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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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雨時節,正是吃香椿的好時候。
    水靈靈的香椿嫩芽從樹枝上摘下來,洗淨了,炒上一碗雞蛋,從離樹到入口不超過半個時辰,春夏之際的鮮美便盡在口中了。
    往年這樣一盤香椿炒蛋,張淑嫻能下兩碗飯,但今年……她能吃三碗。
    壓力催人幹飯,催人肥。
    今年過了還不到三分之一,但她的體重已經比年前胖了足足十五斤。
    其中有十斤是進宮選秀那半個月長起來的,秀女們能去的地方有限,能出門的時間更是有限,規矩多,住的屋子又小,根本沒有活動的條件。
    她呢,本就是抱著走過場的想法進宮選秀,怕被上頭的人亂點了鴛鴦譜,嫁個老頭子做繼室,或是指給哪個皇子、宗室做格格,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她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要多規矩就有多規矩,沒做一點出格的事兒。
    平時在家裏會練習的瑜伽和八段錦,在宮裏都停了。
    而宮中供應的膳食雖然涼了點,但卻不缺油水,每頓飯都是在豬肉片子裏找白菜。
    動的少,吃的又油大,硬生生把她喂胖了十斤。
    本以為她這微胖的體型、小麥色的皮膚、中等的家世,這次選秀也就是走個過場,既不會被挑去做小老婆,也不會被指婚給宗室。
    但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沒被撂牌子,先是過了初選,又在複選上直接被指婚給了皇帝的長子——直郡王,一個有權有勢有孩子的鰥夫。
    雖然她兩輩子的名字都是‘淑嫻’,但她的性格和這兩個字完全不沾邊。
    上輩子,她拚事業拚到三十五歲,談戀愛都是畢業前的事兒了,久遠的像上個世紀,畢業後就沒談過正經戀愛。
    工作壓力一大,就需要做一些刺激多巴胺分泌的事情,她又不想多幹飯致使身材走形,運動又沒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那就隻能用另一種方式刺激多巴胺的分泌了。
    工作多年,好不容易實現了她給自己定下的財務自由標準,結果還沒來及辭職享受人生,就先猝死在加班上了。
    這輩子,她直到十歲時才解開胎中之謎,恢複上一世的記憶,但在沒有恢複記憶的童年時期,她也深受上一世的影響。
    比如養生,她是從不肯熬夜的,哪怕是除夕夜,寧可趴在桌子上睡得渾身不舒服,也不喝茶提神。
    比如惜命,不管是小時候纏著阿瑪學習騎射和功夫,還是央著額娘為她請女醫做先生,沒恢複記憶前,她以為那些是興趣,恢複記憶後才知道她隻是惜命。
    比如攢錢,聽額娘說,她抓周時把所有的東西都抓了個遍,全部攏在懷裏不撒手,奶嬤嬤抱她都抱不走,最後將抓周的物件全都放到她房間裏才肯罷休。
    ‘淑嫻’這兩個字以時下的標準來看,跟她關係不大。
    她這樣一個舞刀弄棒又惜財愛命的人,可從來沒想過要做什麽賢妻良母,惜命如她,是萬萬不想在這個時代冒險生孩子的。
    按照她原本的預想,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選秀不過是走個過場,她的未來夫婿大抵會是個寒門出身的舉人或秀才,便是沒有功名的讀書人也可,但要是個標準的書生——俊美、文弱、渾身的書生氣。
    將來書生若想要孩子,便去尋個身康體健同時又走投無路的女子來做妾室,如此也算是她們三人互幫互助了。
    可惜的是,計劃沒有變化快。
    計劃的低嫁變高嫁,書生變莽漢,小鮮肉變鰥夫。
    天子腳下的京城,直郡王作為康熙的長子,在這裏有著赫赫的威名。
    兩次出征準噶爾,立有軍功,多次伴駕出行,備受皇寵,能在朝中與太子分庭抗禮,生母是四妃之首的惠妃,先福晉出自大姓伊爾根覺羅氏。
    同時,作為後世之人,淑嫻又知道現在這位權勢滔天的直郡王,在九龍奪嫡中最先出局,被圈禁半生,彼時是太子第一次被廢的康熙四十七年。
    而現在,是直郡王被封為郡王的頭一年——康熙三十七年。
    距離被革爵圈禁,隻剩下短短的十年。
    這實在算不得一樁好婚事。
    這也是淑嫻出宮後體重沒有下降反而又增了五斤的原因,壓力催人肥。
    一胖就是十五斤,從徐州趕回京師的覺羅氏見了閨女的麵直接瞪大眼睛,把‘瘦了’兩個字咽回去。
    一別兩年,閨女高了,也胖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女大十八變。
    再瞧兩個兒子和兒媳,老大兩口子都瘦了,小兒子則是隨了閨女。
    “阿蓉,這兩年辛苦你了。”覺羅氏一隻手挽住兒媳,另一隻手拉住閨女的手。
    “額娘,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李蓉笑道,神情很是放鬆。
    她是江南人士,跟夫君成婚也在江南,不過婚後沒多久,便隨夫君回京科考,一並回京的還有小叔子和小姑子。
    按理,婆媳時隔兩年再見麵,她應該緊張不安才對,可婆婆來了,她這心裏懸了兩個月的石頭才算是落下來。
    小姑子被賜婚為郡王福晉,這是誰都沒想到的事兒,公婆原本為小姑子置辦的那些嫁妝便遠遠不夠了。
    如何置辦嫁妝,如何安排下人,如何教導小姑子,這三樣她都拿不了主意。
    婚期定的緊,眼看再有一個半月便要大婚了,嫁妝依舊單薄,陪嫁的下人隻有小姑子身邊的丫頭,還缺老成的人跟著,而小姑子……日漸豐腴。
    這段時間,她是日也盼夜也盼,盼著婆婆早日抵京。
    覺羅氏是個風風火火的人,走路迅疾如風,但是這會兒卻是放慢了腳步。
    張家雖然是漢軍旗,但也是旗人,家中沒有裹腳的規矩,但大兒媳李氏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姑娘,打小便依著規矩裹了腳。
    她也不懂這三寸金蓮美在哪兒,隻知道這小腳走不快。
    一家人進了正廳坐下,還沒來得及上菜,覺羅氏便已經安排上了。
    “我來之前,安排人在江南本地采買了些布料、首飾、西洋擺件,這次一並帶回來了,都算在淑嫻的嫁妝裏。”
    “我已經跟趙嬤嬤說好了,到時候她們一家跟淑嫻去郡王府。”
    “老大,明兒去你幾個舅舅家走一趟,就說我回來了,回來給閨女置辦嫁妝的。族人遞進來的帖子,有一份算一份都接,跟嫡□□邊也別僵著。這是闔族的喜事,讓他們也一塊高興高興。”
    湊湊嫁妝嘛。
    “老大媳婦,你等會兒把庫房的單子拿給我。”
    “老二,你去官學請個長假,這兩個月在家陪你阿姐好好練練,布庫就算了,別摔得青一下紫一下的,打打拳跑跑步拉拉弓就行。”
    “淑嫻,你……等會少吃點兒。”
    雖說胖了有福氣,她閨女能被皇家挑中做福晉,有可能也是看重這福氣了,但男人重色。
    把閨女捂白點、練瘦點,將來的日子說不定能好過些。
    這王府後院可複雜著呢,她們家又是小門小戶,在她這個親生額娘看來,這樁婚事都是極不匹配的,哪怕王爺已經老大不小了,是個鰥夫,還有五個孩子。
    她就擔心王爺不滿意這樁婚事,到時候給她閨女氣受。
    淑嫻:“……”
    壓力肥這種事情就是個惡性循環,不過眼看就要到夏天了,每年苦夏都是她掉肉的時候,以前都得瘦個五六斤,今年但願能多瘦幾斤。
    當著額娘的麵兒,淑嫻隻吃了六七分飽,挑著雞蛋和蔬菜多用了些,肥肉和米飯少用些。
    飯後又和小弟在家中的演武場裏來回溜達了三四十圈,畢竟她們家的演武場是真的小,也就四間屋子的大小,為了置辦這個演武場,她們家是沒有花園的,隻有演武場周邊的七八棵樹。
    屋裏的覺羅氏又把大兒子打發回屋讀書,這才問兒媳婦:“淑嫻怎麽胖了這麽多?”
    兩年前還在江南的時候,她閨女是比江南的女兒家壯了些,可也是小臉細腰,哪怕皮膚沒那麽白淨,也俊著呢。
    不像如今,鵝蛋臉都變圓臉了。
    李氏把小姑子關於‘壓力肥’那套說法跟額娘講述了一遍,又道:“我看淑嫻確實是壓力太大了,這也不能怪她,如今這情況,換了誰都會有壓力。”
    一方麵,自家的門庭和皇家差的太遠了,張家在正黃旗隻是中等人家,且是漢軍旗。
    公公雖說是總兵官,在綠營裏官職僅次於提督,可總兵官和總兵官還是不一樣的,有的總兵官轄下一萬多人,有的卻隻有幾百人。
    公公是徐州鎮總兵官,手下隻有兩千多人。
    徐州綠營的統領放到京師,實在算不得什麽高官。
    另一方麵,人人皆知直郡王與先福晉感情極好,二人成婚九年,生有四女一子,在這期間,從未聽說過哪個格格傳過喜信。
    而且先大福晉的品性也是被太後和惠妃娘娘稱讚肯定過的,在宗室和八旗勳貴中的名聲也極好。
    有先大福晉珠玉在前,後來者便更容易被挑剔。
    覺羅氏皺了皺眉,老大媳婦這話沒毛病,齊大非偶,高枝不是那麽好攀的。
    王府又情況特殊,不光是與王爺感情恩愛的先福晉,還有先福晉留下的嫡出子女,王府裏的幾個格格也是跟在王爺身邊的老人,有早就處下的情分……任誰麵對這種情況都會擔憂害怕。
    可她閨女不是一般人呐,那孩子打小就少長了一根筋。
    有時候是又強又渾,她們家老爺還誇閨女這是灑脫。
    但甭管是又強又混,還是灑脫,她閨女都不是個能為了男女之情患得患失的,尤其是對還沒見過麵的直郡王,她閨女就不好那口。
    那孩子打小便喜歡斯文白淨的書生,看畫本都喜歡看鬼狐和書生的故事。
    至於女子高嫁的膽怯不安,她閨女可能也有,但不安到‘壓力肥’……這聽著也不像是她閨女能辦出來的事兒,她閨女可是從小把‘除生死外無大事’掛在嘴上的人。
    “我多年沒回京了,在徐州消息不靈通,這京中可有發生什麽大事,有關於那位王爺的,是不是上頭……不然為何賜下這樣一樁婚事。”覺羅氏壓低了聲音問道。
    她和老爺出京的時候,這位王爺還隻是位光頭阿哥,但卻是皇上的愛子。
    她也是做人父母的,當年老大的婚事,她們兩口子是選了又選,斟酌了又斟酌,最後才為有心科舉的大兒子選中耕讀傳家的李氏。
    李家雖不在旗,可是家風極好,阿蓉也是她見過的好姑娘,親家是康熙十二年的進士,從五品的知州,將來前程或許還在她們家老爺之上。
    為孩子挑婚事,便是挑家風、挑品貌、挑家世,皇家的考量隻會比這更多,結果卻是選中了她那潑猴一樣的閨女。
    張家這門親戚對直郡王而言也沒什麽助益,全族沒有一位是朝廷的重臣。
    皇上作為阿瑪,給兒子挑這樣一門婚事,她不得不懷疑,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緣由。
    所以她閨女壓力才會這麽大,是不是直郡王已然朝不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