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明天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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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當”一聲,是鐵水壺掉桌上的聲音。
塗翡和池步湘齊刷刷地轉過頭,看向發出聲音的人,是那個櫃台裏收錢的姑娘,她出來給自己倒水。
看倆人看她,她幹笑了兩聲:“繼續,你們繼續!”
別說這姑娘了,哪怕是見多識廣的塗翡,聽見池步湘這話也很意外。
她確實想幫池步湘,但沒想把自己搭進去。
她看著對麵裝乖的青年,第一次把他列入擇偶範圍。
她與人相處,習慣了忽視性別。再優秀的男性也難以讓她心生好感,因為她把人當作信任的戰友、托付後事的兄弟、需要競爭的同僚……
當打破了固有認知,以異性的角度去看池步湘的時候,她承認那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來自他美貌的衝擊。
含情的桃花眼、幹淨白皙的皮膚、立體精致的五官……唇紅齒白,郎豔獨絕。
似乎這昏暗的小飯館裏,一下子陽光明媚了起來。
哪怕不是時下流行的國字臉長相,他的漂亮也讓所有人毋庸置疑。
精美矜貴,玩世不恭中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疲憊脆弱,他的氣質實在與這個時代不相稱,有點像從紅樓夢中走出來的紈絝子弟。
看起來有點難養。
她知道,他是個不受人待見的混人。
但那又如何呢。
塗翡挑了下眉:“上門女婿?你能抗住輿論的壓力?”
哪怕是這個宣揚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也沒幾個正經男人願意做上門女婿的。女子嫁人是天經地義,男人上門便是不要尊嚴。
無所圖謀,誰願意做上門女婿?
看熱鬧不嫌事大,社會的輿論是一座難以攀越的高山,將人壓得喘不過來氣,讓人難以保持平衡的心態。
而從古往今來的各種流傳中來看,招贅也不是個好選擇。上門女婿,是在流言蜚語和固有觀念中全方麵考驗著人性,男方、女方、親屬,但凡有一個失衡,便容易出現悲劇。
塗翡比較好奇的是,池步湘是怎麽想的。
對於塗翡的問題,池步湘已經深思熟慮:“我知道,別人的看法影響不到我。”
他確實有這個自信。
他本就是邊緣人,人們對他的批判無處遁形,但他向來對此毫不在意。如果入贅,也不過是在種種‘罪行’之上,再加一條微不足道的指責。
對於婚事,‘嫁’出去,或者娶回家,他不在乎,他一慣樂於挑釁這個社會的常規。
他拿此當籌碼,隻是因為他不知道拿什麽來打動塗翡。
除了好看的皮囊,他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東西。
憑什麽選擇他?他家庭複雜,隻有出身還算幹淨;他是大學肄業,沒有工作,不能吃苦,前途未卜;他還是小混混小流氓,做著不能見光的鬼祟生意……他是一灘爛泥,是可以吞噬光明的沼澤。
他不想下鄉,但他也不太想工作。
去行政崗位?汲汲營營,他不屑一顧。
像父親一樣做個工人?日複一日,難以忍受。
或者去當老師?對學生們低聲下氣?
也許隻有結婚是最好的選擇。
但他背負的黑暗太多,能信任的人又太少。想到結婚,他腦海裏隻能想到塗翡一人,她很強大。
但這似乎是個大逆不道的想法。她把他當弟弟,而他卻想把她拉入屬於池步湘的漩渦。
他知道,她是個強勢的人,她可能需要一個柔和一些的伴侶。而他可以對她收起對外禦敵的尖刺。
選擇塗翡,因為她清楚他的底細,也因為那一絲難以克製的心動。
池步湘沒看懂自己。
他並不知道,他是孤注一擲般打通了那個電話。隻因為,那是源於他潛意識裏的,想拯救自己於黑暗的,拚盡全力的最後一搏。
池步湘努力自薦:“我不在意輿論,你不用怕我後悔。我沒工作,但也能掙錢;家庭成分幹淨,不會拖你後腿;父母我會解決,不會添麻煩;我會孝順爺爺,照顧家裏;我們的孩子”
說到孩子,池步湘咳了聲,臉有些發紅:“可以姓塗。”
塗翡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害羞垂眸的樣子,語氣帶了一點難以察覺的惡劣:“我是因傷退役,身體又損耗嚴重,有不孕的可能。”
她沒撒謊,軍醫確實是這麽說的。沒準的事,她沒必要和老塗和秋子說,但若和人談論結婚問題,這事兒就需要坦白了。
她看著池步湘,等待著他的反應。
她保證,哪怕池步湘後悔,她依舊會實現承諾,把他當弟弟照顧。
池步湘先是震驚,他的瞳孔裏映著塗翡那張看似漠然實則惡劣的臉。
但某人隱隱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他幹淨的眼眸顫了顫,所以第一次見麵時她才那樣枯槁。
他不敢想,那會是多重的傷,才會榨幹了她的血肉。
他握緊玻璃杯,沉思片刻,語調依舊上揚,但卻很堅定:“我可以不要小孩。”
倆人沒說話,氣氛說不出來的緊張。
“一號,取菜!”
塗翡大步走到窗口,有一絲逃的嫌疑。
等她端著鍋包肉回到座位,已經恢複如常:“邊吃邊說。”
她不否認,她有一瞬間的慌亂。
隻有一瞬間。
因為油的稀缺,國營飯店需要過油的菜做得非常少。但大廚手藝好,遇到好食材更是技癢,哪怕出手不多,這鍋包肉依舊做得相當正宗,很舍得下料,糖醋味直衝鼻子。
等她取菜回來的功夫,池步湘已經把她的碗碟涮了一遍水。
塗翡迫不及待地夾了一塊金黃的鍋包肉,焦脆的口感、酸甜的味道,隨著裏脊肉的香氣在唇齒間盤旋,剛剛出鍋的菜肴,牙齒都能感受到那燙意。
塗翡正要夾第二塊,池步湘突然開口:“我會做鍋包肉,做飯的手藝很不錯。”
塗翡夾菜的動作慢了些,她將鍋包肉夾進碟子,有些好奇:“如果我不同意,你會找別人嗎?”
她見到的池步湘與李步瀟口中的弟弟很不相同。但她倒是確信,他的底色是幹淨的。如果說他純粹為了不下鄉選擇入贅,這似乎不太合理。
她總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
池步湘搖搖頭,緩緩開口:“我想不到除了你之外,還會接受誰。你不同意,就試著找工作。找不到就下鄉。”
合著還真是為了她。
這感覺倒是有點新奇。她一直很凶,不管是做事,還是打仗訓練,都是出了名的剛硬凶狠。在部隊那麽多男性,但她還真是很少被人納入擇偶範圍。
就算有點曖昧的苗頭,也很快被她的凶狠嗬退了。
更別說這種跟表白差不多的話,這是第一次。
塗翡直截了當:“你知道吧?我精神有點問題。”
她本想過兩年再談婚姻問題的。不是因為生育,而是因為她現在沒有任何好轉,一個不注意再變成寡婦……
池步湘還沒失去理智,他當然全麵考慮過:“我知道,你不能受到攻擊。但我們可以找到合適的相處方式。”
“目前還有失眠,神經緊張的症狀。”
“我會陪你。”
塗翡夾菜的手放緩,她垂著眼,慢慢咀嚼著,沒再提出問題。
池步湘心提了起來。
沉默了一會後,塗翡突然開口:“我不需要上門女婿。”
池步湘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剛要再說什麽,就聽這個壞女人再次開口:“不過,我們可以看看,能否組成一個雙方平等互相尊重的革命家庭。”
峰回路轉,池步湘激動的沒拿穩筷子。
老塗這一支,確實隻有塗翡一個後輩。但她從沒有想過招個上門女婿,她和老塗都是曆經無數死劫的人,對子嗣傳承沒那麽在乎。
當然,最主要的一點,塗翡同梁玉秋一樣,她們對女性的處境,有著一種超前的洞察力。
她並不喜歡傳宗接代這個說法。
對她而言,招男人上門,似乎隻是用另一種方式肯定了父權社會的傳宗接代。她的孩子,隨便姓什麽,她自己不求傳宗接代,也不要求孩子傳宗接代。
塗翡又吃了一塊鍋包肉,看著池步湘清亮漂亮的眼睛,她笑了笑:“如果有孩子,姓什麽我們抓鬮。”
她不需要淩駕於伴侶之上,她需要的是同樣的權利。
“你生的跟你姓!”池步湘不假思索。
塗翡不糾結姓氏問題,也不一定會有孩子,她說:“工作對我很重要。”
池步湘點頭:“我不想工作,但我會照顧家裏。”
“我接受。”
池步湘猶豫了兩秒:“你對我有什麽期待和要求嗎?”
他知道自己的秉性,他很難達到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如果塗翡對他有什麽期待,他怕是難以做到。
塗翡喝了口熱水:“沒有,好好活著就行了。”
大概是塗翡太好說話,這讓池步湘心底產生了一絲不安。他抿抿唇,強調:“我對婚姻的態度很認真。”
“巧了,我也是。”
這會,地三鮮和酸菜汆白肉也好了,倆人買了米飯。
對於婚姻,他們都很陌生。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聊著,不甚明朗的局麵漸漸穩定顯露希望。不過倆人好像都忘了討論年齡問題,可能是不在意。
菜碼很大,但有塗翡在,三個菜基本上都吃了。
池步湘少有的,吃得很香。
塗翡用手絹擦著手指:“什麽時候結婚?”
“當然越早越好!”池步湘眼睛很亮:“你答應了?”
“那什麽時候辦手續?明天周一?”塗翡雷厲風行。
“行!”池步湘一點沒覺得不對。
他站起身,有些慌亂地原地轉個圈:“那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我來找你去登記!”
大概是怕塗翡後悔,他拿過帽子迅速躥出了飯店。
塗翡嘴角微挑,不慌不忙地夾起最後一塊土豆片,吃掉。
其實,池步湘不知道,在驚豔到塗翡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闖進塗翡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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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翡回到家,老塗正在外屋地忙活,她抱著肩膀靠在門框上,笑著看他:“我找了個結婚對象,明天就結婚。”
老塗手裏鋁盆鏘在了鍋台上,發出刺耳的一聲響:“啥玩意兒?爺耳背,你再說一遍。”
“我說給你找了個孫女婿,長得特別好看。”
“你給我找個孫女婿,我理解。塗翡,我就問你,啥叫明天結婚?”塗希芳同誌語氣嚴肅。
塗翡不明所以:“就明天去辦手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