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初試手段,六賊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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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五行山地界,一路向西。山路漸漸崎嶇,林木愈發深秀。唐僧騎在馬上,雖有脫困的“神通廣大”徒弟隨行,心中那份因孫悟空過於平靜眼神而生的隱約不安,卻並未隨路途延伸而消散,反而在沉默的行進中,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長。他偶爾瞥向身側那沉默跟隨的身影,見其步伐沉穩,目光低垂,神態恭順無可挑剔,可越是如此,越覺得那平靜之下,仿佛隔著一層看不透的冰。
孫悟空則完全沉浸在一種全新的“觀察”狀態中。五百年山中靜思,錘煉的不僅僅是心性,更有那雙火眼金睛的洞察力。此刻,他不再僅僅用眼睛看路,更以金睛之意,“觀照”著沿途的氣機流動、因果痕跡、乃至冥冥中可能與“西行”相關的種種“不諧”。
他注意到,某些路段的地脈靈氣流向會出現微不可察的紊亂,仿佛被無形之力刻意引導過;某些鳥獸的蹤跡也透著蹊蹺,不像完全的自然行為。這一切,都與他“此路乃精心布置之局”的猜想隱隱印證。
“師父小心,前方山林茂密,恐有險阻。” 行至一處兩峰夾峙、道路狹窄的山坳時,孫悟空忽然開口,聲音平淡,卻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唐僧嚇了一跳。
唐僧勒住馬,抬眼望去,隻見古木參天,藤蘿倒掛,確實是一處險地。他正待詢問,忽然前方林中傳來一聲呼哨,緊接著,六條手持刀槍棍棒、麵目凶悍的漢子跳將出來,攔住了去路。
這六人裝束雜亂,但個個眼露凶光,為首一個獨眼大漢將手中鬼頭刀一橫,厲聲喝道:“呔!那和尚!識相的,留下馬匹行李,饒你性命!否則,管殺不管埋!”
正是所謂的“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嚐思、意見欲、身本憂”六賊。在常人眼中,這不過是六個剪徑的毛 賊。
但在孫悟空火眼金睛的視界裏,看到的卻截然不同。
這六“人”形體凝實,與活人無異,但其周身纏繞的“氣”卻極為古怪。生命血氣淡薄得幾乎可以忽略,更像是某種精純的“能量”臨時塑造的軀殼。更重要的是,他們每“人”身上,都延伸出一道極其淡薄、若隱若現、顏色晦暗的“線”。
這“線”並非實體,而是因果的顯化。它們並非紮根於眼前的六個軀殼,也非連接著遠處的某個源頭,而是憑空而生,突兀地“粘附”在他們身上,另一端遙遙指向不可知的虛空深處,散發著一種生硬、刻意、與周遭天地自然因果格格不入的“不協調”感。就像戲台上牽線的木偶,那線並非木偶本身所有,而是被場外的手臨時係上。
臨時催生的因果? 孫悟空心中冷笑。果然來了,這“西行劫難”的開胃小菜。不是妖魔,不是仙神,而是這種更為“便捷”、更易“控製”的——因果造物?或者說,是某種力量(佛門?天庭?)以“貪嗔癡慢疑”等心毒為引,以因果之力臨時捏合出來的“劫數工具”?
他想起袁洪記憶中,某些香火小神、或者被大能點化的“草頭神”,身上也有類似的、與信眾或點化者相連的因果線,但那是經年累月、自然信仰或點化之功形成,醇厚而穩固。眼前這六賊的“線”,卻充滿“流水線”產品的生澀與速成感。
“師父勿驚,不過是幾個剪徑的蠢賊。” 孫悟空往前一步,擋在唐僧馬前,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六個“造物”。
“悟空!休要傷人!我等出家人,以慈悲為……” 唐僧見對方凶惡,又見徒弟上前,生怕他暴起殺人,連忙在馬上喊道。
“放心,師父。” 孫悟空頭也不回,隻是盯著那為首的獨眼賊,“老孫今日,不想殺生。”
六賊聞言,以為他膽怯,氣焰更盛,紛紛鼓噪:“那雷公嘴的和尚!還不快將東西拿來!”“休要囉嗦,不然先砍了你這猴頭!”
孫悟空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卻讓六賊莫名地心中一寒。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賊”的耳中:
“我說,你們六個……來得好生‘突兀’啊。”
六賊一愣。
“這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孫悟空繼續道,金紅色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掃過他們身上那些不協調的因果線,“尋常剪徑的,也要踩點、望風,看人下菜。你們倒好,像是專門等在這兒,就為了堵我和尚師父?這‘買賣’,做得可有點……刻意了。”
“哪、哪來那麽多廢話!” 一個賊人色厲內荏地喊道,但眼神卻有些閃爍。
“還有,” 孫悟空仿佛沒聽見,自顧自說下去,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慵懶,“你們身上這‘味兒’……不太對。不像活人該有的生氣,倒像是……剛出爐的‘點心’,還帶著爐火的‘新氣’。”
此言一出,六賊臉色齊變!他們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這猴頭,看出了什麽?
“最有趣的是,” 孫悟空踏前一步,身上那股刻意收斂的沉凝氣勢微微泄露出一絲,如同巨石投入平靜水麵,空氣都為之一滯,“我看你們這來路……不清不楚,這因果……牽得也是別別扭扭。俗話說,來得突兀,去得也該突兀。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 獨眼賊強作鎮定,但握刀的手已經開始發抖。他們並非真正有智慧的生靈,更像是被灌輸了“攔路搶劫”指令的傀儡,此刻被孫悟空點破“存在”的本質,程序開始出現混亂。
“看來,是聽不懂了。” 孫悟空遺憾地搖搖頭,似乎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趣。他忽然抬起右手,食指對著六賊,淩空輕輕一點。
沒有風雷,沒有光芒。隻是最簡單的一個動作。
但就在他指尖點出的瞬間,六賊身上那些本就淡薄晦暗的因果線,仿佛被無形的火焰燎到,劇烈地扭曲、波動起來!
“啊!”“呃!”
六賊同時發出痛苦的悶哼,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手中的兵器“哐當”落地。他們感覺自己的“存在”正在變得不穩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潰散成最原始的能量。
“滾吧。” 孫悟空收回手指,語氣淡漠,“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告訴讓你們‘來’的那位,這等粗製濫造的‘劫數’,下次就別拿出來了,平白惹人笑話。”
六賊如蒙大赦,也顧不得兵器,連滾爬地轉身就逃,身形踉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處,跑得比來時快得多,那姿態,全然不見半點“賊”的凶悍,倒像是背後有鬼在追。
山道前,瞬間恢複了寧靜。隻有幾件散落的兵器,證明方才並非幻覺。
孫悟空轉過身,看向馬上的唐僧。唐僧已是看得呆了,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他預想中的血腥廝殺並未發生,徒弟隻是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淩空點了一下手指,凶神惡煞的六個強盜就狼狽逃竄了?這……這是什麽神通?
“師父,賊人已退,可以上路了。” 孫悟空平靜道,仿佛剛才隻是趕走了幾隻煩人的蒼蠅。
唐僧回過神來,臉色卻有些不好看。他驅馬上前,看著地上散落的刀槍,又看看孫悟空那平靜無波的臉,眉頭緊緊皺起。
“悟空!” 唐僧的聲音帶著嚴肅與不滿,“你既已皈依,當知我佛門以慈悲為懷,然亦需懲惡揚善!那六個強人,攔路剪徑,為非作歹,你既有降服他們的本事,為何不將他們擒下,或送交官府,或感化其心,使其改邪歸正?怎可如此輕易放走?你……你可是心中凶性未除,隻顧自己痛快,卻忘了除惡務盡、普度眾生的道理?!”
他一口氣說完,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對孫悟空的處理方式極為不滿。在他心中,既然有能力,就該徹底解決問題,而不是這樣“兒戲”般驅散了事。這猴頭,果然還是野性難馴!
孫悟空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被訓斥的惱怒或辯解。待唐僧說完,他才抬起眼,金紅色的眸子平靜地看向這位滿腔“正義”的師父。
“師父,” 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穩,“你怎知,他們便是‘惡’?又怎知,擒下或感化,便是‘善’?”
唐僧一愣:“攔路搶劫,戕害行人,不是惡是什麽?!”
“眼見未必為實,師父。” 孫悟空淡淡道,目光投向六賊消失的密林方向,“有些‘惡’,或許本就不是‘惡’。有些‘劫’,也未必真是‘劫’。今日放他們走,未必是縱惡。有些線,扯斷了反而麻煩。不如留著,看看另一頭,牽著什麽。”
他的話依舊帶著令人費解的玄機。唐僧聽得雲裏霧裏,隻覺這徒弟思想怪異,言語詭譎,心中那份不安更甚。他沉下臉:“休要詭辯!出家人不打誑語,亦不可心存狡黠!今日之事,你處置不當。望你日後謹記,遇事當以佛法為衡,以慈悲為念,以除惡揚善為本分!再不可如此輕率!”
“是,師父教誨,弟子記下了。” 孫悟空垂下眼簾,恭順應道。語氣無可挑剔,但那份平靜,卻讓唐僧感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憋悶。
他不再多言,悶哼一聲,催馬前行。心中打定主意,日後定要好好以佛法約束、教化這個心思難測的徒弟。
孫悟空默默跟上,目光掠過地上那些迅速失去光澤、仿佛要融入泥土的“兵器”,又瞥了一眼身前馬背上那因“正義”受挫而略顯僵直的背影。
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第一次價值觀碰撞。
預料之中。
這位“師父”,果然是個純粹的好“工具”。眼裏隻有簡單的善惡、對錯、佛理。卻看不到這善惡對錯之下,那被精心編織的“因果”與“劇本”。
也好。
他越是這樣,有些“戲”,才越好演下去。
而有些“線”,也才越容易……被“清醒”的人看到,並順著摸上去。
山風穿過林隙,帶來遠方模糊的獸吼。
西行路,方才開始。
而這“棋局”的邊角,第一顆偏離“定式”的棋子,已然落下。
隻是不知,那執棋的手,是否已經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