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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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今昭進出教室都走前門。後門像是有火海,會燙著她。
事實上,“火海”幾乎睡了一整天。
老師對成績好的學生總是格外寬容,連著幾門課老師見孟言溪趴在桌上,竟然沒有一個朝他扔粉筆頭,都不約而同問:“病了?”
今昭後麵的駱珩負責替他解釋:“沒病,早上飛機剛落地,時差沒倒過來。”
到這裏,大部分老師就都接受了。
隻有生物老師追問:“倒時差是挺難受。誒,他怎麽不和路景越一起請假?他倆不是一塊兒嗎?”
生物老師姓徐,上了年紀,有些幹瘦,大家私下喊他老徐。
好動的駱珩往後壓著椅子腿晃蕩,笑嘻嘻說:“愛學習唄。”
這話一出,教室裏立刻爆發出壓抑的笑聲,明晃晃的拆台。但老徐深信不疑地接受了這個理由,和其他老師一樣,一節課沒有吵醒孟言溪。
今昭:“……”
看吧,好學生就是會受到優待。
其實今昭覺得,孟言溪這麽累並不全是因為倒時差,他桌肚裏那包安全套或許能給出點線索。
當然,孟言溪中間也醒過一次,大課間的時候,陳述單獨把他喊去了辦公室。
司恬拉著今昭去超市買水,路上說:“肯定是因為跟吳菲早戀的事兒。”
今昭想起昨天早讀見到的女孩兒,又想起早上孟言溪誤放在她桌肚裏那五盒安全套,低頭看著腳下,沒吭聲。
司恬繼續在耳邊說:“哦對了,你可能不認識吳菲,她這學期下去了。吳菲之前就坐你旁邊的位子,跟孟言溪是同桌。不過他倆也不是一直同桌,也就同桌了一個月吧。”
“一個月而已,吳菲就成績下滑掉出了A班。”司恬咋舌,“孟言溪真是個禍水。偏他自己第一名的位子穩如泰山,甚至甩開第二名更多了。”
少男少女的喜歡像蒲公英,尋常不起眼,風一吹,滿世界的張揚。
今昭在實驗班就聽說過孟言溪和吳菲談戀愛的事,都說是金童玉女,最出名的還是吳菲“為愛高考”。據說吳菲家裏也很有錢,雖然比不得孟家,但也是住著大別墅,有司機有保姆,她每個月光零花錢就幾萬塊。家裏本來想讓她念國際部,大學去國外念的,吳菲為了孟言溪留在A班,她是為愛高考。
“但我看孟言溪毫不在意,吳菲離開A班,他問都沒問一聲,睡得還挺沉,老師上課都吵不醒他。”司恬忍不住吐槽,“孟言溪沒有心……不知道他真正喜歡上一個人、徹底淪陷會是什麽樣。”
今昭忽然想起早讀前那一幕,他手裏拿著最火熱的東西,臉上的表情卻理智到冰冷,甚至還能漫不經心轉一下,像轉筆。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真正的喜歡?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上別人。”今昭忍不住說。
司恬不以為然,忽然湊到今昭麵前,衝她擠眉笑:“老實說,你有沒有偷偷幻想過孟言溪喜歡上你?不止喜歡,比喜歡還要多。他人前對別人冷冰冰,獨獨對你與眾不同,他在意你的情緒,懂得你的心事,了解你所有的喜好。為了討你歡心,他那麽大個酷哥甘願化身沙雕,他怕你吃醋,主動和其他女孩子劃清界限,他把這輩子的溫柔都給你一個。”
今昭看著司恬,好幾秒不知道該說什麽。
涼風帶著打著旋兒的樹葉吹來,今昭誠懇發問:“……我是救過他的命嗎?”
司恬一愣,隨即抱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昭昭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買水回來的路上遇見英語老師,司恬是英語課代表,英語老師半路把她叫去了。今昭獨自回班級,路上經過陳述的辦公室。
門開著,孟言溪醒了,正站在裏麵聽訓。
空調出來的冷風吹動少年身上的校服,藍白色的布料貼到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卻有力的身形。
從後門到前門,今昭一路聽著陳述苦口婆心的規勸:“高中三年是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什麽年紀做什麽事,你們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學習……等到了大學,你們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談……”
辦公室的牆體厚重,有著還不錯的隔音,陳述的聲音聽起來斷斷續續的。
今昭很快走到了前門,前門敞開著,聲音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孟言溪略顯倦啞的聲音也清晰傳進了她的耳中,五分疲倦,五分茫然。
孟言溪:“誰是吳菲?”
真的沒有心。
*
今昭對孟言溪最初的印象就是這樣,不能說壞透了,但確實不怎麽好。
即使曾經因為遠距離仰望滋生出些微若有似無的好感,也在交集的第一天蕩然無存。
——私生活混亂,高高在上,沒有心。
一直到晚自習結束,今昭才注意到孟言溪已經醒了。其他同學陸陸續續離開教室,他還在低頭趕作業,兩耳不聞身外,指下的筆寫得飛快。
原來天之驕子也會趕作業,她還以為,他用臉學習就可以了。
今昭的作業已經做完,回家後拿出自己上周逛書店買的課外習題冊,臨睡前又刷了一套數學題。這晚題感不錯,正確率很高,她整個人輕飄飄的,感覺離昨晚的夢境又近了一步。
臨睡前她許願如果今晚再做那個發財夢,那就早點開始,避免中途被鬧鍾吵醒。
這晚,她果然沒有被鬧鍾吵醒,她是被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的。
睜開眼,房間裏一片漆黑,她摸過床頭鬧鍾,按下夜視燈,時間顯示03:55。
外麵那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的。
她躺在床上忍耐地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外麵的聲音消失,倒是徹底把自己等清醒了,終於忍無可忍,起床出去看。
陽台上養著兩隻母雞,烏色的腳被繩子拴住,繩子另一頭係在欄杆,不遠處,一隻鐵盆裝了水放在地上。此時母雞打翻了鐵盆,兩隻雞的雞爪子來回踩在鐵盆上,鐵盆和大理石的地磚碰撞,乒乒乓乓響個不停。
今昭閉了閉眼,輕輕吐出一口鬱氣。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她將鐵盆拿開,終止了這場煩人的鬧劇。
然而再回去,卻也睡不著了。
今昭睡眠其實還不錯,中考的時候同學們緊張得睡不著覺,到了附中,走班製壓力下也有同學失眠,她都沒有過。她就是覺輕,一吵就醒,再睡會很難。
一直到天亮今昭都還躺在床上垂死掙紮著,後來迷迷糊糊可能淺眠了半個小時。特別淺,這過程裏她一麵夢見自己在刷題,一麵還能聽見廚房裏後媽林瑤和奶奶低聲說話的聲音。
鬧鍾在這時候終於響了,今昭睜開眼,累到崩潰。稀裏糊塗洗了把臉,坐到餐桌,人還迷糊著。
往常這個時間點,爸爸今文輝和後媽林瑤還睡著,爺爺出去晨練,奶奶會在廚房為她準備簡單的早飯。今天今文輝要出差,早上趕著去機場,後媽林瑤已經陪著起來了,爺爺也沒有出去晨練,在廚房幫著奶奶準備早餐。
一大家人難得坐在一起吃早飯。
今昭又累又困又清醒的,不怎麽想吃飯,林瑤忽然笑眯眯問:“翎翎,昨晚是你把陽台上裝水的盆拿進來的嗎?”
翎翎是今昭的小名。
林瑤今年30歲,長相精明漂亮,是今昭媽媽過世後,今文輝新娶的妻子,兩人中間隔著15歲的年齡差。小說裏的年齡差總是寫得很浪漫,今昭不知道生活裏是不是,反正從她的視角看,感受很糟糕。
像黑雲壓城的天,沉沉的,雖然沒有雨,可是見不到天日。偶爾風大點,更會讓人喘不過氣。
林瑤懷孕八個多月了,穿著寬鬆的連衣裙,肚子高高隆起,馬上就要到預產期。今昭猜陽台上那兩隻雞是準備給她坐月子吃的。
這個認知讓她沒辦法生氣。
林瑤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她有生育的自由,有在自己家裏養月子雞的自由。
今昭解釋:“昨晚雞打翻了裝水的鐵盆,不停用爪子去扒,聲音有點大,我就把盆拿進來了。”
“吵醒你了嗎?”林瑤關切地問了一聲,又立刻笑著說,“我和你爸,還有你爺爺奶奶完全沒聽見呢。”
坐她旁邊一起吃飯的月嫂牛阿姨也接茬說:“我也沒聽見。”
牛阿姨是林瑤找來的月嫂,四十歲左右,還算年輕,但膠原蛋白的流失讓她的太陽穴嚴重凹陷,顴骨突出很明顯。
今昭低頭喝了兩口粥,嘴裏一點味道也沒有。
“陽台在我房間旁邊,我肯定會聽得比較清楚。”
林瑤笑著解釋:“是我沒考慮周到了,昨天我爸媽來看我,幫我帶了兩隻雞過來,說是托人從鄉下買的走地雞,我就沒舍得殺,想著先喂在家裏,等我生了坐月子的時候吃。忘了翎翎你覺淺,把你吵醒了。”
“那這雞要提前殺了嗎?”牛阿姨問,又說,“這可是難得買到的鄉下土雞,坐月子吃大補的。”
都是難得買到的鄉下土雞了,其他人也沒聽見吵,就單單把她一個人吵醒了,那自然是不能殺,不然顯得她無理取鬧。
今昭:“別殺吧,晚上別把鐵盆放到雞旁邊就行,主要也不是雞吵,隻是因為地磚是大理石的,鐵盆在上麵翻滾聲音會很大。”
林瑤沒吱聲,牛阿姨“哎呀”一聲說:“雞不喂水怎麽行?到時候渴死了還不如殺了。”
今昭就沒說話了。
其他人也沒說話,林瑤轉頭,笑吟吟看著身邊的丈夫今文輝。今文輝不悅地皺了下眉。
對麵的奶奶看了眼兒子,笑著打圓場:“那就換個碗裝水吧,陽台鋪的大理石,鐵盆放上去,也怕吵到樓下鄰居。”
林瑤點點頭,笑著說:“媽說的對。”
“行,聽奶奶的,一會兒我就把盆換了。”牛阿姨說著又忽然轉頭看向今昭,皮笑肉不笑地說,“不過翎翎,你也實在太敏感了,一隻雞一個盆都能把你吵醒。你這性子可得好好改改,不然早晚得抑鬱症。”
*
今昭覺得,讓她抑鬱應該也是牛阿姨的KPI之一。
她們可能覺得,像她這樣年幼失怙的女孩,父親另娶嬌妻,很快又要再生小孩,沒有人會再把她放在第一位,沒有人會真正護著她,而她自己尚且太過弱小,抑鬱和長歪是一件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所以言語間難免.流露出迫不及待。
今昭並不想讓她們得逞,但還是忍不住委屈。
誰樂意半夜三四點被吵醒,一大清早又被罪魁禍首詛咒得抑鬱症?
雖然最後牛阿姨也因為這句話徹底惹怒了今文輝,今文輝沉著臉讓她把雞提到菜市場殺了,但今昭心裏並沒有好受很多。
她會忍不住想,如果媽媽還在,她一定會當場辭退牛阿姨,而不是殺雞。
這一整天都注定心情低落,事實上,整個八月都是。
盛夏烈日如火,她卻要很難很難才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熱烈。
她隻能更加拚命地學習。如果知識真的能夠改變命運,她希望自己能夠長出強韌的翅膀,到那時,哪怕這方天地風雨飄搖,無人可依,她也不必再畏懼。
她可以飛出去。
*
九月正式開學,開學模擬考,成績很快下來,今昭在年級排名第26名。
出成績那天,陳述心情不錯,抱著一疊卷子走上講台。首先說了這次開學考的整體情況,毫無懸念的第一名孟言溪以下,誰進步了,誰退步了,然後著重表揚了今昭。
“這次進步最大的是咱們班的今昭同學。我們都知道,名次越往上,進步越難。今昭升到咱們班的時候是年級36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到了26名,進了整整10名。”
陳述含笑說完,帶頭鼓掌,同學們立刻跟著響應。
駱珩拍著手,在她身後“哇哦哇哦”地叫。司恬也回頭,兩隻手湊到她麵前,拚命地懟臉拍。
窗外無雲,天空一片湛藍。
少年人的熱情像當空的太陽,直白熱烈。
今昭抿著唇笑,奶白的皮膚泛出淺淺的粉,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說完成績,陳述又通知開家長會:“另外,下周一21號,下午3點,我們要開一次家長會。這次家長會關係到各位高二一整年的學習規劃,非常重要,我提前半個月通知到各位,請各位回家轉達給父母,無論如何,請務必把時間空出來,來一趟學校。”
底下頓時一片“嗷嗚”聲,其中以駱珩叫得尤其慘烈。
他這次考了倒數,A班倒數也是倒數,剛才陳述就已經說他了,不出意外的話,家長會上還將是重點交流對象。
今昭看著自己麵前的成績條,心裏卻隱隱有些期待。
課間,同桌出去打水,駱珩順勢往外挪了一個位子,隔著一條走廊,湊過去問單列的孟言溪:“言哥,家長會孟叔來嗎?”
孟言溪又帶手機來學校了,這會兒正把手機藏在桌肚裏發消息,聞言頭也沒抬說:“來啊。”
駱珩尋找戰友失敗,當場失望地“啊”了一聲,憤憤不平說:“你們這家大業大日進鬥金的,孟叔怎麽一天天那麽有空?回回家長會他都來,他不怕耽誤賺錢啊,就不能請個假?”
駱珩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其實吧,孟言溪爸爸來不來跟他沒什麽關係,主要是兩人的爸爸相識,他們又是同班,孟家這邊一來開家長會,駱珩爸爸立刻就能得到風聲,這簡直把駱珩逼到絕境,讓他至今無法在外麵找群演冒充家長。
孟言溪發完消息,將手機扔進桌肚,轉頭看向駱珩,慢條斯理反問:“你見過有人表彰大會請假?”
駱珩愣了下,反應過來,當場大罵:“……滾!”
周圍的同學都紛紛笑起來。
今昭也忍不住笑。
好像還真是,對孟言溪而言,家長會可不就是他的表彰大會嗎?
她忍不住回頭看去。
隔著一個座位和一條走廊,斜後方的少年閑懶坐在椅子裏,背靠椅背,手裏轉著筆,兩條長腿肆無忌憚地岔開伸長。他自己也在笑,桃花眼底清冷散去,毫不掩飾的意氣風發。
*
家長會那天,今文輝卻臨時爽約了。
好像也不能怪他,他確實提前預留了時間,但當天早上,林瑤羊水破了,一家人緊急將她送往醫院。
下午的家長會自然就趕不上了。
其他家長陸陸續續到了,今昭從教室後門出去,來到陳述的辦公室。
“請假?”陳述有些驚訝,“你沒有提前跟爸爸說嗎?”
陳述知道她家裏的情況,知道她媽媽不在了,爸爸工作比較忙。她以為是爸爸工作沒有提前安排好。
今昭站在陳述麵前,像犯了錯的孩子,細聲細氣地解釋:“有提前的,是臨時有事。”
“如果是臨時有事,爺爺奶奶過來也可以。”
今昭低頭看著地麵,眼睛酸熱發脹。
安靜了幾秒,她輕聲說:“爺爺奶奶也來不了,阿姨今天生寶寶,他們在醫院。”
她說著快要哭出來了,一直不敢看陳述。
可她好像並沒有掉眼淚的立場,畢竟添丁進口是世俗的大喜事,問一百個人,一百零一個人都會祝福。
所有人都很開心,隻有她不開心。
她甚至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小氣了。
陳述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她忽然有點氣惱自己這張破嘴。
今昭又不是駱珩,難不成還能兩頭騙?她到底在追問個什麽勁。
陳述“啊”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站起來,說:“好的好的,沒事沒事,其實今天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隨便講講上次的考試成績。你的成績很好,等今天晚上,不,明天吧,明天老師會給你爸爸打電話,跟他單獨說的。”
雪白的大理石地麵開始變得模糊,今昭盯著腳下,輕輕點頭。
陳述都不忍心再讓她站在這裏。
此刻的今昭,像是正在被殘忍地處刑。
“去吧。”陳述拍拍她的肩,聲音溫柔極了。
即使知道自己治愈不了她,至少現在不能。但至少在這一刻,她想給麵前這個女孩子最多的溫柔。
今昭轉身的刹那,眼淚還是不可控製地掉了下來。
知道陳述還在看她,她沒敢抬手去擦,隻是飛快地往後門走。
拉開虛掩的門的刹那,措手不及地定住。險些和麵前的人撞上,她驚亂之下抬眸。
孟言溪站在門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
課間的教室走廊紛亂嘈雜,聲音一陣陣從他身後傳來。少年安靜地站在那裏,清瘦挺拔,漆黑的桃花眼低垂,視線落在她仰起的臉。
杏眸含淚,眼眶通紅,臉頰上清晰的淚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