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廢柴與紈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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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沐覺得,自己大概是這雲夢大澤裏,最名不副實的神裔。
祭壇高聳,以不知名的蒼白巨石壘成,縫隙裏爬滿了枯死的暗綠色苔蘚。四周矗立著斑駁的石柱,上麵雕刻著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圖騰,有飛禽,有走獸,有潛龍,有翔鳳,隻是如今大多被風雨侵蝕得隻剩輪廓,在愈發陰沉的天色下,像一群沉默的、瀕死的怪物。
風裏帶著水澤特有的腥氣,和一種更深沉的、來自祭壇本身的血鏽味。
她站在祭壇邊緣,離中心那片被歲月磨得光滑如鏡的祭祀區域最遠的地方。身上是製式最簡單的聖女候補的白裙,料子普通,剪裁敷衍,像隨便套了個麻袋。周圍竊竊私語聲如同蚊蚋,卻又無比清晰地鑽進耳朵。
“瞧她那樣,也配站在這裏?”
“血脈稀薄得都快感應不到水靈了,要不是長老們念舊……”
“舊?是念著她那死鬼娘親當年那點微末功勞吧?可惜啊,廢物生出來的,還是廢物。”
說話的是幾個穿著明顯華麗許多的少女,裙裾上繡著繁複的雲紋水波,那是覃氏嫡係子弟的標誌。她們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掃過覃沐,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和毫不掩飾的譏誚。
覃沐垂著眼,盯著自己洗得發白的裙角,以及腳下石縫裏一株頑強探出頭的枯黃野草。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縮,指甲陷進掌心,帶來一絲細微的刺痛,讓她能繼續保持表麵的平靜。
習慣了。從小到大,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目光,她早已習慣。
雲夢覃氏,以神裔自居,據傳祖上乃執掌大澤水元的天神後裔。血脈越是純淨,天賦越高,對水靈的感應和操控能力就越強。而她覃沐,偏偏血脈不純,是已故分家母親與一個“外來凡人”所生。那個“凡人”父親,早在出生前就不知所蹤,留下她們母女,成了覃氏一族洗不掉的“汙點”。
母親在世時,尚能憑著一身不算頂尖但也過得去的修為護著她。自從三年前母親為家族執行任務身隕,她在這族中,便真成了無根浮萍,任人踐踏。
今日是十年一度的“祈水大典”,關乎未來十年雲夢大澤周邊萬裏疆域的水汽豐沛與否,對以水為生的覃氏至關重要。所有適齡的聖女候補都必須到場,在祭祀中貢獻微薄的血脈之力,溝通水靈。
當然,像她這樣的,貢獻不貢獻,也沒人在意。她來這裏,不過是充個數,或者說,是充當一個反麵教材,用以襯托那些嫡係天才們的耀眼光芒。
比如,此刻正被眾星拱月般圍在祭壇最中心的那位——覃清月。大長老的嫡親孫女,年僅十六歲,已將《水靈訣》修煉至第三重,是下一代聖女最熱門的候選人。
覃清月似乎感應到覃沐的視線,或者說,她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礙眼的存在。她微微側過頭,目光掠過覃沐,沒有停留,仿佛隻是掃過一塊石頭,一根枯草,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又轉回頭,與身旁一位長老低聲交談起來。
那無視,比直接的嘲諷更令人窒息。
覃沐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澀意。她不能失態,不能給任何人發作的借口。她隻需要安靜地待著,等到這冗長的儀式結束,然後回到她那位於族地最偏僻角落的、簡陋的小院。
天色愈發暗了,濃雲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祭壇上的氣氛也漸漸肅穆起來。主持儀式的大長老覃嶂,一位須發皆白、麵色肅然的老者,緩步走到祭壇中央,開始吟唱古老而晦澀的祭文。
聲音蒼老,卻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在祭壇上空回蕩。斑駁的石柱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空氣中濕潤的水汽開始加速流動。
覃沐收斂心神,努力放空自己,試圖像其他人一樣,去感應那冥冥中的水靈。這是她唯一能接觸修行途徑的機會,盡管每次的結果都令人絕望——她的血脈,如同幹涸的河床,幾乎無法引動絲毫水元共鳴。
時間一點點過去,祭壇上的光芒逐漸亮起,主要是從覃清月等幾個天賦傑出的候補身上散發出的淡藍色光暈。尤其是覃清月,周身水汽氤氳,隱隱形成一道環流,引得幾位長老都暗自點頭。
而覃沐所在的位置,依舊死寂。她甚至能感覺到,周圍若有若無的水靈之力,在流經她身邊時,都會自然地繞開,仿佛她是個不祥之物。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祭壇東南角,一根原本毫無異狀的石柱,猛地爆發出刺目的血紅光芒!那光芒邪異、暴戾,瞬間衝淡了祭壇上莊重的藍色水光。
“敵襲!”
“保護祭壇!”
驚呼聲、嗬斥聲瞬間炸響。數道強大的氣息從觀禮席上衝天而起,是族中的護衛高手。
但血紅光芒更快!它如活物般扭動,化作數條猙獰的血色觸手,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撲祭壇中心——主要是衝向覃清月等幾個天賦最高的候補!
目標明確,就是要打斷祭祀,重創覃氏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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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小心!”大長老覃嶂厲喝,袖袍一拂,一道凝實的水藍色光盾擋在覃清月身前。
轟!
血光與水盾撞擊,發出沉悶的巨響。光盾劇烈搖晃,覃嶂臉色一白,顯然那血光的力量遠超預期。
其他長老和護衛也紛紛出手,攔截其他血影觸手。祭壇上頓時亂作一團,靈光爆閃,氣勁四溢。
覃沐在血光出現的瞬間就下意識地後退,緊緊貼住了冰涼的祭壇邊緣石欄。她血脈低微,在這種層次的衝突中,連炮灰都算不上。她隻想盡可能地降低存在感,避免被波及。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戲弄她這樣想安穩度日的人。
一道被某位長老擊散的血色餘波,好巧不巧,正朝著她藏身的方向濺射而來!那力量雖然散逸,但其中蘊含的陰邪氣息,依舊讓她渾身汗毛倒豎,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而下!
躲不開!她的修為,根本來不及做出有效反應!
眼看那縷血光就要洞穿她的身體。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看似踉蹌的身影,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恰好“跌”到了她的身前。
“噗!”
一聲輕微的、類似布帛撕裂的聲音響起。
那縷血光,打在了那突然出現的身影……的屁股上?
覃沐愣住了。
她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一個年輕男子?
穿著極其騷包的錦緞華服,顏色是紮眼的亮紫色,上麵用金線繡著大朵大朵的、看不出品種的富貴花。腰間玉帶歪斜,掛著一堆零零碎碎的玉佩、香囊,隨著他“哎喲”一聲誇張的痛呼,叮當作響。
男子轉過頭,露出一張臉。不得不說,這張臉生得極好,眉飛入鬢,眼若桃花,鼻梁高挺,隻是此刻因為“疼痛”而齜牙咧嘴,破壞了三分俊美,添了七分……欠揍的氣質。
尤其是那雙眼睛,看似因吃痛而泛著水光,顯得無辜又委屈,但覃沐卻敏銳地捕捉到,其深處一閃而過的、某種難以形容的……玩味和審視?
“嘶——哪個天殺的不長眼!疼死本少爺了!”男子捂著屁股,跳著腳罵罵咧咧,聲音清亮,帶著一股子紈絝子弟特有的混不吝。
這……這是誰?
覃沐在記憶中快速搜索。雲夢大澤附近,似乎沒有哪家貴族子弟是這般……浮誇德性?
這時,祭壇上的騷亂也接近尾聲。那詭異的血光似乎隻是一次性的偷襲,在覃氏高手的聯手壓製下,很快消散,隻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片狼藉。偷襲者並未現身,顯然一擊即走。
眾人的注意力,先是集中在受驚的覃清月等人身上,確認她們無礙後,才看向這邊的小插曲。
當看清那紫衣男子時,幾位長老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
大長老覃嶂皺了皺眉,壓下體內的氣血翻湧,沉聲道:“南宮少爺?你怎會在此處?”
南宮?
覃沐心中一動。複姓南宮……莫非是……那個南宮家?
被稱為南宮少爺的男子,終於停止了跳腳,但手還捂著屁股,一臉晦氣地抱怨:“覃長老,你們這雲夢大澤的治安不太行啊!本少爺聽說今日有熱鬧看,特地跑來觀摩你們這什麽大典,結果剛找到個看戲的好位置,就遭了這無妄之災!你們這祭壇怎麽還帶往外崩碎片的?瞧瞧,我這新做的流雲錦,值三百靈石呢!破了相了!”
他一邊說,一邊扯著被血光擦破的衣擺,滿臉肉痛,仿佛受傷的不是他的屁股,而是他的衣服。
覃嶂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強忍著不耐:“讓南宮少爺受驚了。此事我覃氏必會查清,給少爺一個交代。少爺的傷勢……”
“傷?哦,你說這個啊?”南宮鴻似乎才想起自己“受傷”了,滿不在乎地擺擺手,“皮外傷,不礙事。就是嚇了本少爺一跳!對了,覃長老,你們這祭祀還繼續不?不繼續本少爺可要回去換身行頭了,這模樣忒不雅觀!”
他這話說得輕佻,渾然沒把剛才那場凶險的襲擊當回事,倒像是看戲看到一半,戲台子塌了般的掃興。
覃嶂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被破壞的祭壇和驚魂未定的候補們,沉聲道:“大典暫停。南宮少爺,請隨老夫前往客舍,讓藥師為少爺診治。”
“行吧行吧,趕緊的。”南宮鴻一副“真麻煩”的樣子,抬腳就要走,卻像是剛發現身後還站著個人似的,目光落在覃沐身上。
他上下打量了覃沐一番,眼神依舊帶著那種玩世不恭的笑意,但覃沐卻感覺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掃過,讓她極不舒服。
“喲,這位姑娘沒事吧?剛才可嚇著你了?”他語氣輕浮,帶著點調侃。
覃沐垂下眼瞼,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多謝公子……出手相助。”雖然那相助的方式,實在有些難以形容。
“助人為樂嘛,本少爺一向心善。”南宮鴻笑嘻嘻的,湊近半步,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道,“不過,姑娘剛才身上那股子……特別的味道,是什麽香粉?挺好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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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沐渾身一僵,猛地抬頭看他。
特別的味道?
她從不施粉黛!他指的是什麽?
是……她身上那與生俱來的、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極其微弱的異樣氣息?連族中長老都未曾察覺,他……
南宮鴻卻已退開,恢複了那副紈絝模樣,對著覃嶂嚷嚷:“走了走了,覃長老,趕緊的,我這屁股還疼著呢!”
在一眾覃氏族人神色各異的目光中,南宮鴻跟著覃嶂離開了祭壇。臨走前,他還回頭,對著覃沐的方向,眨了眨左眼,丟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媚眼?
覃沐站在原地,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這個突然出現的、舉止荒唐的南宮家少爺,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而他最後那句話,那個眼神……是巧合,還是……意有所指?
祈水大典被破壞的消息很快傳開,襲擊者的身份成謎,覃氏高層震怒,下令嚴查。而祭壇上那個小插曲——南宮家少爺“英雄救美”雖然救的部位有點尷尬)——也成了族人私下議論的談資,當然,更多的是對覃沐的嘲諷。
“真是走了狗屎運,居然能被南宮家的少爺‘救’了。”
“哼,就算救了又怎樣?廢物就是廢物,難道南宮家還能看上她不成?”
“聽說那南宮鴻是出了名的紈絝,喜好美色,怕是見覃沐有幾分姿色,順手為之罷了。”
覃沐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她回到自己冷清的小院,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木門,緩緩滑坐在地。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纖細的、因為常年做些雜活而略顯粗糙的手指。
南宮鴻……
他說的“特別的味道”,到底是什麽?
還有,他出現的時間、地點,都太過巧合。真的是巧合嗎?
覃沐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朝著她籠罩而來。而那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很可能就是網上一個關鍵的結點。
風雨欲來。
她這個被族視為廢柴、無人問津的聖女候補,恐怕再也無法獨善其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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