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登門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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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塗希芳彎腰撿起燒火棍,在外屋地狹小的空間裏轉了幾圈,到底是從小寵到大的孩子,沒舍得下手。
    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也打不過她!
    他憤憤地將燒火棍扔一邊:“那婚禮呢?彩禮啥的我也不指望你要多少,我就問你,那婚禮呢?你不辦婚禮啊?”
    現在隻能辦革命婚禮,流程簡單,但那也是婚禮!
    說結就結,那他這些年費心費力給塗翡攢的嫁妝算什麽?算他白費心思嗎?
    “還用辦婚禮?”塗翡愣了下,那不是發點喜糖,給偉人敬個禮就行嗎?若是在戰地,隻要結婚申請被批,連喜糖都省了。
    “廢話,你不辦婚禮!我怎麽收份子!”
    他就指望這一把回本呢。
    份子啊?塗翡舌尖抵了下腮幫子,這事,確實是她疏忽……
    但權衡過後,還是直接辦手續比較重要,畢竟這婚結的就是一時衝動。
    她沉默片刻,從兜裏掏出來一把錢票來:“爺,飯店今天有鍋包肉,你去吃嗎?再不去就沒有了。”
    老塗一把撈過,冷哼了一聲,扔下灶台上的土豆,進屋拿上大衣就溜達著出門了。
    塗翡打量半天,到底沒從他的背影裏,看出這老頭是高興還是生氣。
    大概是有這一頓鍋包肉的賄賂,說服老塗並沒有很難。他在意的,無非是對方是什麽人,結婚後怕塗翡過得不好。
    但聽了塗翡和對方的‘談判’過程,他又覺得糟心。按照小塗同誌的要求,能找個對象,也挺不容易。總歸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婚姻這事得看緣分。既然小塗都決定了,那就結唄。
    23歲,也不小了。
    反正他孫女不是挨欺負的人。
    .
    池家就沒那麽和平了。
    池步湘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了,白麗娟正在做晚飯,池父坐在飯桌前抿著一小杯白酒。
    見池步湘回來,池父不禁皺眉:“下午去哪了?”
    池步湘沒理會他的質問,看看飯桌:“呦嗬,喝得這麽起勁兒?一個菜都沒有!”
    池父瞪了他一眼,早就對二兒子的不著調免疫了,不然得被氣死。
    他還惦記讓他下鄉的事,難得好聲好氣地說:“你張阿姨說的事,你咋想的?他們把咱這一片都走遍了,全是讓下鄉的。人現在不給分配工作了,知道不?你不下鄉咋整?”
    坐在池父對麵的小丫頭正在玩翻繩,聽見這話,她放下繩子:“爸,啥是下鄉?”
    池步湘在桌子側麵坐下,捏了捏小丫頭的羊角辮:“你先去屋裏玩,二哥和爸有事要說。”
    這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去年剛上小學,離下鄉還遠著呢。
    池步央點點頭,爬下凳子:“二哥,那你好好說話,不許吵架!”
    “二哥知道。”
    小丫頭不太信,但還是回屋了。
    這回客廳隻剩下父子倆人。池步湘拿過桌上池父的煙盒,從裏麵抽出一支,叼在嘴裏,劃了跟火柴,點燃香煙。
    他晃動手腕將火柴熄滅,接著吸了一口,煙尾瞬間燃燒成明亮的橘黃色。
    他將煙翻轉了一圈,遞給池父:“爸,抽煙。”
    池父頓了下,接過煙,低聲咒罵了句:“奶奶的,這學白念了。”
    語氣不乏惆悵。
    池步湘開口:“爸,我不下鄉。”
    “那你幹啥?”
    “我結婚。”
    一陣沉默過後,池父直拍桌子:“就為了不下鄉?”
    “不全是。”
    池父不信:“你這是逃兵,你知不知道?完犢子玩意兒,我告訴你,你別想!組織讓你去哪你就去哪!”
    見池步湘沒個反應,池父用手指上下點著他,繼續吼:
    “你看看你,沒個工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抗,天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家都養不了,誰跟你結婚?先立業再成家,我都不好意思叫媒婆來給你相看!這麽多年也沒見你和哪個小姑娘走得近……”
    池父拍著桌子:“還結婚,誰跟你結啊!你有那能耐?”
    池步湘往後躲了躲,生怕被吐沫星子噴到。
    直到池父的咒罵結束,他勾了下嘴角:“確實沒那能耐,所以我吃軟飯。”
    “哎呦我草!你這小兔崽子鳥語花香鳥語花香鳥語花香”
    正在池父彎腰拖鞋的功夫,池步央從門後探出來腦袋:“二哥,啥叫吃軟飯?”
    池步湘嘴角一抽:“等你遇到就知道了。”
    廚房的白麗娟高喊:“池步湘!別教壞小妹!池步央!回屋呆著!”
    這一嗓子,叫回了池父的理智,他呼哧帶喘地重新坐下,將煙往桌上一扔:“還吃軟飯,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池步湘手肘擱在桌子上,雙腿交疊悠悠地晃蕩著,絲毫沒被池父的怒氣影響:“這些年我也認識了不少人,工作找不著,但隻要我不想下鄉,誰拿我都沒辦法。”
    “您想好,我要是不結婚,可天天吃您老的糧、喝您老的酒。你要是給我放出去吃軟飯,也省了家裏的開銷。你和媽天天工作也挺累的,還得給三弟攢彩禮呢。”
    池步湘拿過煙盒,又抽出來一支,也不點火,就放嘴邊叼著。
    “你就這麽想老子?這麽多年,老子是短過你吃,還是短過你穿?”池父憤怒,但又沒那麽憤怒。
    畢竟養家活口,生兒嫁女都是很現實的問題。池步湘某種程度說到了他的心坎裏。這老二不找工作,就這麽吃著家裏的,可一點沒見愧疚!
    至於兒子這些針鋒相對的冒犯之語……他習慣了。
    池步湘繼續說:“我想結婚,您也擋不住我。那戶口本你藏哪兒我都能給找出來,就算找不出來,我去派出所重開一本行不行?
    我結婚是一定的,既是既定的事實,咱也別費那個勁兒了,你給我戶口,我明天就去和人家辦手續。”
    “再說,好不容易有人願意接手我這個麻煩,您就慶幸去吧。我可提醒您,過了這村,沒有這店。”
    .
    塗翡做事有一個原則,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除了老塗,塗翡誰也沒說。她在炕上翻騰了半宿,腦子裏時不時閃過李步瀟的音容笑貌。
    有些懷念,有些傷感,還有一絲淡淡的愧疚。
    當初在聽李步瀟炫耀他乖巧天才的弟弟時,她一點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
    她後知後覺,這樣是不是有些對不起隊友,明明說幫他照顧弟弟的。
    結婚這事來得急,她和池步湘都有點擔心對方會反悔。塗翡本想等手續辦完,再告訴其他人。
    但她沒想到的是,她的保密原則,被另一個當事人打破了。
    周一。
    塗翡照例起得早。
    熱身後,打了兩套捕俘拳。她有精神問題,沒法去派出所訓練場和人一起訓練,怕暴露。但沒有力量訓練,總是差點意思。
    哪怕她已經見縫插針的在訓練了。
    她站在院子裏,頂著冷風,正琢磨在哪安個沙袋,胡同裏傳來軲轆軲轆的馬車聲,最後停在了她家大門外。
    有人上前敲門。
    看見她在院子裏,來者興奮地開口:“塗翡,是我!”
    是池步湘。
    塗翡抬眼看著遙遠的天際,隻露了一條白光。
    打開大門,就看見穿得格外嚴實的池步湘,他帶了一頂白色長毛的雷鋒帽,圍著白圍巾,露出一雙笑彎了的眼睛,長而卷翹的睫毛掛了白色的冰碴。
    他挎著裝著早餐的菜籃,帶著手悶衝塗翡揮了揮手。
    塗翡從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上移開視線,看向他身後的馬車。
    拉車的馬是漂亮的棗紅色,它站在皚皚白雪中嘶叫了一聲,甩了下柔順蓬鬆的馬尾,低頭吃起袋子裏的草料,張嘴吐出來的熱氣在空氣中化成了白霧。
    而它身後的板車上,放著池步湘的行李,幾個木頭大箱子,用網格兜裝著的水盆牙缸……還有一卷新的厚實的紅色被褥。
    塗翡一時無言。
    這人要直接登門入室。
    果然,裝得再乖,也難掩……痞子作風。
    大概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麽,池步湘從大衣的內側抽出來戶口本,在塗翡眼前晃了一下:“今天我們就是合法的革命夫妻了。”夫妻住在一起才正常!
    實際上,他是怕塗翡後悔。
    “……進來!”
    池步湘是第一次來,他對寧羅胡同24號的一切都很好奇,進了院就忍不住四下張望。
    這以後也是他的家了。
    而塗翡深切地意識到,她確實是要結婚的人了。她這結婚速度比東風導彈都快。
    她感歎著,和池步湘介紹:“這是下屋,凍貨和蜂窩煤都在裏麵。西屋是我爺在住,估計他快起了。東屋是我們的房間,東西先搬進去吧。”
    塗翡把大門徹底打開,將嚼著草料的棗紅色駿馬牽進院子,順手摸摸馬頭,馬乖乖地任她撫摸:“這馬養得好,哪來的?”
    池步湘重新將大門關好:“借一個朋友的,不著急還。”
    他要結婚了,自然要把家底都搬進新家。
    就是他家底有點沉有點大,塗翡和他一人抬著一邊,廢了點勁兒才把大箱子抬進東屋。
    塗翡敢打賭,這麽沉,肯定不值錢。
    倆人的搬家動靜把鄰居們吵了出來,池步湘笑意滿滿地宣布:“今天我和塗翡結婚!以後還請諸位多多關照!”
    而這棟小院的主人是最後看見人的,他站在窗前,一臉蒙登地看著外麵搬東西的池步湘。直到打了個噴嚏,他才清醒過來,想起了昨天孫女和他說的孫女婿。
    他砸吧砸吧嘴,確實好看,不怪他孫女看上人家。
    但問題是,這看起來不太好養!
    瞧瞧那頂白色長毛的狐狸毛帽子,嘖,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