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2章 非常規的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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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陸辰提前二十分鍾到辦公室。
    推開門時,他意外地發現老劉已經坐在位置上,正對著白板上的案件信息出神。煙灰缸裏積了三四個煙頭,顯然來得更早。
    “劉副組早。”陸辰打招呼。
    老劉回過神,點了點頭,沒說話,繼續盯著白板。
    陸辰放下背包,看了眼白板。四起案件的信息旁邊,老劉用紅筆寫了幾個關鍵詞:“技術開鎖”、“無指紋”、“避開監控”、“老物件”。一條虛線將這些詞連接起來,末端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覺得,”老劉忽然開口,背對著陸辰,“如果真是同一個人幹的,他圖什麽?”
    陸辰斟酌著措辭:“從犯罪心理學角度,連續作案通常有三種動機:利益驅動、情感滿足、或者能力展示。如果是利益驅動,應該選擇更值錢的物品;如果是情感滿足,可能和受害人有關聯;如果是能力展示……”
    “那就是在炫技。”老劉轉過身,眼睛裏布滿血絲,“一個喜歡炫技的賊,最後往往會栽在炫耀上。”
    辦公室門再次被推開,蘇小沐拎著早餐進來,看到兩人愣了一下:“劉副組,您又熬夜了?”
    “沒事。”老劉擺擺手,坐回椅子,“說說昨晚的收獲。”
    蘇小沐放下早餐,打開筆記本:“我聯係了另外三戶受害人。第一戶丟花瓶的那家,大概三周前確實有人上門,說是做‘民間藝術品調查’,想看看他家的老物件,被婉拒了。第二戶丟連環畫的,也說有類似經曆,但記不清具體時間。”
    “特征呢?”
    “都是三十歲左右男性,戴眼鏡,說話客氣,自稱是研究者或收藏愛好者。”蘇小沐頓了頓,“但第四戶丟相冊的受害人明確說,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
    老劉皺眉:“那就不是同一個人?”
    “也可能……”陸辰開口,又停住了。
    “說。”老劉看向他。
    “也可能嫌疑人在踩點過程中,發現了更‘合適’的目標,所以改變了接觸方式。”陸辰說,“前兩次上門接觸,是在試探受害人的警惕性和物品存放情況。當他掌握了足夠信息後,就不再需要這種**險的行為了。”
    老劉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笑聲裏沒什麽溫度:“陸辰,你警校刑偵課考多少分?”
    “九十三。”
    “理論不錯。”老劉點燃一支煙,“但破案不是做題。你現在做的,是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給嫌疑人做心理畫像。這很危險,容易誤導偵查方向。”
    陸辰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低下頭:“我明白了。”
    上午的組會,氣氛有些壓抑。
    王猛和李想匯報了昨天的現場勘查結果:四個現場的門鎖都是B級鎖芯,被技術開啟,手法幹淨利落。周邊監控雖然案發時段故障,但他們擴大範圍後,在小區東側路口的交通攝像頭上,發現了一個可疑身影。
    “男性,一米七五左右,戴鴨舌帽和口罩,背黑色雙肩包。”李想將打印出來的監控截圖貼在白板上,“時間是在第三起案件發生前兩天的下午。但因為距離遠,像素低,看不清麵部特征。”
    “隻有一個背影?”老劉問。
    “目前隻有這個。”王猛說,“已經讓技術科做清晰化處理了,但別抱太大希望。”
    老劉盯著那張模糊的截圖,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繼續摸排。以錦繡花園為中心,半徑一公裏內的所有二手店、古董店、典當行,一家一家過。重點查最近有沒有人出手老物件,或者打聽這類東西的價格。”
    “是。”
    “小蘇,你負責梳理四戶受害人的社會關係,看有沒有交集點。”
    “明白。”
    老劉的目光最後落在陸辰身上:“你繼續整理卷宗。下午……”
    他頓了頓:“下午跟我去轄區派出所,開個案情通報會。”
    這算是變相的“帶教”了。陸辰點頭:“好。”
    會議結束後,陸辰回到座位,看著那堆未整理的卷宗,心裏卻一直想著那幾起盜竊案。
    係統昨天的提示還在腦海裏:【建議深入調查作案動機】。
    但他現在能做什麽?老劉明顯不認可他的思路,在重案組,一個新人的意見無足輕重。
    除非……他能找到更有力的支撐。
    午休時間,陸辰找了個沒人的會議室,關上門,撥通了陳向東的電話。
    “陳支隊,我是陸辰。有個事想向您請示。”
    電話那頭,陳向東的聲音很溫和:“說。”
    陸辰把案件情況和自己的分析簡要匯報了一遍,最後說:“我想……能不能在非保密時段,開一次直播,向網友征集線索?隻描述案件特征,隱去具體信息和受害人隱私。”
    陳向東沉默了幾秒:“理由?”
    “兩個。”陸辰說得很認真,“第一,這種針對特定類型物品的係列盜竊,收藏圈或相關愛好者群體可能會有線索。第二,嫌疑人如果真是為了‘炫技’或滿足某種心理需求,他很可能會關注警方的動態,甚至可能出現在直播互動中。”
    “你那個直播賬號,現在有多少粉絲?”
    “一百二十萬左右。”
    陳向東又沉默了一會兒,陸辰能聽到電話那頭翻動紙張的聲音。
    “可以。”陳向東最終說,“但必須注意三點:一,絕對不允許泄露任何案件細節、受害人信息和偵查進展;二,直播內容必須提前報備審核;三,如果出現不當言論或敏感信息,立即中斷。”
    “是!謝謝陳支隊!”
    “另外,”陳向東補充道,“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老劉。他那個脾氣我知道,對新媒體這套東西不感冒。你先做,有了實質進展再說。”
    陸辰心中一暖:“明白。”
    掛掉電話,陸辰看了看時間。下午要跟老劉去派出所,直播隻能安排在晚上了。
    他快速擬了一份簡單的直播提綱,發到陳向東郵箱。半小時後,收到了“同意,注意尺度”的回複。
    下午的案情通報會乏善可陳。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匯報了近期社區巡邏和排查情況,但沒有什麽新發現。老劉全程皺著眉頭,隻在最後說了幾句“加強防範”、“發動群眾”的套話。
    回市局的路上,老劉忽然問:“你覺得,這案子破得了嗎?”
    陸辰正在看窗外的街景,聞言轉過頭:“隻要他繼續作案,就一定能。”
    “這麽肯定?”
    “嫌疑人已經在‘展示’了。”陸辰說,“偷相冊這件事,和前三次不同。花瓶、連環畫、懷表,雖然對受害人有特殊意義,但本身也算是有市場價值的收藏品。可相冊……除了情感價值,一文不值。他偷這個,更像是在傳遞某種信息。”
    “什麽信息?”
    “可能是‘我看重的和你們不一樣’,也可能是‘我能拿走你們最珍視的東西’。”陸辰斟酌著詞句,“無論是哪種,都說明他的行為正在升級。而升級,往往意味著會露出更多破綻。”
    老劉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車內的氣氛有些微妙。陸辰能感覺到,老劉對他的態度正在發生某種變化——不再是純粹的冷淡,而是夾雜著審視、疑惑,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晚上七點,陸辰回到家,簡單吃了點東西,便打開了電腦。
    直播預告是下午發的,標題很含蓄:“聊聊近期發生的幾起特殊盜竊案”。開播五分鍾,在線人數就突破了五萬,還在持續上升。
    陸辰調整了一下攝像頭,沒有穿警服,隻是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
    “大家晚上好。”他開口,聲音平靜,“今天不聊具體案件,想和大家討論一種犯罪心理。”
    彈幕開始滾動:
    “前排!”
    “陸警官晚上好!”
    “特殊盜竊案?有多特殊?”
    陸辰沒有看彈幕,繼續按照提綱說:“假設,有一個人,他入室盜竊,但不偷現金、不偷珠寶、不偷電子產品,隻偷一些對主人有特殊紀念意義,但市場價值不高的老物件。比如舊相冊、絕版書、老照片、有刻字的懷表等等。”
    “他技術很好,能開各種鎖,不留指紋,避開監控。他選擇的時間都是工作時段,確保家裏沒人。他得手後,還會簡單整理現場,不顯得淩亂。”
    “那麽問題來了——”陸辰看著鏡頭,“這樣的人,他圖什麽?”
    彈幕瞬間爆炸:
    “心理變態吧?”
    “收藏癖?”
    “可能是在找某個特定的東西?”
    “我覺得是仇富,但隻偷有紀念意義的,讓主人更難受”
    “有沒有可能是練習?練好了去幹票大的?”
    最後這條彈幕引起了陸辰的注意。發彈幕的ID叫“鎖匠老王”。
    陸辰記下了這個ID,繼續說:“有朋友提到‘練習’,這個思路很有意思。如果真是練習,他為什麽選擇這些特定類型的物品?”
    “鎖匠老王”又發言了:“主播,我幹鎖匠二十年。你描述的這些失竊物品,看似不值錢,但都是需要一定技巧才能安全取走的‘精致玩意’。比如舊花瓶,容易碎;絕版書,怕折痕;老懷表,零件精細。偷這些東西,比偷現金難多了。賊在練手,而且練的是‘精細活兒’。”
    陸辰心中一震。
    他之前沒想到這一層。
    彈幕還在滾動,但陸辰的思維已經快速運轉起來。如果“鎖匠老王”的推測正確,那麽嫌疑人可能確實是在“練手”——練習如何在不破壞物品的情況下,從室內取出特定類型的物件。
    那他的最終目標是什麽?博物館?珠寶店?還是……某個私人收藏館?
    直播持續了四十分鍾,陸辰收集了不少有價值的思路。除了“鎖匠老王”的“練手說”,還有網友提到“時間膠囊”概念——嫌疑人可能在收集某個特定年代的記憶碎片;也有人推測是“複仇”,專偷對受害人有特殊意義的物品,以此造成心理傷害。
    下播後,陸辰整理了一份網友意見匯總,發到陳向東郵箱。
    做完這一切,已經晚上十點。但他毫無睡意。
    “練手”這個可能性,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裏。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老劉的“傳統摸排”很可能是在做無用功。一個在“練手”階段的小偷,不會去銷贓,不會在二手市場出現。他隻會一次又一次地作案,直到他認為自己“準備好了”。
    陸辰打開地圖,將四個案發地點標記出來。錦繡花園是個老牌小區,入住率高,安保相對薄弱,確實是“練手”的好選擇。
    但接下來呢?嫌疑人“畢業”後,會選擇哪裏作為第一個“實戰目標”?
    他想起“鎖匠老王”的另一個提示:“重點看被盜房屋的鎖芯類型和周邊環境。”
    四個現場,都是B級鎖芯。這是目前民用鎖的主流安全等級,但絕非最難開的。嫌疑人選擇B級鎖,是因為他目前隻能開這個級別,還是因為他故意控製難度?
    周邊環境……
    陸辰調出四個案發樓棟的衛星圖。都是多層住宅,沒有電梯,樓道狹窄,監控覆蓋不全。得手後可以快速離開,不容易被堵截。
    典型的“練習場”特征。
    他閉上眼睛,嚐試代入嫌疑人的思維:一個有一定開鎖技術,但缺乏實戰經驗的人。他需要練習,需要建立信心。他選擇那些“有意義但不貴重”的物品,既降低了風險(即使被抓,涉案金額也不大),又滿足了自己的某種心理需求(可能是完美主義,可能是控製欲)。
    練習到一定程度後,他會渴望真正的挑戰。
    那麽,他的第一個真正的目標,應該具備什麽特征?比B級鎖更高級的鎖芯?更複雜的安防係統?更有價值的物品?
    還是……所有這些的綜合?
    陸辰猛地睜開眼。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但需要驗證。
    而驗證的方法,就是重新勘查現場——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以一個“學習者”的身份,去理解嫌疑人的選擇邏輯。
    但老劉會同意嗎?顯然不會。在老劉看來,現場已經勘查過了,報告也寫了,再去就是浪費時間。
    陸辰看著電腦屏幕上那份網友意見匯總,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雙線並行。
    明天跟著老劉繼續“傳統偵查”,同時利用下班時間,自己再去一趟現場。不通知任何人,不驚動受害人,隻是觀察,隻是思考。
    這違反紀律嗎?嚴格來說,是的。但他有充足的理由:網友提供的“練手說”是一個全新的偵查方向,需要驗證。而驗證需要時間,在老劉認可這個方向之前,他隻能私下進行。
    陸辰關掉電腦,走到窗前。
    夜色中的城市燈火璀璨,每一盞燈下,都可能有一個故事,一場罪行,一次抉擇。
    他從警校畢業時,教官說過一句話:“警察這個職業,有時候要在規則內做事,有時候要為做事而調整規則。關鍵在於,你心裏那把尺,到底量的是什麽。”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尺子的邊緣,尋找一個平衡點。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小沐發來的微信:“陸辰,睡了嗎?劉副組讓我明天帶你去走訪幾個二手市場,早上八點市局門口見。”
    陸辰回複:“好的,蘇姐。明天見。”
    他放下手機,重新坐回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開始規劃明天的“私人調查”。
    窗外,夜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