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石鎮

字數:4718   加入書籤

A+A-


    青石鎮算不得城,頂多是個放大版的鎮子。這話,門丁張小二在心裏憋了十幾年——隻有那些住在附近山溝裏、沒見過世麵的土人,才會把“青石鎮”喊得震天響,一口一個“青石城”,聽得他直撇嘴。
    鎮子是真小,一條東西向的青石街貫穿始終,便是全鎮的主心骨。往來商客若不想露宿荒野,也沒得選——全鎮就一家青石客棧,孤零零杵在鎮子西頭。可今兒個,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卻偏生繞過了客棧大門,蹄聲噠噠,一路向東疾馳,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直到鎮子東頭的春香酒樓門前,才“籲”地一聲停下。
    春香酒樓不大,屋簷下的木梁都泛著些陳舊的光澤,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古色古香。正值午飯時分,酒樓裏人聲鼎沸,幾張方桌旁坐得滿滿當當,幾乎座無虛席,碗筷碰撞聲、談笑聲混著飯菜的香氣,從敞開的門窗裏飄了出來。
    車門吱呀一聲推開,先跳下來個圓臉小胡子的胖男子,肚子圓滾滾的,走路都帶著股憨態;緊隨其後的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漢子,眉眼間帶著幾分幹練。兩人一左一右,領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大搖大擺地進了酒樓。
    “喲,許胖子,今兒個帶了個黑小子來?”酒桌旁有人眼尖,一眼認出了胖子,打趣道,“這小子長的跟你有幾分像,不會是你背著婆娘偷偷生的吧?”
    這話一出,滿座頓時哄堂大笑,連跑堂的夥計都忍不住咧嘴。
    許胖子非但不氣,反而拍著肚子笑出了褶:“呸!這是我本家的親侄子,血脈連著呢,能不像嗎?”語氣裏還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得意。
    這胖掌櫃正是春香酒樓的老板許胖子,身旁的中年漢子是他的隨行同伴,而那少年,便是趕了三天三夜路的許木。
    許胖子笑著跟幾位熟客拱了拱手,寒暄幾句,便領著許木穿過喧鬧的大堂,繞到酒樓後麵。穿過一道月亮門,眼前出現個僻靜的小院子,院裏栽著幾株綠植,倒也清淨。
    “魚蛋,你在這廂房裏好好歇著,養足精神。”許胖子指著一間收拾得幹淨整潔的屋子,語氣和藹,“等玄天門內門的管事來了,我立馬叫你。我先出去招呼下熟客,你別亂跑。”
    許木點點頭,看著四叔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才推門進了屋。屋裏陳設簡單,一張床、一張桌、兩把椅,卻透著股安穩的氣息,連日趕路的疲憊,似乎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
    許胖子話音剛落,便邁著圓滾滾的身子轉身往外走,那腳步看著匆忙,實則因為肚子礙事,快不起來,反倒有種憨態可掬的模樣。
    剛走到院門口,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眉頭皺著,一臉不放心地叮囑:“魚蛋啊,可千萬別亂跑!這青石鎮看著不大,人可雜著呢,你頭回進城(哦不,是進鎮),別給我走丟了!最好啊,連這院子門都別出,老實在屋裏待著!”
    “嗯!”許木乖乖點頭,眼神裏滿是順從。
    見侄子這般聽話,許胖子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擺了擺手,一搖一擺地出去忙活了,那背影看著跟隻圓滾滾的企鵝似的,透著股滑稽。
    挨到晚上,一個梳著小辮子的小廝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兩菜一湯,有葷有素,雖不是什麽大魚大肉,但香氣撲鼻,看著就可口。
    許木趕了三天路,早就餓壞了,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一會兒就吃了個精光。剛放下碗,那小廝又準時出現,手腳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幹淨端了出去。
    沒過多久,許胖子才慢悠悠地晃了進來,臉上還帶著幾分酒意,走路都有些打晃。“怎麽樣,魚蛋?酒樓的飯菜還合你胃口吧?”他往椅子上一坐,肚子頂得老高,“出門這麽多天,有些想家了吧?”
    “嗯,有點想了。”許木低著頭,聲音軟軟的,看著格外乖巧。
    許胖子對這個回答顯然十分滿意,眼睛都笑眯了,緊接著就打開了話匣子,唾沫橫飛地聊起了家常,還不忘吹噓自己經曆過的那些“趣人趣事”。“想當年,我去鄰鎮送貨,遇到個碰瓷的,好家夥,直接往我馬車底下躺,我二話不說,掏出腰間的銅板,嘩啦啦一撒,那家夥立馬爬起來撿,跑得比兔子還快!”他說得繪聲繪色,還學著碰瓷的人躺地上的模樣,圓滾滾的身子往椅子上一歪,差點摔下去,逗得許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許木原本還有些拘束,聽著四叔這些滑稽的經曆,漸漸也放開了,時不時還會插一兩句話,跟四叔有說有笑起來,屋裏的氣氛格外熱鬧。
    就這麽說說笑笑,吃吃喝喝,一晃兩天就過去了。
    許木扒完最後一口臘肉飯,瓷碗往桌上一擱,嘴角還沾著幾粒米,就踮著腳往酒樓門口望。四叔說好了晚飯後來講“絕玄上人單劍破三城”的故事,這可是他盼了整整三天的樂事,連板凳都提前搬到了門口通風處。
    晚風裏裹著柴禾味,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不是尋常騾馬的拖遝,而是駿馬奔行時蹄鐵叩擊青石路的脆響,像碎玉落盤,越聽越近。許木眼睛一亮,以為是四叔來了,探頭一看,卻見一輛馬車正順著石板路緩緩駛來,停在了酒樓門前。
    那馬車看得許木屏住了呼吸。通體刷著烏黑的漆,亮得能映出簷角的燈籠影子,仿佛用墨玉雕琢而成,連車輪的輻條都打磨得光滑鋥亮。駕車的是兩匹罕見的黃驃馬,毛色金黃發亮,沒有一根雜色,肩高足有六尺,肌肉線條流暢如弓,一看就是百裏挑一的良駒,尋常人家連見都見不到。
    但最惹眼的,是馬車左側邊框上插著的那麵小三角黑旗。旗麵烏黑如夜,邊緣繡著一圈豔紅的線,正中央用銀線繡著一個“玄”字,筆畫淩厲,似有鋒芒透出。風一吹,黑旗獵獵作響,銀字在燈籠光下閃著冷光,莫名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神秘與威壓,讓周圍說笑的食客都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是玄天門的人!”鄰桌一位留著絡腮胡的大漢忽然低呼一聲,手裏的酒碗都晃了晃。他身邊的同伴臉色一凜,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麵黑旗,點頭道:“沒錯,銀字紅邊的玄字旗,除了玄天門,沒人敢用。這可是本地的霸主之一,沒想到今天會有重要人物來青石鎮。”
    許木豎著耳朵聽著,心裏泛起嘀咕。他雖年少,卻也聽過鎮上老人講玄天門的故事。這門派原叫絕天門,是二百年前絕玄上人所創,當年在鏡州雄霸數十載,勢力還滲透到了周邊數州,連梵天國境內都聲名赫赫,連七級修真國天竺帝國都未曾敢輕易招惹。
    可自從絕玄上人病故後,玄天門就一蹶不振,被其他門派聯手擠出了鏡州城,百年前搬到了鏡州最偏僻的仙霞山,淪為三流地方勢力。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玄天門紮根仙霞山後,很快就控製了包括青石鎮在內的十幾個小城鎮,門下弟子足有三四千人,與另一勢力分庭抗禮,仍是本地實打實的霸主。
    風雲乍動,原本沉靜的暮色被一陣銳嘯劃破。
    天邊雲彩驟然翻湧,一道銀白色劍光如流星趕月般破空而來,裹挾著凜冽的靈氣,落地時光華四散,化作點點星芒消散在空氣之中。
    劍光斂去處,一道白衣身影卓然立地。青年身著素色雲紋長袍,衣袂無風自動,墨發以一根白玉簪束起,麵容俊朗清冷,雙目炯炯如寒星,周身縈繞著一股飄逸出塵的不凡氣韻。
    他神態冰寒,目光如電,掃過酒樓前圍觀的眾人,最終定格在許木身上,視線尤其在少年胸前鼓鼓囊囊的衣襟處停留了一瞬,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許家的名額,就是他?”
    “這便是仙人……”許木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對方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讓他渾身僵硬,心髒不受控製地狂跳不止,小臉瞬間褪盡血色,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白衣青年,連呼吸都忘了調勻。
    青年深深看了許木一眼,眸中寒色稍緩,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資質一般。”話音剛落,他忽然轉身,目光投向一旁躬身侍立的四叔,沉聲問道:“許家不是還有一個名額?人在何處?”
    四叔連忙上前一步,拱手躬身,神色恭敬至極:“回上仙,另一位正在來的路上。”
    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輛裝飾精致的馬車疾馳而來,車輪碾過青石路發出陣陣轟鳴,堪堪停在酒樓門前。
    車門掀開,率先走下一位中年男子,約莫與四叔年歲相當,神色間帶著幾分急切與恭敬;緊隨其後的是一名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著淡粉羅裙,容貌嬌俏,眉眼間帶著幾分靈動與傲氣。
    “許宮婉!”許木望著少女的身影,心中不由得驚歎出聲。
    中年男子正是許宮婉的父親,他快步上前,對著白衣青年深深作揖,神色惶恐如寒蟬在懷:“上仙,這便是小女許宮婉。”
    青年抬眸看向許宮婉,目光在她身上細細打量片刻,麵色較之前更為緩和,頷首讚道:“許師妹果然一表人才,難怪能被師叔看中。”
    許宮婉聞言,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挑釁般地掃了一眼許木與旁邊另一位神色機靈的少年,語氣中帶著難掩的自傲:“那是自然,本姑娘的修仙靈根,連仙人都曾親口誇獎不已。”
    白衣青年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似對她的驕矜略有不滿,但轉瞬便舒展開來,眼神似笑非笑地望了許宮婉一眼,並未多言。
    隻見他長袖輕輕一卷,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靈氣裹住許木與許宮婉二人,腳下騰起陣陣雲霧,三人身影化作一道長虹,直衝天際,瞬間消失在蒼茫暮色之中,隻留下原地目瞪口呆的眾人與未盡的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