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後一童:手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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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笑嘶啞的嘲諷混著黑煙腥風,那隻烏黑發紫的手垂在身側,毒霧的腐蝕像無數細針在骨縫裏鑽。他猛地轉身,新生的白發沾滿黑灰,如同剛從灶膛扒拉出來的雪。
“柱子!丫丫!給老子睜眼!”他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三個孩子,“數數...腦袋還在脖子上喘氣沒?”
柱子抱著豆子,小臉煞白,嘴唇哆嗦著:“在...都在...”他懷裏的豆子依舊昏睡,但胸口那顆最大的妖核穩定地散發著溫熱的紅光,小臉雖蒼白,呼吸卻平穩。丫丫死死攥著脖子上的妖核項鏈,大眼睛裏還殘留著驚恐的淚花,用力點頭:“叔...腦袋...沒丟...”
“沒丟就行!”李三笑扯開嘴角想笑,卻扯動後背被黑蝶磷粉灼傷的皮肉,疼得他嘴角一抽,“走!這鬼地方...熏臘肉都嫌柴火差勁!”他拖著那隻麻木沉重的傷腿,鏽刀刀尖在焦黑的土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頭也不回地朝著遠離焚屍塔的方向踉蹌前行。
腳下的土地從焦黑逐漸變成龜裂的灰黃色,稀疏的枯草東一簇西一簇。風卷起沙塵,打在臉上生疼。柱子背著丫丫,抱著豆子,每一步都踩得腳下沙土簌簌作響,小臉憋得通紅。
“哥...歇...歇口氣吧...”柱子喘得像破風箱,“豆子...好沉...”
李三笑沒回頭,嘶啞的聲音混著風沙,“比老子的‘開路’...輕多了!”他反手拍了拍腰間那把裹著肮髒血布、刻著“蠻”字的鏽刀,“抱著!當暖爐...凍不死就活!”
他嘴上硬氣,腳步卻慢了下來。左手掌心那片烏黑蔓延到了手腕,麻木中傳來一陣陣火燒火燎的劇痛,每一次脈搏跳動都像有把鈍刀子在裏麵攪。懷裏蝶夢簪緊貼著心口,冰冷的觸感壓不住那股從傷處蔓延開來的陰寒。
“叔...”丫丫細弱的聲音從柱子背上傳來,帶著哭腔,“手...手黑了...”
李三笑腳步一頓,布滿血汙的左手下意識往破爛的衣襟裏縮了縮。“黑?”他喉嚨裏滾出嘶啞的氣音,“本大俠...剛掏了鍋底灰...沒洗手!”他猛地加快腳步,像是要甩開丫丫的視線和那該死的疼痛。
前方出現一片低矮的土坡,坡下竟影影綽綽聚集著幾十號人!比之前遇到的流民群更龐大,也更死寂。沒有哭嚎哀求,隻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人們蜷縮在簡陋的窩棚或直接躺在地上,麵黃肌瘦,眼神空洞,像一群等待風幹的泥塑。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塵土、汗餿和淡淡腐臭的氣味。
李三笑瞳孔微縮,新生的白發根根豎起,如同受驚的刺蝟。他反手將鏽刀橫在身前,刀身上那個暗紅的“蠻”字在慘淡天光下猙獰畢露。“柱子!跟緊!掉進人堆裏...小心被當柴劈了烤火!”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野獸般的警覺。
柱子嚇得一哆嗦,死死抱緊豆子,丫丫也把小臉埋進柱子後背。
就在這時,人群邊緣一個蜷縮的身影猛地抬起頭!那是個衣衫襤褸的婦人,頭發枯槁如草,臉上沾滿汙垢,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死死釘在柱子懷裏的豆子身上!
“豆子...?豆子——!”婦人喉嚨裏爆發出撕裂般的尖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那速度根本不像餓得皮包骨的人能有的,“我的兒啊——!”
柱子嚇得尖叫一聲,抱著豆子就往李三笑身後縮!
李三笑幾乎在婦人撲來的瞬間橫跨一步,鏽刀刀尖“嗤”地一聲插進婦人腳前的沙土裏!刀身震顫,發出嗡鳴!
“滾開!”李三笑炸雷般的低吼震得婦人一個趔趄,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刀子,“老子的‘炭爐子’...你也敢搶?!”
婦人被刀勢所阻,撲倒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沙土裏,揚起一片塵土。她仰起頭,淚水混著臉上的汙垢衝出兩道溝壑,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好漢...好漢開恩!那...那是我兒豆子!他心口...有塊指甲大的紅胎記...左耳垂缺了一小塊...是被耗子啃的...求您...求您讓我看看!”
李三笑渾身劇震!布滿血汙的臉上肌肉瞬間繃緊。他猛地回頭,目光掃向柱子懷裏的豆子——孩子心口衣襟微敞,緊貼妖核的皮膚上,赫然露出一小片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則的暗紅色印記!再看左耳垂,確實有一小塊不規則的缺損!
柱子也懵了,下意識掀開豆子左耳邊的頭發:“哥...真...真有...”
婦人看到那胎記和耳垂的缺損,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漏氣般的哭泣聲,眼淚大顆大顆砸進沙土裏。
死寂籠罩了土坡。 幾十雙空洞的眼睛齊刷刷轉了過來,麻木地看著這一幕。
李三笑握著鏽刀的手,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他死死盯著地上痛哭的婦人,又猛地低頭看向懷裏那半截冰冷的蝶夢簪。簪子斷口處,似乎殘留著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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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一個無聲的名字在他心口滾過,帶著撕裂般的痛楚。當年,蘇小蠻把孩子們推到他懷裏時,是不是也盼著他們的娘親,能這樣撕心裂肺地找過來?
“柱子...”李三笑的聲音嘶啞得變了調,每一個字都像從砂紙上磨過,“...把孩子...給她。”
柱子猛地抬頭,眼圈瞬間紅了:“哥!豆子...豆子還沒醒!妖毒剛退...”
“廢什麽話!”李三笑猛地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睛狠狠剜了柱子一眼,“讓你給就給!本大俠的背...不是搖籃!”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婦人枯槁的臉,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抱穩了!再弄丟...老子把你掛焚屍塔頂當風鈴!”
柱子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咬著嘴唇,一步步挪到那婦人麵前。婦人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掙紮著爬起,枯瘦的雙臂顫抖著,伸向豆子。
“慢著!”李三笑突然出聲,鏽刀刀尖再次點地。婦人嚇得一哆嗦,手僵在半空。
李三笑布滿凍瘡和血口子的右手,極其粗暴地扯開豆子胸前破爛的衣襟,露出那顆緊貼心口、散發著穩定紅光的赤紅妖核。他沾滿血汙泥汙的手指,用力點了點那顆溫熱的石頭:“這個...貼著肉!敢摘下來...老子把你心掏出來當石頭墊腳!”
婦人看著那顆奇異的、散發著暖意的妖核,又看看豆子平穩的呼吸,嘴唇哆嗦著,眼淚流得更凶:“不摘...死也不摘...謝謝...謝謝好漢...”
李三笑不再看她,猛地扭過頭,新生的白發在風中淩亂飛舞。他嘶啞地對柱子命令:“給!磨蹭什麽!”
柱子一咬牙,小心翼翼地將昏睡的豆子,輕輕放進婦人枯瘦卻死死張開的臂彎裏。
婦人抱住豆子的瞬間,整個人如同被注入了生命,枯槁的臉上爆發出一種近乎神聖的光芒。她緊緊摟住孩子滾燙的小身體,臉頰貼著孩子蒼白的小臉,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喜悅到極致的嗚咽。
下一秒,她猛地抱著豆子,朝著李三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重重磕在幹硬的沙土地上!
“咚!咚!咚!” 沉悶的磕頭聲在死寂的土坡上格外刺耳!每一次都揚起一小片塵土!
“恩人!活命的大恩人啊——!”婦人嘶啞的哭喊撕裂空氣,“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啊——!”
李三笑整個人僵在原地!後背焦黑的傷口仿佛被那磕頭聲狠狠撞中!他布滿血汙的臉頰肌肉劇烈抽動,牙關緊咬,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壓抑的喘息。那隻烏黑發紫的左手,死死攥緊了刀柄,指節捏得發白。
他猛地抬手,不是去扶,而是用那隻尚且完好的右手,粗暴地指向土坡下那群麻木的流民,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 “嚎什麽嚎!吵著老子耳朵了!滾遠點嚎!”
婦人被他吼得一哆嗦,卻依舊抱著豆子,額頭抵著沙土,肩膀劇烈聳動,無聲地哭泣。
柱子看著李三笑緊繃如石的背影,又看看跪地磕頭的婦人,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哥...咱...咱走吧...”
李三笑沒動。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龜裂的地平線,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懷裏蝶夢簪冰冷的觸感緊貼著心口,那股殘留的微弱溫熱早已消失殆盡,隻剩下刺骨的寒。
他喉嚨裏滾出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嘶啞低語,帶著鐵鏽和血的味道: “小蠻...你看見沒...老子...沒弄丟...”
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吸進胸腔,牽扯得全身傷口劇痛。他猛地轉身,動作大得幾乎帶起一陣風!鏽刀刀尖拖過沙地,刮出刺耳的噪音。
“走!”他嘶吼,不再看地上跪著的婦人,也不看柱子臉上的淚,拖著那隻麻木沉重的傷腿,一步深一步淺,朝著未知的前方,踉蹌著邁開腳步。
新生的白發在身後拉成一道倉皇的銀線,沾滿血汙泥垢和黑灰的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背上空蕩蕩的,懷裏也空蕩蕩的。隻有腰間那把裹著血布、刻著“蠻”字的鏽刀,隨著他踉蹌的步伐,刀尖一下一下磕在堅硬的地麵上,發出單調而沉重的“噠...噠...”聲。
柱子連忙背起丫丫跟上。丫丫伏在柱子背上,小手環著他的脖子,大眼睛怯生生地回望。土坡下,那婦人依舊跪在原地,緊緊抱著豆子,額頭抵著沙土,瘦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個卑微的剪影,在灰暗的天幕下,一動不動。
李三笑走得很快,幾乎是在小跑。每一次邁步,左手的劇痛和後背的灼傷都像無數把鋼銼在刮磨他的神經。但他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前方,布滿血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通紅的眼睛深處,翻湧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空洞和疲憊。
“叔...”丫丫細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豆子...有娘了...”
李三笑腳步猛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用手裏的鏽刀狠狠杵地,才穩住身形。布滿凍瘡裂口的手掌死死攥住粗糙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嗯。”他喉嚨裏滾出一個極其短促、幾乎聽不見的音節,嘶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隻是拖著那把沉重的“開路”,繼續向前。
風吹得更猛了,卷起漫天黃沙,迷得人睜不開眼。李三笑新生的白發沾滿了沙塵和凝固的血痂,狼狽地貼在額角、臉頰。他抬起那隻烏黑發紫的左手,胡亂抹了把臉,沾了一手混著血泥的沙粒。
“柱子,”他嘶啞地開口,聲音混在風沙裏,“還有...幹糧沒?”
柱子連忙在懷裏摸索,掏出一小塊比石頭還硬、沾著沙子的黑饃:“哥...就...就剩這點渣了...”
李三笑看也不看,一把抓過那塊硬饃,塞進嘴裏,用盡力氣狠狠一咬!
“嘎嘣!” 堅硬的饃塊幾乎硌碎他的牙!混著沙粒的血腥味瞬間彌漫口腔!
他用力咀嚼著,混著血沫和沙子,艱難地往下咽。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片被風沙籠罩的、無邊無際的荒涼,嘶啞的聲音混著風沙,像是在回答柱子,又像是在質問這片該死的天地: “渣...也比西北風...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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