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觀音救樹,鎮元結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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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方丈山歸來,孫悟空心中對所謂“醫樹仙方”已不甚掛懷。方丈仙翁言語更為縹緲玄奧,隻道是“樹死人活,皆是造化,循心而行,自有緣法”,並贈予一滴“三光神水”的引子,言道或可一試,但未必能成。孫悟空心知肚明,這“方”尋與不尋,恐怕都改變不了什麽,真正的“解法”,隻怕早已“安排”妥當。
    他駕起筋鬥雲,不緊不慢回轉萬壽山。行至半途,心中已然雪亮:能救活這先天靈根的,放眼三界,除卻那幾位最頂尖的存在,還能有誰?而最“合適”、也最“順理成章”出手的,莫過於那位一路“安排”、屢次“點化”的觀音菩薩了。
    果然,當他按下雲頭,落回五莊觀時,觀內氣氛已然不同。前日的肅殺與緊繃消散了大半,清風明月雖仍對他怒目而視,卻少了些憤恨,多了些驚疑與期待。唐僧、八戒、沙僧已被從柱上解下,安置在偏殿,隻是仍被軟禁。
    鎮元子大仙端坐正殿,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見孫悟空歸來,隻淡淡問道:“孫悟空,三日之期將到,可曾求得仙方?”
    孫悟空拱手,不卑不亢:“回大仙,弟子遍遊三島,訪求真仙。仙長們皆言,人參果樹乃先天靈根,本源受損,非尋常手段可醫。唯方丈仙翁賜下一滴三光神水引子,或可一試,然亦無十分把握。” 說著,取出那盛著微弱神水光華的小玉瓶。
    鎮元子目光掃過那玉瓶,臉上並無多少變化,隻是輕輕“哦”了一聲,語氣難明:“三光神水?方丈道兄倒是舍得。隻是……確如他所言,未必能成。”
    就在這時,觀外忽然傳來清越梵唱,異香撲鼻。一名道童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師尊!觀音菩薩法駕到了!”
    殿中眾人神色各異。唐僧麵露喜色,口誦佛號。豬八戒、沙僧也精神一振。鎮元子眼中精光微閃,似在意料之中,起身道:“快請。”
    祥雲漫卷,蓮台生光。觀音菩薩手持羊脂玉淨瓶,內插楊柳枝,神態慈悲莊嚴,踏雲而入。與鎮元子見禮,目光掠過殿中眾人,尤其在孫悟空臉上停留一瞬,帶著一絲了然。
    “大仙,貧僧聞得寶觀人參果樹有厄,特來相助。” 觀音開門見山。
    “有勞菩薩慈悲。” 鎮元子還禮,神色平靜,“隻是此樹乃先天靈根,被這猢猻推倒,根斷脈絕,恐非易與。”
    觀音微笑:“且容貧僧一觀。”
    眾人移步後院。隻見那人參果樹倒伏在地,枝殘葉敗,原本琉璃翠玉般的樹幹黯淡無光,乙木精華流失殆盡,隻餘枯槁,與周遭靈秀的仙境格格不入,死氣沉沉。
    孫悟空站在人群後,冷眼旁觀。火眼金睛之下,他不僅在看樹,更在觀察觀音與鎮元子之間的每一絲氣息流動、每一個眼神交匯、每一句言語的微妙頓挫。
    隻見觀音菩薩緩步上前,圍繞倒伏的果樹行走一匝,柳眉微蹙,似在仔細觀察。鎮元子則負手立於一旁,神色淡然,但孫悟空敏銳地察覺到,在觀音目光掃過某些特定斷裂的根係節點時,鎮元子的指尖會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動,而觀音的氣息也會隨之有極細微的調整。兩人之間,並無太多言語交流,但那股氣機交感、隱隱呼應的韻律,卻仿佛經過了千百次的演練,圓融而默契。
    尤其是當觀音抬起玉淨瓶,以楊柳枝蘸取瓶中“甘露”之時,孫悟空看到,那“甘露”並非隨意揮灑。觀音的目光與鎮元子的視線在空中有一刹那極其短暫的交匯,旋即,甘露如雨,精準地灑落在樹根幾處看似普通、實則在他金睛看來是地脈靈氣與果樹本源連接最關鍵、也最隱秘的“竅穴”之上!而鎮元子幾乎在同時,腳下微微一頓,一股磅礴沉凝、與萬壽山地脈渾然一體的法力悄然湧動,無聲地“接引”著那甘露之力,順著地脈,滋潤向果樹最深處的本源核心!
    這絕非初次合作的生疏,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配合!甚至,孫悟空從那默契中,隱約感受到一絲極其古老、仿佛跨越了漫長歲月的氣息共鳴——那並非簡單的“佛”與“道”,更像是兩位同樣古老、同樣洞悉天地根本法則的大能之間,某種不言而喻的“共識”。
    甘露灑畢,觀音菩薩誦念真言,手中楊柳枝對著果樹輕輕拂動。
    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枯槁死寂的樹幹,如同被注入了無窮生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琉璃般的光澤,斷裂的根係自動接續,深深紮入大地,甚至比之前更加粗壯有力。凋零的枝葉重新抽芽、舒展、變得青翠欲滴。枝頭之上,三十個宛如嬰兒的果子虛影緩緩凝聚,由虛化實,寶光流轉,異香再次彌漫開來,甚至比之前更加馥鬱精純!
    人參果樹,起死回生!而且似乎因禍得福,本源更加凝練!
    “活了!真的活了!” 清風明月喜極而泣。唐僧等人也是目瞪口呆,連念佛號不止。
    孫悟空心中卻無多少波瀾,隻有更深的冰冷。這“救樹”的過程,行雲流水,精準無誤,簡直就像一場排練好的“法術展示”。觀音的甘露能活樹,他信。但這般輕易,這般“恰好”,連他與鎮元子之間那隱秘的配合都“恰好”被自己看出端倪……這一切,是偶然,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展示”與“點撥”?
    樹既救活,恩怨自消。鎮元子麵色緩和,對觀音菩薩再三稱謝。觀音亦謙辭,目光再次轉向孫悟空,語氣溫和卻帶著深意:“悟空,你雖莽撞,推倒靈根,然能誠心尋方,亦知悔改。今樹已活,此劫便了。日後當時時警醒,勿再生事。”
    “弟子謹記菩薩教誨。” 孫悟空躬身應道,語氣恭敬,心中卻在冷笑。悔改?怕是你們早就算計好了這一步。
    觀音菩薩又對唐僧勉勵幾句,便駕雲離去,來去從容,仿佛隻是順手了結一樁小事。
    鎮元子送走菩薩,回轉殿中,看向孫悟空師徒幾人,沉吟片刻,忽然道:“孫悟空,你雖為妖仙,然性情直率,敢作敢當,神通亦是不凡。更難得是,有股不安現狀、欲求超脫的銳氣。今日樹活,前愆盡泯。老道倒想與你結個善緣。”
    他頓了頓,在唐僧等人驚愕的目光中,緩緩道:“你我便結為兄弟,如何?”
    此言一出,連豬八戒都驚得忘了哼哼。地仙之祖,與一個“戴罪”西行的妖猴結拜?這……這簡直是石破天驚!
    孫悟空也是心中一震,但他迅速冷靜下來,金睛直視鎮元子那雙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在那看似“欣賞”與“結緣”的目光深處,孫悟空看到的,並非單純的意氣相投,而是一種審視、評估、以及一種近乎……投資的意味。就像一位老練的棋手,看到棋盤上突然出現一顆不按常理移動、卻可能攪動全局的棋子,決定先落下一步閑子,建立某種聯係。
    鎮元子,這位超然物外的“地仙之祖”,顯然也看出了他孫悟空並非一顆純粹的、受控的“棋子”,甚至可能從觀音與他那隱秘的默契、以及自己海外之行、點破“四聖試心”等事中,察覺到了自己這個“變數”的特殊。結拜,是示好,是拉攏,也是一種……提前的押注?
    心念電轉,孫悟空臉上卻露出“驚喜”與“惶恐”交織的恰當表情,推辭道:“大仙說哪裏話!老孫何德何能,敢與大仙稱兄道弟?”
    鎮元子哈哈一笑,擺手道:“誒!你我皆是性 情中人,不必拘泥俗禮。你推我樹,是果;我與你結拜,是緣。因果相續,便是如此。莫非你看不起老道這山野之人?”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辭反而顯得矯情,也可能會錯失這意外的“關係”。孫悟空不再猶豫,當即撩衣跪倒:“既蒙大仙不棄,孫悟空願拜為兄長!”
    “好!好!賢弟請起!” 鎮元子親手扶起孫悟空,兩人便在殿前,簡單敘了年齒(自然鎮元子為兄),對拜了八拜,結為異姓兄弟。唐僧在一旁看得心緒複雜,既覺不妥,又不敢多言。
    結拜禮成,鎮元子吩咐重整筵席,款待唐僧師徒,算是正式揭過前嫌。席間,鎮元子對唐僧以禮相待,對豬八戒、沙僧也和顏悅色,但對孫悟空,言語間卻多了幾分隨意與深意,常以“賢弟”相稱。
    宴罷,鎮元子親自送師徒幾人出觀。臨別之際,他摒退左右,隻與孫悟空走到一旁。
    山風拂過,吹動鎮元子寬大的道袍與孫悟空額前短發。這位地仙之祖臉上的笑容斂去,看著孫悟空,目光變得極為深邃,仿佛能穿透時空。
    “賢弟,” 鎮元子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直入孫悟空心神,“今日一別,西行路遠。前方劫難,非止山精水怪,雷霆烈火。”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
    “人心鬼蜮,甚於妖魔。天數茫茫,暗藏殺機。更有那……飄渺難測的故人之影,或會重現,糾纏因果。你需時時留意,處處小心。”
    “故人之影”!
    四字入耳,孫悟空心中劇震,如同被冰水澆頭!他猛地抬頭,看向鎮元子。對方眼中並無戲謔,隻有一片深沉的、仿佛知曉許多秘密的平靜。
    是指袁洪嗎?鎮元子知道自己的前世根腳?還是指其他與梅山、與封神之戰相關的“故人”?他特意在此刻點出,是警告?是提示?還是說……這“故人之影”,與西行路上的某些“劫難”,甚至與那“氣運再分配”的棋局,息息相關?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但孫悟空知道,此刻不是深究之時。他壓下心中驚濤,鄭重拱手:“多謝兄長提點。悟空……記下了。”
    鎮元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飄然回觀,背影灑脫,卻又仿佛背負著萬古的滄桑與秘密。
    孫悟空站在原地,望著鎮元子消失的觀門,又回頭看向西方那雲靄深處。
    山風獵獵,吹動他的衣袂。
    人參果樹之劫,看似圓滿收場。
    得觀音救樹,與鎮元結拜,表麵看是因禍得福。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場“劫難”,讓他看到了更多“劇本”之外的真相:
    觀音與鎮元子心照不宣的默契。
    “氣運再分配”的冰冷棋局。
    自己作為“變數”的定位。
    以及……那神秘莫測的“故人之影”。
    收獲頗豐,但前路,也因此更加迷霧重重,殺機暗藏。
    他轉身,走向等待的唐僧幾人,臉上已恢複平靜。
    “師父,上路吧。”
    聲音平淡,卻仿佛蘊含著某種決意。
    西行路,繼續延伸。
    而孫悟空心中那張關於“棋局”、“勢力”、“因果”的圖譜,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幾筆。
    鎮元子……“故人之影”……
    下一次“劫難”,又會揭開怎樣的秘密?
    他摸了摸額前金箍,眼神幽深。
    無論是什麽,我都等著。
    以這雙金睛,以這“變數”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