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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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木被那股沉穩的力道托著,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鬆針氣息,整個人如同被裹挾在流動的風裏,崖壁上的碎石碎屑簌簌往下掉,掠過他的臉頰時帶著微涼的觸感。
    他下意識地想抓住什麽,卻被那師兄輕輕按住肩膀,低沉的聲音不帶絲毫波瀾:“別動,省力氣。”
    許木僵了僵,隻能低頭看著師兄那雙青筋微跳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布滿厚厚的繭子,卻穩得驚人。每一次攀爬,師兄的手腳都如同紮根在崖壁上的古鬆,借力、攀升、落腳,一氣嗬成,連帶著他的身體都沒有絲毫晃動。而頭頂的太陽,正像一團燒得熾烈的火球,將光芒毫無保留地傾瀉下來,曬得他脖頸發燙,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師兄的手背上,瞬間被蒸發。
    “終究還是沒能自己爬上來。”許木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澀澀的。他想起自己出發時的雄心壯誌,想起攀爬途中一次次咬牙堅持,可到頭來,還是要依靠別人的幫助才能抵達山頂。他悄悄抬眼,瞥見那些早已盤坐休息的少年,有的閉目調息,有的低聲交談,臉上或多或少帶著幾分輕鬆得意,唯有自己,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不過片刻,師兄便帶著他落到了山頂的平地上。雙腳剛一沾地,許木便有些踉蹌,雙腿發軟得幾乎站不穩。
    那師兄鬆開手,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便走向道玄堂主等人,身影依舊挺拔,隻是眉宇間的冷漠似乎更甚了些。
    許木站穩身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位師兄,卻見他走到富態老者麵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聲音依舊平淡:“師父,最後一人帶到。”
    “嗯。”富態老者緩緩點頭,目光掃過許木,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身旁的舞岩也看了過來,眼神裏帶著幾分複雜,有惋惜,也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鼓勵。道玄堂主則皺了皺眉,沉聲道:“許木,你可知此次測試的規矩?未能在正午前自行登頂者,雖不算淘汰,但成績要大打折扣。”
    許木垂下頭,握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弟子知曉。是弟子實力不濟,小看了測試的難度。”
    “知曉便好。”富態老者開口了,聲音洪亮如鍾,“修仙之路,本就沒有捷徑可走,每一步都需腳踏實地。此次崖壁攀爬,考驗的不僅是修為,更是心性與毅力。你能咬牙堅持到最後,未曾中途放棄,這一點尚可圈可點。但心性不夠沉穩,對自身實力認知不足,這便是你此次最大的不足。”
    許木心中一震,猛地抬頭看向富態老者。老者的目光正直直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讓他無所遁形。他忽然明白,老者的話並非指責,而是提點。
    就在這時,又有幾位青年師兄帶著其他少年陸續登頂,那些少年有的麵帶羞愧,有的氣喘籲籲,還有的忍不住紅了眼眶。許木看著他們,心中的失落漸漸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輸的韌勁。
    他轉頭看向那位冷冷的師兄,對方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側過頭,眼神依舊冰冷,卻在與他對視的瞬間,極快地眨了一下眼,隨即便轉了回去。許木愣了愣,心裏忽然湧起一絲暖意。
    “雖然這次輸了,但下次絕不會再這樣了。”許木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梁。山頂的風徐徐吹來,帶著山間草木的清香,吹散了些許燥熱。
    道玄堂主話音落下,崖頂之上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歡呼與幾聲低低的歎息。六位成功按時登頂的少年挺直了腰背,臉上難掩激動之色,朝著道玄堂主深深行了一禮,眼底滿是對百鍛堂的憧憬。
    舞岩則上前一步,對著富態老者與道玄堂主恭敬行禮,神色沉穩,不見絲毫得意,唯有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光,彰顯著他對玄絕堂的向往。
    安慶與許木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慶幸與凝重。慶幸的是未曾被直接貶為外門弟子,仍有最後一搏的機會;凝重的是這三天後的考核,必然是決定命運的關鍵。
    二人默默上前領命,躬身道:“弟子謝堂主恩典,定當全力以赴。”其餘未能入選的少年則麵露頹然,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等待著被送往外門的安排。
    道玄堂主不再多言,揮手示意青年師兄們將眾人帶去各自的住處,崖頂的喧鬧漸漸散去,隻留下山間的清風與遠處的雲霧繚繞。
    三日時光轉瞬即逝,許木這三日裏日夜苦修,不僅將體內損耗的靈力盡數恢複,更借著這段時間鞏固了修為,隻是心中那份未能按時登頂的遺憾,始終如一根刺般紮著。
    當他踏入劍靈閣時,便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全身,閣內光線昏暗,唯有正前方一間緊閉的房門散發著淡淡的靈光,門口站著的白衣青年,周身氣息冷冽如冰,眼神掃過眾人時,不帶半分溫度。
    包括許木與安慶在內的十一位少年,皆是麵色蒼白,顯然都被這股壓力所影響。他們之中,有人是前幾日測試中表現平平者,有人是與許木一樣獲得補考機會者,此刻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忐忑與不安。
    許木握緊了雙拳,指尖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他少年急促的呼吸聲,以及自己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髒。
    白衣青年的話語簡短而冰冷,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刺得人耳膜發緊。“這是最後測試,能走進這房間者,合格。”他說完,便側身讓開了門口的位置,臉上不耐煩的神色更甚,仿佛多看眾人一眼都是浪費時間。
    話音剛落,便有一位身材高壯的少年率先邁步,想要衝進房間。可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房門的瞬間,一道無形的屏障突然浮現,猛地將他彈飛出去。
    少年慘叫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鮮血,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發現體內靈力瞬間紊亂,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氣。
    眾人見狀,皆嚇得臉色愈發蒼白,腳步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許木瞳孔驟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能感受到那道屏障中蘊含的恐怖力量,絕非他們這些尚未正式成為內門弟子的少年能夠輕易抵擋。
    這哪裏是什麽簡單的“走進房間”,分明是一場生死考驗!
    白衣青年瞥了一眼地上掙紮的少年,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隻是碾死了一隻無關緊要的螻蟻。“廢物。”他冷冷吐出兩個字,便不再理會,目光重新投向剩下的十位少年,帶著一絲譏諷與漠然。
    許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此刻退縮便是徹底失敗,唯有迎難而上,才有一線生機。
    劍靈閣內的光線愈發幽暗,唯有那間房舍的大門透著微光,將內裏懸掛、橫放的古劍映照得隱約可見——劍身或鏽跡斑斑,或寒光凜冽,長短不一的輪廓在陰影中交錯,仿佛蟄伏著無數沉睡的英靈。
    許木的目光掠過那些古劍,隻覺一股莫名的威壓撲麵而來,讓他呼吸都微微一滯。
    少年們按之前排好的順序依次上前,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第一個邁步的少年身形消瘦,咬緊牙關向著房舍走去,可剛踏入五丈範圍,臉色驟然劇變,眉頭擰成一團,額頭上瞬間布滿冷汗。
    他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腳步踉蹌,任憑如何發力,都無法再前進一步,反而被一股強橫的力道硬生生往後推送,踉蹌著退出幾丈遠,癱坐在地大口喘氣,臉上滿是絕望。
    “不合格,下一個!”白衣青年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仿佛早已見慣這般場景。
    接下來的五個少年,命運如出一轍。有的在五丈處青筋暴起,拚盡全力想要掙脫束縛,卻最終被彈飛出去;有的才剛靠近邊界,便臉色慘白地後退,連掙紮的勇氣都沒有。
    每一次“不合格”的宣判,都像一塊石頭砸在剩餘少年的心上,讓氣氛愈發凝重。
    許木站在第七位,看著前麵六人接連失利,苦澀的笑意爬上嘴角。他攥了攥手心,將心底那點微弱的期望提起——這是他最後的機會,絕不能放棄。深吸一口氣,他抬步向前走去,步伐不算快,卻異常堅定。
    五丈的距離轉瞬即至,許木心中一緊,做好了迎接那股無形力道的準備,可預想中的阻力並未出現。他腳步不停,輕鬆踏過了這個讓六人折戟的界限,整個人都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心底的期望如同被點燃的火苗,瞬間燎原,口幹舌燥,心髒在胸腔裏狂跳不止,幾乎要衝破束縛。
    “咦?”白衣青年原本淡漠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發出一聲輕咦,眼中閃動著不易察覺的光芒,冰冷的麵容微微緩和了些許,“別猶豫,繼續向裏走。”他頓了頓,聲音裏多了幾分鄭重,“若是能走進房屋,獲得劍靈認同,哪怕你之前兩次測試都不合格,也會被收為真正的弟子!”
    這話一出,身後剩餘的四個少年臉色驟變,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羨慕如同潮水般將他們淹沒,羨慕許木能突破五丈界限,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可羨慕之下,又藏著深深的嫉妒,嫉妒這份好運沒有降臨在自己身上,有人甚至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許木沒有回頭,青年的話讓他更加緊張,也更加堅定。
    父母期盼的目光在腦海中清晰浮現,那些日夜苦修的汗水,那些不甘失敗的倔強,此刻都化作了前進的動力。
    他再次抬步,又踏出一丈,距離房舍大門僅剩三丈。腳下的地麵似乎隱隱傳來細微的震動,空氣中的古劍威壓愈發強烈,卻依舊沒有阻礙他前進的步伐。
    許木深吸一口氣,忐忑地再次踏出一步——就在腳掌落地的瞬間,一股難以想象的龐大力道驟然從房舍內爆發而出,如同奔騰的江河般瘋狂湧向他!許木臉色瞬間慘白,體內靈力不受控製地紊亂起來,身體像是被狂風卷起的落葉,飛快地向後退去。
    他拚命想要穩住身形,可那股力道太過強橫,根本無從抵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離房舍大門越來越遠,一直退到十多丈外,才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一陣氣血翻湧,喉嚨裏泛起淡淡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