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2章 消失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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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陸辰在辦公室的折疊床上醒來。
他幾乎一夜未眠,腦海裏反複閃現著父親照片上的標記、李衛國殉職報告裏的鈍器傷、銀行劫匪手臂的紋身。這些碎片在黑暗中漂浮、碰撞,卻始終拚不出完整的圖像。
他起身用冷水抹了把臉,打開電腦。幽靈鍵盤那邊還沒有消息,距離約定的二十四小時還剩十八個小時。
等待是最煎熬的。陸辰決定從另一條線入手。
他調出***的檔案,找到雲山縣公安局的公開電話。早上七點半,他撥通了辦公室的座機。
“雲山縣公安局,請問您找誰?”接電話的是個年輕女聲,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
“您好,我是江城市局刑偵支隊的陸辰。”陸辰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盡量隨意,“想找一下***,張副中隊長,有個舊案子需要跟他核實點情況。”
電話那頭沉默了大約三秒。
“張隊啊……他不在局裏。”對方的聲音變得有些謹慎。
“那請問他什麽時候回來?或者方便給我他的手機號嗎?我打他之前登記的號碼,已經停機了。”
“張隊他……長期下鄉駐點去了。”女警員的語速變快了,像是背誦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我們縣裏好幾個村子在大山裏頭,沒信號,聯係不上。您有什麽事兒,我可以轉達,等他回來我讓他給您回電。”
“駐點?大概多久了?”
“有……有小半年了吧。具體什麽時候回來,這不好說,得看工作進度。”
陸辰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小半年聯係不上?在2025年?就算是最偏遠的山村,也總有辦法與外界聯絡。
“那他去的是哪個村?我這邊事情比較急,或許可以想辦法聯係鄉政府?”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是局裏統一安排的。”女警員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要不您留個電話,等張隊回來,我一定第一時間轉告。”
“好,謝謝。”陸辰報了自己的手機號,掛斷電話。
他盯著手機屏幕,又翻出雲山縣公安局的官網,找到政治處電話撥了過去。
這次接電話的是個中年男人。
“***?哦,老張啊,他身體不太好,請了長期病假,在家休養呢。”對方的回答與剛才截然不同。
“病假?剛才辦公室的同誌說他下鄉駐點去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不自然的幹笑:“啊對,是是是,駐點之前是請了病假,後來病好了就去駐點了。我這記性……您是哪位?找他什麽事?”
“江城市局,有個舊案需要核實。”
“什麽案子?要不您把材料發過來,我們這邊幫您查查?”
“需要當麵跟他確認幾個細節。”陸辰堅持道,“您能把他的家庭住址或者聯係方式給我嗎?我過去一趟也行。”
“這個……不太方便透露民警個人信息。要不這樣,您發個正式協查函過來,我們按規定走流程,您看行嗎?”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辰知道問不出什麽了。
掛掉電話,他靠在椅背上,盯著天花板。兩個部門,兩種說法。有人在遮掩什麽。
***不是“聯係不上”,而是“不被允許聯係”。
下午兩點,幽靈鍵盤的加密消息終於跳了出來。
“**這條線,斷了。”
陸辰的心一沉:“什麽叫斷了?”
“字麵意思。這個人就像從未存在過。”
屏幕上開始傳輸文件。陸辰點開,是一份詳細的數字足跡追蹤報告。
“**2013年3月辭職後,前四年還有正常的生活痕跡。”幽靈鍵盤的文字消息伴隨著重點標注的圖表,“他用信用卡在超市購物,在加油站加油,用身份證住過兩次旅館,還在幾個論壇注冊過賬號,發過技術類的帖子。雖然頻率很低,但軌跡清晰——他辭職後應該離開了江城,在周邊幾個省流動,像是……在躲什麽人。”
陸辰快速瀏覽。2014年,**在鄰省一個三線城市租了間公寓,預付了半年租金,但隻住了兩個月就搬走了。2015年,他的信用卡在距離江城八百公裏的另一個省會城市有過消費記錄。
“然後,2017年之後,痕跡開始變少。”幽靈鍵盤繼續道,“信用卡停用,手機號注銷。但他還在用網絡——我在一些需要實名認證的網站後台數據裏,找到了他2018年、2019年的零星注冊信息,用的是一代身份證號碼,照片也是很多年前的。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數字存在感。”
“2020年之後呢?”
“這就是最詭異的地方。”幽靈鍵盤發來一張時間軸圖表,“2020年7月,**最後一次出現在網絡上,是在一個技術論壇回複了一個關於數據加密的帖子。從那以後,所有記錄——所有——全部消失。”
“人間蒸發?”
“不,比那更徹底。”幽靈鍵盤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是‘被蒸發’。我嚐試用了一些非常規手段,追蹤他可能用過的郵箱、虛擬身份,甚至黑進了幾個地方的戶籍係統後台。結果發現,從2020年下半年開始,有人——或者某個組織——在係統地清理**存在過的所有電子痕跡。”
陸辰屏住呼吸。
“他在那些論壇發的帖子,被批量刪除。他注冊賬號時用的郵箱,被從服務商數據庫裏物理抹除。他用過的IP地址,對應的上網記錄被清洗得幹幹淨淨。就連一些需要人臉識別的App後台,他的認證照片都被替換成了亂碼。”幽靈鍵盤的文字透著一股寒意,“這不是個人能做到的。這需要極高的權限,或者極其專業的黑客團隊,而且必須是持續數年的、有計劃的清理工作。”
“為了什麽?一個辭職十二年的老技術員,能知道什麽驚天秘密?”
“這就是問題所在。除非他知道的,確實足以讓某些人不惜一切代價讓他閉嘴,或者讓他消失。”幽靈鍵盤頓了頓,“我追蹤到他最後可能使用的IP地址,位於滇省邊境的一個小城。我試圖入侵當地的公共監控係統,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最後的活動影像。”
“然後呢?”
“然後我遭到了攻擊。”
陸辰坐直了身體。
“不是普通的病毒或木馬,是高度定向的專業級反製。”幽靈鍵盤發來一串日誌記錄,“對方在我試圖調取監控數據時,精準定位了我的跳板服務器,在0.3秒內發動了七層滲透攻擊。我的防火牆擋住了,但對方在撤退前,在我的係統裏留了個‘小禮物’。”
“什麽禮物?”
一張圖片傳輸過來。
純黑的圖片中央,是三個白色的三角形,呈金字塔狀排列。與父親照片上的標記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線條更加銳利、現代。
圖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好奇心會害死貓。也會害死警察。”
“他們在警告我。”幽靈鍵盤說,“更可怕的是,他們知道我查到了哪一步,甚至知道我是誰——或者至少,知道我在替誰辦事。陸辰,你確定要繼續嗎?對方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他們有能力實時監控網絡上的異常數據檢索,有能力發動國家級別的網絡攻擊,而且……他們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價值。”
陸辰盯著那三個三角形,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蔓延開來。
二十年前,這個標記出現在父親的夾克上,出現在劫匪的紋身上。
二十年後,它出現在網絡攻擊者的警告裏。
“我父親當年的死,李衛國的死,***的調離,**的消失……都和這個標記有關。”陸辰緩緩打字,“他們越是想掩蓋,就說明真相越致命。”
“你想怎麽做?**這條線已經斷了,而且再查下去,我的身份可能會暴露,你也會被盯上。”
“***那邊也問不出什麽。但還有一個人……”陸辰的思緒飛速轉動,“1998年銀行劫案,除了被擊斃的和在逃的,應該還有被捕判刑的。那些人,或許知道些什麽。”
“你想去監獄找人?”
“對。而且越快越好。”
“那我建議你小心點。對方能抹掉電子記錄,就能在現實中也做同樣的事。如果你要去,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身邊的人。”
陸辰正要回複,手機突然震動。
是一條短信,來自一個完全陌生的本地號碼。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隻有一行字:
“有些舊事,最好讓它永遠沉睡。你父親是個聰明人,所以他選擇了沉默。你也應該學他。”
陸辰盯著屏幕,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
他猛地抬頭看向辦公室窗外。對麵是老舊的居民樓,一扇扇窗戶在午後的陽光下反射著光,看不清裏麵是否有人。
但肯定有人在看著他。
知道他正在調查父親的事,知道他查到了**,知道他所有的動作。
而且這個人——或者說,這個組織——就在這座城市裏,就在他身邊。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拉上了百葉簾。
辦公室陷入半明半暗的光線中。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還是那個號碼,第二條短信:
“南山公墓第三區第七排第二十四號墓。你昨晚去過了吧?那裏什麽都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停下,活下去。”
陸辰的手指捏緊了手機,指節發白。
他們不僅知道他查什麽,還知道他昨晚去了哪裏。他確信自己沒有被跟蹤,那麽唯一的解釋是……南山公墓有他們的眼睛。
或者,市局內部有。
他走回電腦前,給幽靈鍵盤發了最後一條消息:“對方聯係我了。威脅短信。他們知道我去了南山公墓。”
幽靈鍵盤幾乎是秒回:“你被監視了。物理監視和數字監視雙重進行。從現在開始,我們暫停一切聯係。把你的電腦和手機做一次徹底的安全檢查。我會設法追蹤那個號碼,但別抱希望,肯定是黑卡。”
“你怎麽辦?他們攻擊過你。”
“我有我的辦法。記住,陸辰,你麵對的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團夥。你麵對的是一張網。一張織了二十年,甚至更久的網。在你找到撕開這張網的方法之前,別輕舉妄動。”
通訊切斷。
陸辰獨自坐在昏暗的辦公室裏,聽著自己的心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他看向牆上掛著的全市地圖。南山公墓在西郊,父親殉職的濱海大道在南邊,李衛國出事的廢棄化工廠在東郊,1998年銀行劫案發生在東港區。
四個點,在地圖上連成一個歪斜的四邊形。
而在這個四邊形的中心區域,是江城的老城區,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是父親工作過的市局,是現在他坐著的這間辦公室。
二十年了。
那張網一直在這裏,籠罩著這座城市,籠罩著某些秘密,籠罩著父親的死亡真相。
而他現在,剛剛觸碰到網的邊緣,就感受到了它收縮的力量。
陸辰打開抽屜,取出父親的那張老照片。照片裏的四個人都在笑,仿佛未來充滿光明。
他不知道李衛國死前有沒有笑,不知道***調走時有沒有笑,不知道**消失時有沒有笑。
但他知道,父親直到最後一刻,大概都沒有放棄追查。
因為那本燒毀的筆記本裏,一定記錄著關鍵線索。因為父親在最後日誌裏寫:“我必須告訴——”
告訴誰?告訴什麽?
陸辰將照片小心地收進內衣口袋,貼著胸口。
然後他打開內部係統,輸入查詢條件:
1998年市銀行劫案,已捕在押人員名單。
屏幕上跳出七個名字,後麵跟著他們的編號、刑期和關押地點。
其中三人已經刑滿釋放。
還有四人,仍在省內不同的監獄服刑。
最近的一個,在江城第二監獄,距離市局十七公裏。
陸辰關掉頁麵,清空瀏覽記錄,站起身。
窗外的陽光被百葉簾切割成一條條,落在地麵上,像監獄的鐵欄杆。
他收到了一條警告,讓他停下。
但他想起父親常說的話——那是他小時候,父親教他騎自行車,他摔倒了不敢再騎時,父親蹲在他麵前說的:
“小辰,這世上有些路,你一旦開始走,就不能停。因為停下,就意味著你認輸了。而我們陸家的人,可以倒下,但絕不認輸。”
陸辰拉開門,走入走廊。
腳步在空曠的走廊裏回響,一聲,一聲,像是某種宣誓。
他不知道監獄裏那個人能告訴他什麽。
但他知道,這是父親走過的路。
而現在,輪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