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秦失其鹿(二)
字數:5564 加入書籤
眾人嘩啦一下全停住了腳步,伸著脖子往前看,可霧氣太重,隻隱約看到一段粗長的,慘白的影子橫亙路上,微微蠕動,看得人頭皮發麻。
“額滴親娘誒……這得多大個兒?”
“怕是成精了吧?”
“繞道,快繞道!惹不起躲得起!”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開,眾人紛紛後退,恨不得立刻離那鬼東西遠點。
劉季也嚇了一跳,心裏也發毛,但看著身後這群嚇得快尿褲子的弟兄,再想想自己這窩囊的逃亡生涯,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這年頭,一條蛇也來擋他道!
真是虎落平陽被蛇欺!
他呸地吐掉草莖,非但沒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叉著腰,對著那霧中的蛇影,帶著點無賴氣的嗓門笑道:
“瞅你們那點出息!一條長蟲就把你們嚇成這樣?”
他手上有一把寶劍,名曰赤霄,是年輕時當遊俠時,一個老頭贈他的。
他握著赤霄劍罵道,
“老子是幹啥的?別說一條蛇,就是它祖宗來了,今天也得給老子挪窩!壯士行路,擋路的,管它是蛇是龍,統統一劍劈了!”
這話說得豪氣幹雲,配上他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混不吝表情,倒是把眾人鎮住了一瞬。
但看著那霧中若隱若現的龐大蛇身,還是沒人敢上前。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他,不是,那蛇又沒攻過來,大不了他們繞路嘛,看大哥急的,都跟蛇過不去了。
劉季心裏其實也打鼓,但話已出口,牛皮吹破了還不如被蛇咬死。
他把心一橫,長期壓抑的憋屈混成一股莽勁,“都給老子瞧好了!”
說罷,他拔出劍,還真就朝著那白影衝了過去!霧氣瞬間吞噬了他的身影。
後麵的人隻聽得黑暗中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嘶鳴,緊接著是重物翻滾、草木折斷的劈啪亂響,以及劉季夾雜著怒罵。
眾人嚇得大氣不敢出,縮在一起,瑟瑟發抖,覺得大哥瘋了。
終於,動靜平息了。
霧氣微散,隻見劉邦拄著劍,喘著粗氣從裏麵走出來,衣袍被扯破了幾處,顯得有些狼狽,但眼睛卻亮得驚人,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後怕,興奮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抹了把臉,甩掉劍上的血珠,非常裝逼地朝後揮揮手:“解決了!屁大點事,看把你們嚇的!路通了,走!”
眾人將信將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借著微弱的月光,果然看到一條大白蛇被斬成兩段,鮮血染紅了周圍的草叢和石頭,死狀頗慘。
“嘶……”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再看劉邦,眼神全變了。恐懼漸漸被一種火熱的崇拜取代。
這劉季,莫非真有什麽神異之處?
第二天,故事就開始變味了。
有人說看見劉邦斬蛇時渾身冒紅光。
更玄乎的是,不知從哪兒傳出的說法,有個老太婆夜裏在那哭,說兒子是白帝子,被赤帝子殺了,這是天命啊!
劉邦聽著這些越傳越神的話,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偶爾還故作高深地歎口氣,“唉,都是逼不得已啊……”
那神態,仿佛真承受了多麽了不起的天命。
斬白蛇這事兒,像一顆火星,掉進了劉邦這群人早已積滿幹柴的心裏。
再加上陳勝起義風起雲湧的消息不斷傳來,一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野望,不可抑製地燃燒起來。
不久後,劉邦站在一處山崗上,看著底下聚攏過來的,眼神熱切的百十來號人。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像那麽回事兒,喊道:
“兄弟們!老秦不把我們當人看!陳勝王已經替咱們開了頭了!咱爺們兒還能繼續在這山溝裏當野人嗎?”
“不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提高八度:“對!我們也得幹他娘的一場!這芒碭山,就是我們起家的地方!等攢夠了勁,就打回沛縣去!”
“好!!”
“跟著劉大哥!!”
“反了他娘的!”
歡呼聲震動了山林。
沛縣城牆在黑壓壓的雲層下顯得格外森嚴。
城頭之上,沛縣縣令扶著垛口,臉色鐵青地看著城外那支衣衫襤褸,卻士氣高昂的隊伍。
為首的,正是那個他曾頗為賞識,後又下令通緝的泗水亭長劉季!
此刻,那劉季騎著一匹瘦馬,挎著那把據說斬了白蛇的赤霄劍,臉上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隔著老遠都讓人覺得牙癢癢!
“劉季!你這無賴之徒!朝廷待你不薄,授你亭長之職,你不知感恩,反而釋放刑徒,叛逃為寇!如今竟敢糾結匪類,犯我縣城!你可知這是誅滅九族的大罪?!”
縣令的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發顫,努力想維持住朝廷命官的威嚴。
城下的劉邦掏了掏耳朵,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他揚起頭,用那口熟悉的沛縣鄉音,懶洋洋地拉長了調子回道:
“縣令啊——您這話可就說得不地道了!啥叫朝廷待我不薄?是讓我押送鄉親去服那累死人的徭役叫不薄?還是動不動就罰錢打板子叫不薄?至於誅九族?”
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劉季的腦袋就擱這兒呢,有本事您下來拿啊?至於城裏我的老爹婆姨孩子,縣令,您要真動了他們,您猜猜,蕭功曹、曹獄掾,還有這沛縣城裏多少心裏憋著火的老少爺們,答不答應?”
這話戳中了縣令的痛處。他何嚐不知城內人心浮動?蕭何、曹參等人態度曖昧,就連衙署裏的不少小吏也都眼神閃爍。
他強自鎮定,色厲內荏地罵道:“休得胡言亂語!蕭何曹參皆是朝廷官吏,豈會與你這反賊同流合汙!劉季!本官勸你速速退去,否則大軍一到,定將你等碾為齏粉!”
“大軍?”
劉邦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引得身後那群芒碭山下來的弟兄們也哄笑起來。他指著身後那些雖然裝備雜亂但眼神凶悍的士卒,
“縣令,您說的可是那被陳勝王打得抱頭鼠竄的秦軍?您看看我這幫兄弟,餓得眼睛發綠,就等著進城吃頓飽飯呢!您要是再不開門……”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帶著一股山野悍匪的煞氣:“等我們自己打進去,那可就不好看咯!到時候,您這頂官帽子,還能不能保住,可就難說了!”
縣令氣得渾身發抖,手指著劉邦,嘴唇哆嗦著,想罵又找不到更狠的詞,最終隻能憋出一句:“你,你這潑皮無賴!市井之徒!爛泥扶不上牆的的東西!竟敢威脅朝廷命官!本官,本官誓與沛縣共存亡!”
“共存亡?”劉邦嗤笑一聲,聲音猛地拔高,確保城頭上不少守城的兵卒都能聽見,“縣令是要拉著全城百姓給您陪葬嗎?暴秦無道,天下共反!陳勝王已稱王,項梁將軍也起兵江東!這沛縣,不是他贏秦一家的沛縣!您要是識相,開門投降,咱們還是老鄉!要是非要給暴秦殉葬……”
他猛地抽出赤霄劍,劍鋒在陰沉的天色下劃過一道寒光,直指城頭:
“那就別怪我劉季,今日便要替沛縣父老,清一清這城門了!”
城頭上一片死寂。
守城的士卒們麵麵相覷,握兵器的手都不那麽緊了。
縣令孤立在那裏,臉色由青轉白,他知道,大勢已去了。
這劉季,早已不是那個可以任他拿捏的小小亭長了。
“你……你……”縣令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暈厥過去,被旁邊的縣丞慌忙扶住。
就在縣令氣得幾乎暈厥,全靠縣丞攙扶之際,一直沉默立於他們身後的獄掾曹參,眼中是決絕厲色!
他毫無征兆地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寒光一閃,毫不猶豫地朝著縣令後心狠狠刺去!同時飛起一腳,將旁邊驚駭欲絕的縣丞踹翻在地,不等其呼喊,刀鋒順勢一抹!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方才還發誓要與城池共存亡的縣令,臉上的憤怒和驚恐瞬間凝固,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從胸口透出的刀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聲,軟軟栽倒。
那縣丞更是連一聲都沒能發出,便已斃命。
城頭守卒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內變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竟無人動作。
曹參猛地拔出滴血的佩刀,看也不看地上的屍體,大步走到垛口前,對著城下同樣因這突變而安靜下來的劉季隊伍,運足中氣,朗聲喝道:
“暴秦無道,虐用其民!縣令冥頑不靈,欲拖全城百姓赴死!曹參今日為民除害,獻城於劉公!”
他的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城頭城下。
話音剛落,城門樓子附近又響起幾聲短促的慘叫和悶響,顯然是蕭何、樊噲、周勃、盧綰等人同時動手,迅速清理了少數幾個還想負隅頑抗的縣令死忠。
樊噲那粗豪的嗓門緊接著炸響:“娘的!還愣著幹什麽?開城門!迎我大哥進城!”
“哐當!哐當!嘎吱——”
沉重的城門栓被卸下的聲音刺耳地響起,那扇阻擋了劉邦許久的沛縣城門,在一片死寂和無數道震驚,茫然,狂喜的目光注視下,被緩緩推開!
城門洞開,露出了城內熟悉的街景,以及站在門洞後方,手持兵刃,顯然早已準備就緒的蕭何、周勃、盧綰等人。
蕭何依舊是一身文吏打扮,但麵色沉靜,對著城外的劉邦頷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