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白虎嶺上,白骨三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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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五莊觀,繼續西行。與鎮元子結拜,得“故人之影”的提點,讓孫悟空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他不再將沿途的山水險阻僅僅視為自然的考驗,更將其看作可能隱藏著古老因果與未知棋路的迷宮。每一步踏出,火眼金睛都運轉不息,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掃描著周遭的一切異常。
隊伍的氣氛,因著五莊觀之事,也起了微妙變化。唐僧對孫悟空與鎮元大仙結拜一事,始終覺得有些“僭越”與不安,言語間對孫悟空的管束似乎更“嚴格”了些,時刻以“出家人當守本分”、“不可仗勢逞凶”相告誡。豬八戒則對孫悟空能“攀上”地仙之祖的高枝又羨又妒,嘴上不說,心裏卻打著小算盤。沙僧依舊沉默,隻是挑擔。唯有小白龍,偶爾在孫悟空目光掃過時,會輕輕打個響鼻,龍目中似乎有極淡的認同。
這日,行至一處山嶺,但見峰岩重疊,澗壑灣環,怪石嶙峋,虎狼蹤杳。嶺上雲遮霧罩,透著一股陰森死寂、怨氣凝聚不散的寒意,正是白虎嶺。尚未入嶺,孫悟空已覺異常。尋常山野的妖氣,或暴烈,或陰毒,或靈異,但這白虎嶺上空盤踞的氣息,卻是一種純粹、冰冷、充滿不甘與執念的怨氣,更夾雜著絲絲縷縷、早已被歲月磨蝕得極為淡薄、卻仍能讓孫悟空靈魂深處隱隱悸動的……古戰場兵戈煞氣!
這煞氣,不同於尋常妖魔的血腥,也不同於天庭兵將的堂皇,反倒帶著一種……袁洪記憶碎片中,某些上古妖族戰陣搏殺、血染蒼穹後殘留的蒼涼與慘烈!雖然極其微弱,但本質極高,絕非此等荒山野嶺能自然孕育。
“師父,此嶺凶險,怨氣凝結,恐有甚孤魂野鬼、積年老妖作祟,需得小心。” 孫悟空勒住馬頭,提醒道。他並非畏懼,而是出於“觀察者”的警惕。
唐僧聞言,也覺山風颯颯,透骨生寒,心中惴惴,點頭道:“悟空所言甚是。八戒、悟淨,都打起精神來。”
一行人小心翼翼,行入嶺中。霧氣更濃,四下寂靜得可怕,連蟲鳴鳥叫都無。行至一處山坳,忽見前方山道旁,一個荊釵布裙、挽著竹籃的年輕村姑,正怯生生地朝這邊張望,見他們過來,連忙低頭,作勢欲走。
“女菩薩!慢走!” 豬八戒眼睛一亮,見是個年輕女子,又提著籃子(想必有吃的),早把孫悟空的警告拋到腦後,扯著嗓子就喊,“我們是東土往西天取經的和尚,在此迷了路,肚中饑渴,女菩薩可有齋飯施舍些?”
那村姑聞言,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但見她眉清目秀,體態婀娜,雖衣著簡樸,卻自有一股楚楚可憐的風韻。她提著籃子走近幾步,細聲細氣道:“幾位長老,荒山野嶺,小女子家中貧寒,隻有些粗麵烙餅,若不嫌棄……” 說著,就要揭開籃子上蓋的粗布。
“且慢!”
一聲冷喝,打斷了村姑的動作。孫悟空已一步跨到唐僧馬前,金紅色的眸子冷冷盯著那“村姑”,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她由內到外剖開。
在他的火眼金睛之下,這“村姑”的皮囊如同透明的琉璃。裏麵哪有什麽血肉之軀?分明是一具潔白如玉、布滿細微裂痕、纏繞著濃鬱灰白色怨氣的骸骨!骸骨的核心,在胸腹之間,有一團暗紅如血、不斷扭曲翻滾的怨氣核心,散發著對“生者血氣”與“僧侶佛性”的極度渴求。更讓孫悟空瞳孔微縮的是,在那怨氣核心深處,隱約可見一點極其微小、卻質地純粹、隱隱散發出天庭製式兵甲才有的、淡淡的暗金色煞氣光點!這光點,與他記憶中袁洪時代,某些天兵神將隕落後殘留的兵魂煞氣,極為相似!
這不是尋常屍魔!其怨念根源,竟與古時天庭戰事有關?而且,這白骨精變化之術頗為精妙,怨氣凝練,對唐僧的心理(出家人、慈悲、不近女色卻又需幫助弱者)把握得極其精準。第一次變化,就以“送齋飯”的柔弱村姑形象出現,直擊唐僧的軟肋。
有趣。孫悟空心中冷笑。這“劫難”,似乎有點意思。他倒要看看,這白骨精,究竟有何來曆,與那“故人之影”是否有關?又是誰,將她“安排”在此,精準地針對唐僧?
他沒有像往常對付妖魔那樣,一見麵就揮棒打殺。反而收起金箍棒,隻是冷冷看著她,問道:“你是何方妖孽,在此變化人形,意圖害我師父?”
那“村姑”臉色一變,眼中掠過一絲慌亂,但旋即掩去,哀聲道:“長老何出此言?小女子確是山下村民,見幾位長老行路辛苦……”
“妖孽!還敢狡辯!” 孫悟空陡然提高聲音,聲如雷霆,蘊含著一絲震懾神魂的力量,“看我金睛!”
他雙目猛然一睜,金紅色神光迸射,直刺“村姑”!
“啊——!”
那“村姑”如遭重擊,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身上皮囊如同蠟燭般融化,瞬間現出原形——正是一具手持雙劍、眼窩燃燒著幽綠鬼火的白骨骷髏!但她反應極快,一見形跡敗露,立刻化作一道灰白色陰風,朝嶺上密林深處遁去,速度奇快。
“妖怪!哪裏走!” 豬八戒這才反應過來,挺起釘耙就要追。
“八戒,且住!” 孫悟空卻攔住了他,目光盯著白骨精遁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悟空!既是妖怪,為何不追上去,將其打殺,永絕後患?” 唐僧驚魂未定,又見孫悟空放走妖怪,心中不滿。
“師父,此妖有些蹊蹺。” 孫悟空轉身,平靜道,“其怨氣根源,似與古時戰事有關,並非尋常害人妖魔。老孫想看看,她接下來還有何手段。放心,有老孫在,她傷不了師父。”
唐僧將信將疑,但見孫悟空神色篤定,也不好再多說,隻是心中嘀咕這徒弟行事越發古怪。
眾人繼續前行。不出孫悟空所料,行不多時,前方山道轉彎處,一個白發蒼蒼、拄著拐杖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走來,一邊走一邊哭喊:“我的女兒啊!你送飯一去不回,是不是被野獸害了?女兒啊……”
正是白骨精第二次變化,化身尋女的“老母”。這一次,她抓住了唐僧的“孝道”與“慈悲”,情感更加具有衝擊力。
豬八戒嘟囔:“這荒山野嶺,怎麽又來個老太婆?忒也古怪!”
唐僧卻已心生憐憫,對孫悟空道:“悟空,你看這老媽媽,哭得如此傷心,想必女兒真的走失了。我等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不若……”
孫悟空不等他說完,已再次上前。金睛之下,依舊是那副白骨,怨氣更濃,核心那點暗金煞氣似乎也活躍了些。這白骨精,似乎每次變化,都會汲取周圍的怨氣與死氣,強化自身,而且對人心弱點的把握,精準得可怕。
“老媽媽,” 孫悟空看著“老婦人”,語氣平淡,“你說尋女,可知你女兒是何模樣?在何處走失?”
“老婦人”哭道:“我女兒年方二八,穿著藍布衣裙,提著竹籃,說是給山裏砍柴的爹爹送飯……就在前麵山坳不見了!各位長老可曾看見?”
唐僧聞言,想起方才那“村姑”,心中更是不忍,看向孫悟空的目光已帶上了責備,仿佛在怪他先前“嚇走”了人家女兒。
孫悟空心中冷笑,這戲做得倒足。他不再多問,突然身形一晃,已至“老婦人”身前,右手如電,直抓對方麵門!這一次,他依舊未用全力,指間纏繞著一絲金睛真火的灼熱意念,旨在逼出對方更多反應,同時嚐試以神念接觸其怨氣核心,探查那點暗金煞氣的來曆。
“老婦人”尖叫一聲,身形疾退,手中拐杖化作骨劍,反撩孫悟空手腕,招式竟然頗為淩厲,帶著古戰場搏殺的狠辣與簡潔!
兩人就在這山道上,以快打快,交換了數招。孫悟空明顯留手,隻守不攻,仔細觀察。他發現,這白骨精的劍法路數,雖然被怨氣侵蝕得有些扭曲,但某些基礎架勢與發力技巧,依稀有著天庭戰陣兵卒操練的影子,而且是頗為古老、如今已不常見的那種。
就在一次骨劍擦著孫悟空手臂掠過,帶起一絲陰風的瞬間,孫悟空陡然凝聚神念,化作一道無聲的尖刺,混合著一絲袁洪對“天河之戰”(記憶中一場與天庭水軍相關的大戰)的模糊印象與戰意,狠狠刺入白骨精的怨氣核心,厲聲喝問:
“汝之怨氣根源,與當年天河之戰,有何關聯?!”
“天河之戰”四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燙在那點暗金色的煞氣光點之上!
“呃啊——!!!”
白骨精如遭五雷轟頂,發出比之前淒厲十倍的慘嚎!整個白骨身軀劇烈顫抖,眼眶中的幽綠鬼火瘋狂跳動,幾乎要渙散!她手中的骨劍“哐當”落地,雙手抱頭,仿佛承受著無法想象的痛苦與混亂。其怨氣核心劇烈翻騰,那點暗金煞氣驟然光芒大放,竟隱隱顯化出一個殘缺的、身著古老樣式天庭兵甲、麵容模糊的虛影!那虛影隻存在了一刹那,便發出一聲充滿無盡怨恨與不甘的無聲咆哮,重新崩散為煞氣光點。
有反應!果然有關!孫悟空心中一震。這天河之戰,是袁洪記憶中一場規模不小的衝突,似乎涉及下界妖族與天庭水軍,戰況慘烈。這白骨精的怨念,竟真的與那場戰役的隕落者有關?
然而,白骨精似乎已被更深層、更瘋狂的怨念徹底操控,那點清醒的“關聯”被觸動後,帶來的不是溝通的可能,而是徹底的狂暴!她猛地抬起頭,眼眶中的鬼火變成駭人的血紅色,死死盯著孫悟空,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嘯:
“殺……殺!血肉……長生!恨!恨啊——!”
她不再試圖變化迷惑,也不再施展精妙劍法,而是如同瘋魔般,周身噴湧出滔天灰白怨氣,化作無數猙獰鬼爪與骨刺,鋪天蓋地朝著孫悟空,以及後方的唐僧猛撲過來!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冥頑不靈!” 孫悟空眼神一冷,知道溝通已不可能。他不再留手,金箍棒驟然出現在手,化作一道烏黑霹靂,橫掃而出!磅礴的氣血與金睛真火纏繞棒身,所過之處,灰白怨氣如湯沃雪,紛紛消融!
“砰!”
一聲悶響,白骨精的骸骨之軀被金箍棒結結實實砸中,瞬間四分五裂,化作無數骨屑紛飛。但那些骨屑並未消散,反而被殘餘的怨氣裹挾,發出刺耳的尖嘯,朝著四麵八方激 射,其中大部分,竟是朝著嶺上更深處、一處怨氣最為濃烈的幽穀遁去!
孫悟空沒有追擊,持棒而立,看著那遁走的怨氣骨屑,眉頭緊鎖。
天河之戰的隕落兵將?
為何怨念不散,化作白骨精在此?
又是誰,在背後引導她,精準地找上取經隊伍?
“悟空!你……你又將她打殺了?” 唐僧此時才顫聲開口,臉上並無除妖後的欣慰,反而滿是驚懼與不滿,“縱然是妖,也該先以佛法度化,怎能……怎能如此狠辣?你看那老媽媽……定然是這妖怪所害,你……”
“師父,” 孫悟空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冷意,“那不是老媽媽,也不是村姑,隻是一具被古老怨念操控的白骨。而且,她與我等西行,似乎有些……特別的‘緣分’。”
他望向怨氣骨屑遁走的方向,那裏,陰森的鬼氣正在重新凝聚,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濃鬱、更加狂暴了。
“孽障未除,恐還有變。” 孫悟空沉聲道,“師父,你們在此稍候,不要走動。老孫去去就回。”
這一次,他要主動去那怨氣源頭看一看。這白虎嶺,這白骨精,到底藏著什麽秘密?與那“故人之影”,與這西行棋局,又有何關聯?
不待唐僧回答,他已縱身而起,化作一道金光,直射嶺上那怨氣最濃的幽穀深處。
山風嗚咽,仿佛無數亡魂在哭泣。
第三次變化,即將到來。
而這一次,孫悟空決定,不再隻是被動的“觀察”與“試探”。
他要深入虎穴,看看這“劫難”的根底,究竟連著怎樣的過往,與怎樣的……“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