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9章:冰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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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傾覆了整個城市。市局辦案中心的燈光卻亮得刺眼,像手術台上的無影燈,準備解剖一個龐大犯罪網絡的病灶。陸辰推開審訊室的門,一股混合著廉價煙味、速溶***和人體汗液的壓抑氣息撲麵而來。主犯李洪濤癱坐在特製的審訊椅上,手腕上的銬子反射著天花板燈管的冷光。這個在走私鏈條上呼風喚雨的男人,此刻像被抽走了脊梁骨,眼窩深陷如井,幹裂的嘴唇不時神經質地顫抖。
陳支隊正低頭翻看筆錄,聽到動靜抬起頭,眼下是兩團濃重的陰影。“來了?他交代得差不多了,比我們想的要深。”他將厚厚一疊筆錄推到陸辰麵前,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陸辰坐下,指尖劃過紙麵。筆錄上的字跡密密麻麻,記錄著一個龐大而隱秘的犯罪網絡運作模式。李洪濤的團夥隻負責最危險的環節——貨物交接和短途運輸,但真正的核心——貨源、跨國銷售渠道和龐大的資金流轉——始終掌握在一個被稱為“老板”的上線手中。雙方通過加密的暗網平tailian係,使用虛擬貨幣交易,資金經過多個海外賬戶層層清洗,最終流向不明,像溪流匯入暗河。
陸辰的指尖重重停在“暗網”兩個字上,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果然,又是這裏。他抬眼,目光如錐子般刺向李洪濤:“你說你從未見過‘老板’,所有指令都通過暗網傳遞。怎麽證明你不是在編故事,把責任推給一個虛擬人物?”
李洪濤抬起頭,臉上橫肉擠出一個苦澀的弧度,眼神裏混雜著恐懼和一絲認命後的麻木:“陸警官,我都到這地步了,還有必要撒謊嗎?‘老板’做事……極其小心。每次聯係,用的都是不同的加密通道,像是‘洋蔥路由’之類的,信息閱後即焚,連緩存都找不到。付款走的也不是常規銀行,是那種……比特幣,門羅幣,對!錢先到境外一個叫‘幻影交易所’的平台,轉幾道手,兌換成別的幣種,最後才到我這裏。我拿的隻是跑腿的錢,大頭都被‘老板’拿走了。我就是個擺在明麵上的棋子,不,連棋子都算不上,就是個隨時能扔的卒子。”
“具體的支付路徑,錢包地址,任何你能記住的細節,哪怕再零碎,都說出來。”陸辰身體前傾,給對方施加無形的壓力。
李洪濤努力回憶,渾濁的眼珠向上翻動,仿佛在記憶的垃圾堆裏翻找:“地址……太長了,記不全。隻記得有個比特幣錢包地址,開頭好像是‘1A1zP1…’後麵忘了。哦對了,有一次對方發指令,落款有個英文代號,叫‘Cerberus’,對,就是希臘神話裏那個地獄看門狗,三頭犬!還有一次,一筆款子延遲了兩天,我追問,那邊隻回了一句‘黑曜石網關節點擁堵,等’。就這麽多了,真的,我知道的就這些……”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哭腔,不知是後悔還是害怕。
線索細碎得像散落一地的珍珠,需要一根極細又極韌的線才能串起。而這根線,就是技術。陸辰拿起筆錄,紙張邊緣被他捏得微微發皺。他對陳支隊說,聲音低沉卻堅定:“陳隊,這潭水太深了,看來得請‘幽靈鍵盤’和經偵的同事出馬了。我們需要最頂尖的技術支持。”
二
網安支隊辦公室。這裏的氣氛與審訊室的凝重截然不同,另一種形式的戰鬥正在無聲進行。幾十塊屏幕閃爍著幽藍的光,鍵盤敲擊聲如同密集的雨點,幾乎沒有間斷。空氣裏彌漫著主機散熱的風扇嗡鳴和濃烈的***味道。
“幽靈鍵盤”顧琦坐在電腦陣壘中央,眉頭緊鎖,屏幕上滾動的數據流倒映在她專注的鏡片上。李洪濤提供的線索太模糊,像在太平洋裏找一顆特定編號的沙粒。“這家夥沒說謊,但也沒說全,關鍵信息都被刻意模糊化了。”她敲了一下回車鍵,調出幾個複雜的資金流向拓撲圖,無數線條交織成混亂的蛛網。“他給的這些錢包地址片段,指向的是幾個大型的混幣服務,比如‘比特幣霧化器’、‘隱秘雲’。比特幣進去轉一圈,跟其他無數來源的資金混合攪拌,再從一個全新的地址出來,就像一滴水匯入大海,想再追蹤源頭,難度極大。這個‘Cerberus’代號,我查了一下,在幾個暗網論壇和非法交易平台出現過,不像個人,更像一個提供加密通信和支付中轉服務的中間商平台,口碑……以神秘和可靠著稱。至於‘黑曜石網關’……”她頓了頓,語氣凝重起來。
陸辰俯身靠近屏幕,能聞到顧琦頭發上淡淡的咖啡香氣:“怎麽講?有什麽特別?”
“這是一種比較高階的隱匿技術,”顧琦解釋道,指尖在鍵盤上飛舞,調出技術說明頁麵,“可以理解為資金在跨境流轉過程中設置的一個臨時、堅固且難以追溯的中轉站。它不像普通節點那樣容易暴露IP和交易關聯,通常隻有實力雄厚、技術精湛的犯罪組織才會使用。能駕馭‘黑曜石網關’的,絕不是普通雜魚,是我們遇到過的最高級別的對手之一。”
經偵部門的骨幹也加入了戰鬥。他們利用金融監管模型和大數據分析,結合顧琦從技術層麵提取的線索,試圖在浩如煙海的虛擬貨幣交易記錄中,還原資金流向的蛛絲馬跡。這是一場枯燥、極其考驗耐心和專業能力的數字圍獵,在數以億計的交易記錄中,尋找那幾乎不存在的規律和關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天色由墨黑轉為深藍,繼而透出晨曦的微光。辦公室裏,隻有鍵盤聲、鼠標點擊聲和偶爾響起的低語。煙灰缸裏的煙頭堆積起來,空咖啡杯也越來越多。突然,顧琦猛地坐直身體,幾乎碰倒了手邊的杯子,她輕呼一聲,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找到了!一個交叉點!”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去。經過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的層層剝離、逆向追蹤和關聯比對,他們發現其中一筆流向李洪濤的款項,在進入混幣池之前,曾經短暫地經過了一個古老的比特幣地址。而這個地址,在一年前趙明遠雇傭“暗影”組織對陸辰進行監控和襲擊時,也曾作為初始支付源出現過!
“看這裏,”顧琦放大交易圖譜,用光標圈出那個不起眼的節點,“雖然之後各自走了不同的混淆路徑,最終流向不同的終點,但在這個關鍵的交叉節點,它們重合了。就像兩條不同的河流,在某個隱秘的關口,共用了一段極其短暫的河道。雖然對方做了精心的偽裝,但這個關聯是確鑿的。”
審訊室內無意間扯出的線頭,此刻終於牽動了一張隱藏極深的網。陸辰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衝擊著耳膜。趙明遠的案子,現在的走私案,果然背後有著共同的影子,這影子比想象中更龐大,更幽深。
“繼續深挖這個節點!”陸辰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發現重大線索時的激動,也是麵對未知深淵的凜然,“我要知道,這個節點還連接著什麽!把它所有的關聯交易,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給我剝開!”
三
接下來的發現,讓整個專案組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技術團隊順著這個共通的“河道”節點繼續溯源,動用了一切可用的技術手段和國際協查渠道,有了一個更加驚人的發現:這個節點在更早的時候,還曾向海外一個賬戶進行過一筆小額、看似不起眼的匯款。而接收款項的那個賬戶,名義上屬於一個早已注銷的海外空殼公司“太平洋遠景谘詢”,但經過國際刑警組織多方協查和資金穿透分析,最終關聯到的實際受益人,竟然是“三號碼頭”舊案中,那個在火拚中身亡的關鍵人物——碼頭負責人孫老三的妻弟!
孫老三,十年前三號碼頭那起震驚全國的大規模走私案的主犯之一,也是在警方收網追捕過程中離奇“被自殺”的關鍵人物。他的死,讓當時以陸辰父親陸建國為首的調查組主要線索中斷,案件陷入僵局,最終成為懸案。而孫老三的妻弟,案發後不久就攜家帶口移居海外,多年來生活奢靡,購置豪宅名車,但其公開職業和收入根本無法支撐其消費水平,資金來源一直不明。
現在,一條隱秘的資金紐帶,竟然將十年前懸而未決的舊案,與眼下趙明遠案和走私新案,串聯了起來。這不再是簡單的巧合,而是一條清晰的、陰冷的鏈條,暗示著一個跨越了漫長時空、布局深遠的巨大陰謀。
所有線索的絲線,在這一刻,終於編織成一張模糊但巨大無比的網。趙明遠、李洪濤、孫老三、甚至陸建國……這些看似毫不相幹的名字,被無形的線牽引著,指向同一個黑暗的核心。陸辰站在巨大的案情分析板前,上麵貼滿了照片、寫滿了名字、畫滿了錯綜複雜的連線,猶如一座令人暈眩的迷宮。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清晰,之前的迷霧似乎被一道強烈的閃電劈開,露出了冰山之下猙獰的一角。那冰山龐大得令人窒息,而他們目前所觸及的,或許僅僅是浮出水麵的那一小部分。
他拿起紅色記號筆,筆尖在白板上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響。在分析板的中央,所有連線的交匯處,他重重地畫了一個圈,圈內寫上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字——先生。
然後,他轉身,麵向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後,同樣麵色凝重、指尖夾著快要燃盡的香煙的陳支隊。
“陳隊,”陸辰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揭開真相殘酷一角的沉重,也帶著一種找到方向的決然,“趙明遠的案子、現在的走私案、甚至我父親的舊案,背後都連著一張叫‘暗網’的蜘蛛網。”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看向分析板中央那個血紅色的圓圈,仿佛要穿透它,看到背後那個隱藏至深的操縱者。
“而坐在網中央的,就是那個‘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