿齊流,哀嚎著“我不想死”的醜態;也見過看似硬漢的家夥,在武警來提人時哭得像個孩子。這裏,極少有視死如歸的英雄,多的是原形畢露的懦夫與蟲豸。最可怕的是那些自知必死之人,在最後的時光裏,將人性所有的惡毒、變態、醜陋,肆無忌憚地傾瀉在更弱者身上。
他被羈押了整整半年!遠超法定期限。絕望像沉重的鉛水,灌滿他的胸腔。最初的憤怒與不甘,被漫長的等待和無盡的折磨消磨著。
“讓我死吧!快判我!就是死也認了!”
這種念頭無數次在心底絕望地嘶吼。死亡,竟成了一種奢侈的解脫。他變得麻木,甚至開始像獄霸一樣,冷漠地看著新來的囚犯被折磨,心中偶爾泛起一絲扭曲的快感——一種同化於深淵的悲哀。
就在他的意誌即將徹底崩潰的邊緣,一聲“龍蝦,收東西!”如驚雷炸響。
放人?絕無可能。管教冰冷的聲音宣告:“人滿為患,案子審不下,轉省看守所!”
龍蝦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多大的罪?要拖這麽久?他恨得咬牙切齒,卻隻能拖著疲憊不堪、浮腫虛弱的身體,如同行屍走肉般被押上另一輛車。命運像在玩弄他,從一個地獄,送往更深、更絕望的地獄。
省看守所,位於巨大的監獄圍牆之內,是重刑犯的集中營。銅牆鐵壁,層層崗哨,連飛鳥都絕望。這裏的囚室巨大而空曠,沒有床鋪,六十多號人像沙丁魚般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僅靠黴味衝天的灰氈和破爛草席禦寒。所謂的春城啊,冬天,寒氣鑽心刺骨,饑餓與絕望是這裏永恒的主題。
六十多個亡命徒,分成了幾股勢力:春城本地幫、外地縣霸、重刑犯團夥。為了爭一口飯、一片鋪位、甚至一個眼神,隨時可能爆發血腥衝突。馬桶成了武器,磨尖的牙刷是匕首,裹上氈子就是殺人凶器——“黃燜”是這裏的特色死法。獄警的嗬斥從高牆外傳來,往往隻是隔靴搔癢。
傷殘、死亡,在這裏是常事。霸主掌控著食物分配、勞動指派,弱者的口糧和肉食被公然搶奪,成為永無止境的苦役對象。
龍蝦的身體更加虛弱,浮腫嚴重,神經像繃到極限的弦。但他依然靠著腦子裏的那點“墨水”求生。
他給死刑犯吟誦陸遊的悲詞,在暗夜裏高唱李白的《將進酒》,用繪聲繪色甚至帶點顏色的《鹿鼎記》故事、外國名著《紅與黑》的橋段,換取一絲喘息的空間。他依然是囚徒們口中的“韋小寶”,這份特殊的“價值”,成了他在這人間地獄裏最後的護身符。
當十一個月漫長如世紀的監禁即將榨幹他最後一點生命力時,判決終於來臨:以投機倒把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
聽到判決的那一刻,龍蝦沒有哭,沒有鬧。他摸著因浮腫而變形的臉,摸著肋骨間依稀的疼痛印記,突然發出一陣低沉、喑啞、如同夜梟般的怪笑。
“哈哈哈…壞人?我他媽現在是真正的壞人了!兩年?關押我十一個月零七天的賬,該怎麽算?!”笑聲在囚室裏回蕩,帶著無盡的悲涼與刻骨的諷刺。他沒有前科?若非被逼入絕境,誰願走向深淵?若非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出爾反爾,他怎會陷得如此之深?
這煉獄般的經曆,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進他的靈魂。他明白了獄中為何弱肉強食,為何要爭霸,為何要互咬——那不是人性本惡,是在極端剝奪下,為了生存而扭曲、異化的畸變!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至少在當下,強烈的求生欲和仇恨支撐著他),他隻恨命運不公,恨那些將他推入深淵的手。
支撐著他沒有崩潰的,是心底那點始終不曾熄滅的火種:
他不甘!他還有未見的小玲姑娘(那位曾給他溫暖的城市少女),他還有遠在龍樹村的牽掛。他發誓,若能活著出去,他受過的罪,看清的黑暗,必須讓世人知道!
這不是控訴,是血淋淋的教訓!他對著心中那片可能存在的淨土,也對著無盡的黑暗嘶吼:
“記住!不是走投無路,不是被逼上絕崖,千萬別他媽往邪路上踏!走錯了,跌倒了,受罰,活該!但那些折磨,那些欺騙,那些‘合法’的酷刑……這賬,老子記下了!等我出去……等著!”
冰冷的鐵窗映著他浮腫卻異常堅毅的臉龐。絕望的深淵底部,那名為“複仇”與“新生”的種子,在仇恨與不甘的澆灌下,悄然萌發。煉獄的篇章結束了,但屬於龍蝦的都市傳奇,才剛剛拉開更殘酷、也更波瀾壯闊的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