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斷刀鏽:磨石濺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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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磊!醒過來!給本大俠醒過來!” 李三笑的嘶吼在狹窄的冰洞中回蕩,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布滿凍瘡裂口的後背在冰冷的洞壁上拚命摩擦,試圖刮擦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熱量,雙臂如同鐵箍般更加用力地將懷中冰冷的身軀死死壓向自己心口那唯一滾燙的源頭——那顆因絕望和守護而瘋狂搏動的心髒!
    心口處,蝶夢簪冰冷的簪身緊緊貼合著皮膚。在這極致的嚴寒與絕望之中,簪身深處蟄伏的那一縷微弱暖流,仿佛被這股洶湧的守護執念所撼動,猛地搏動了一下!這一次,那暖意不再僅僅縈繞簪身,而是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地,順著李三笑緊貼石磊胸膛的皮膚,絲絲縷縷地傳遞了過去!
    “唔……” 石磊冰冷的胸膛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暖流狠狠刺了一下。他喉結劇烈地滾動,發出一聲如同溺水者重見天光般的、破碎而悠長的抽氣聲!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抖起來,眼睫毛上凝結的冰霜簌簌掉落。
    “醒了?!” 柱子抱著丫丫蜷縮在角落,驚喜地低呼出聲,隨即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李三笑布滿血絲的眼睛驟然睜大,死死盯住石磊的臉。少年慘白的臉上,那層駭人的青紫色似乎褪去了一絲絲,嘴唇微微翕動,發出細若蚊呐的呻吟:“冷……哥……好冷……”
    懸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回胸腔,砸得李三笑幾乎喘不過氣。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後怕瞬間席卷全身,讓他雙臂都微微發軟。
    “冷?冷就對了!抱著本大俠還想暖烘烘?” 李三笑咬著牙,聲音依然嘶啞,卻帶上了一絲劫後餘生的粗糲,“柱子!濕衣服烤幹了沒?趕緊拿過來一件!丫丫怎麽樣了?”
    “丫丫沒事,就是嚇壞了,抱著暖和點了……”柱子連忙抓起支架上烤得半幹、還冒著熱氣的一件破襖,小心翼翼地遞過去,“石頭哥這件烤得最幹……”
    李三笑一把扯過破襖,動作粗魯卻精準地裹住石磊冰冷的上身,將他從自己懷裏略微推開一點,但一隻手依舊緊緊按在石磊相對完好的右肩,傳遞著體溫和力量。“石頭,能動彈不?試試手指頭?”
    石磊的眼皮費力地掀開一條縫,眼神迷茫渙散,但總算有了焦點。他極其緩慢地蜷了蜷右手的手指,指尖冰涼,動作僵硬如同枯枝。“能……哥……”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
    “能就好!死不了!”李三笑那顆懸著的心總算徹底落下,強撐的狠厲鬆懈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他扶著石磊靠坐在一處相對幹燥的洞壁凹槽裏,自己撐著膝蓋站起身,腿腳凍得麻木僵硬,險些摔倒。
    淺洞外,天色已經徹底放亮。灰白的天光透進來,映照著滿地狼藉:濕漉漉的衣物、燃燒殆盡隻剩灰燼的破襖殘骸、洞壁上凝結的白霜,以及石磊肩頭被布條捆綁處滲出的刺目暗紅血跡。
    冰冷的空氣依舊刺骨,但至少風被洞口巨大的岩塊擋住了大半。李三笑走到洞口,寒風吹得他裸露的上身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布滿凍瘡裂口的皮膚疼得發麻。他極目遠眺,冰湖對岸那片低矮丘陵的輪廓在薄霧中清晰可見。心口蝶夢簪傳來的那股冰冷指引並未消失,反而比昨夜更加清晰、沉重,如同冰封的脈搏,固執地指向丘陵深處。
    “哥,”柱子的聲音帶著擔憂,“咱們……還過去嗎?”
    “必須過去!”李三笑斬釘截鐵,頭也沒回。他指著冰湖對岸,“那地方邪性得很,昨晚那兩頭地龍妖,還有本大俠這根破簪子的反應,都指著那裏!待在這是等死!石磊的傷,丫丫的身子,耗不起!”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柱子,找找洞裏,看有沒有能用的東西,特別是吃的!”
    柱子連忙放下丫丫,在狹小的洞穴裏仔細翻找起來。碎石、枯藤、不知名的獸骨碎屑……幾乎一無所獲。就在他幾乎要放棄時,角落裏幾叢緊貼在潮濕石縫裏的灰綠色苔蘚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小心地摳下幾大片,觸手冰涼濕潤,帶著一股土腥味。
    “哥!這個……能吃嗎?”柱子捧著苔蘚,不確定地問。
    李三笑回頭瞥了一眼:“嚼!嚼碎了咽下去!總比餓死強!”他自己也走過去,粗暴地揪下幾大塊苔蘚,塞進嘴裏用力咀嚼起來。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和土腥味瞬間充斥口腔,如同嚼著冰冷的泥巴,令人作嘔。但他強忍著咽了下去,冰冷的汁液滑入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飽腹感和涼意。
    石磊靠在洞壁,也學著樣子,用還能動彈的右手艱難地揪下一點苔蘚,塞進嘴裏緩慢地咀嚼,眉頭緊皺著。
    “丫丫……吃……”柱子把一小片最嫩的苔蘚遞給懷裏的丫丫。小丫頭看著那灰綠的東西,小嘴一癟就要哭。
    “吃!”李三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想活命就得吃!柱子,掰開嘴喂她!”
    柱子狠下心,掰開丫丫的嘴,將苔蘚塞進去。丫丫本能地抗拒著,但最終在柱子輕聲的哄誘和李三笑嚴厲的目光下,含著眼淚艱難地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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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充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熱量,李三笑撕下幾根枯藤,將烤得半幹的衣物勉強固定在身上。他脫下自己那件相對厚實、烤得也最幹的破襖,不由分說地裹在瑟瑟發抖的丫丫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破爛的內襯。“柱子,扶著石磊!丫丫抱緊!跟緊本大俠!一步都不能錯!”
    他率先鑽出淺洞。寒風如同刀子般刮在裸露的皮膚上。昨夜崩塌的冰窟早已重新凝結,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新雪,但周遭冰麵上的蛛網狀裂紋依舊觸目驚心。李三笑拖著他那條習慣性“跛腿”,每一步都踩得異常謹慎,選擇冰層顏色最深、裂紋最少的地方落腳。
    “踩本大俠走過的地方!看好石磊腳下!”他頭也不回地低吼。
    柱子一手緊緊抱著裹在厚襖裏的丫丫,另一隻手幾乎承擔了石磊大半的重量,小心翼翼地跟在李三笑身後。石磊塌陷扭曲的左肩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帶來鑽心的劇痛,額頭冷汗涔涔,但他死死咬著牙,右手拄著那根充當拐杖的斷木,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己,盡量不拖累柱子。
    短短的一段冰麵,走得步步驚心。每一次冰層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都讓柱子的心提到嗓子眼。丫丫似乎也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將小臉深深埋在柱子肩頭,不敢出聲。
    終於踏上堅實的湖岸凍土,所有人都長長地鬆了口氣。眼前是連綿起伏的低矮丘陵,覆蓋著枯黃的衰草和稀疏的灌木,在灰白的天光下顯得荒涼而死寂。那股源自蝶夢簪的冰冷指引,如同無形的線,牢牢牽引著李三笑,指向丘陵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被巨大風化岩石半掩著的隘口。
    “走這邊!”李三笑毫不猶豫地確定了方向。腳下的凍土比冰麵好走不少,但枯草下隱藏的碎石和坑窪依舊危險。他充當著探路者的角色,用斷木撥開擋路的荊棘枯枝,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陰影。寂靜的山野中,隻有四人艱難跋涉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
    陽光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投下幾縷蒼白的光柱,帶來微不足道的暖意。石磊的臉色在跋涉中變得更加蒼白,汗水不斷從額頭滾落,混合著灰塵黏在臉上。捆紮左肩的布條已經被滲出的血水和汗水徹底浸透,變成深褐色。
    “哥……歇……歇會兒……”石磊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痛苦和虛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李三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石磊搖搖欲墜的身體和柱子同樣疲憊不堪的臉。他目光掃過四周,指向不遠處一塊背風的巨大岩石:“去那塊石頭後麵!柱子,扶他坐下!”
    岩石背麵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避風空間。石磊幾乎是癱軟地滑坐在地,靠著冰冷的岩石急促喘息,右手死死按著劇痛的左肩,指節捏得發白。
    柱子將丫丫放在旁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氣。
    李三笑卻沒有坐下。他解下一直斜挎在身上的一個破舊包裹——那是他僅存的一點家當。包裹裏除了幾個幹硬的、不知放了多久的雜糧餅,最顯眼的就是那柄隻剩下半截刀身、遍布鏽跡和暗紅血痕的斷刀——“斷紅塵”。
    他沉默地抽出斷刀,刀身寒光黯淡,刃口布滿了與妖獸骨骼、凍土石塊乃至敵人兵器碰撞留下的細小崩口和卷刃。刀柄上纏著的布條早已被血汙、汗水和汙泥浸染得看不出本色。
    李三笑的目光在斷刀上停留片刻,然後開始在岩石周圍搜尋。很快,他找到一塊相對平整、質地堅硬的青黑色石頭。他將石頭搬到岩石避風處,盤膝坐下,將那半截斷刀橫放在膝上。
    “柱子,弄點水來。”李三笑的聲音平靜下來,帶著一種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專注。
    柱子連忙解下腰間一個癟癟的水囊——幸好掉進冰窟窿時沒丟。他跑到附近一條幾乎凍僵、隻有薄薄一層水流的小溪邊,小心翼翼地灌了半袋冰冷的溪水。
    李三笑接過水囊,將少許冰冷的溪水緩緩淋在布滿鏽跡和汙垢的斷刀刃口上。鏽跡和凝固的血汙被水流衝刷,洇開一片渾濁的暗紅色水漬,順著冰冷的刀身滑落,滲入枯黃的草根泥土裏。他將水囊遞給柱子,然後拿起那塊青黑色的磨刀石,穩穩地壓在了被溪水潤濕的刀脊之上。
    滋啦——! 粗糙的石頭摩擦著冰冷的金屬,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李三笑的手臂肌肉繃緊,以一種沉穩而富有韻律的力道,將磨刀石沿著斷刃的斜麵,一下,又一下地推了出去。每一次推送,都帶起幾縷細小的鐵鏽粉塵和暗紅的汙漬碎末,混雜在冰冷的水漬中,被磨刀石的棱角刮擦下來。細微的鏽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
    石磊靠在岩石上,虛弱地喘息著,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那重複的磨刀動作吸引。寒風中,李三笑赤膊的上身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起伏,布滿了凍瘡裂口、新舊傷痕和尚未幹涸的汙泥。他低垂著頭,炭灰和血汙混合的臉上看不清表情,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每一次磨石擦過刀鋒的位置,眼神銳利得如同他自己手中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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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滋啦——! 磨石推送,帶起一溜細微的火星。那火星在灰白的晨光中一閃即逝,如同墜落的冰冷星辰。 滋啦——! 又是一溜火星濺起,微弱卻倔強。
    每一次磨石的推送,都像是在刮去一層厚重的、名為絕望和狼狽的鏽殼。斷刀殘破的刃口在單調重複的摩擦聲中,一點點顯露出屬於金屬本身的、冰冷而內斂的寒光。那寒光映在李三笑專注的眼瞳深處,跳動如豆。
    石磊看著那專注磨刀的側影,看著那在晨光中隨著磨石推送不斷濺起又轉瞬湮滅的冰冷火星,心頭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想起昨夜冰湖裏那滅頂的絕望,想起刺骨寒水中李三笑死死抓住他衣襟的手,想起那堵住洞口扛下坍塌梁柱、肩骨碎裂卻絕不鬆開的背影……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灼熱衝上喉嚨。
    “哥……”石磊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高燒的虛弱和劫後餘生的悸動。他看著李三笑膝上那截在磨礪下逐漸顯露出寒光的斷刃,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你的刀……為什麽……斷了?”
    滋啦——! 磨刀的聲音戛然而止。
    李三笑推磨刀石的動作猛地頓住。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隻剩下寒風吹過枯草的嗚咽。他緩緩抬起頭,炭灰和血汙也無法完全掩蓋那雙驟然變得幽深、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眼眸。那裏麵翻湧著石磊無法理解的、極其複雜的情緒——有刻骨的痛,有滔天的恨,有沉重如山的自責,最終都沉澱為一種凍徹骨髓的冰冷。
    他沾滿鏽屑和泥汙的手指,緩緩撫過斷刀那參差不齊的斷口,指腹感受著那金屬斷裂的猙獰觸感。時間仿佛被拉長,過了許久,久到柱子都以為李三笑不會回答時,一個嘶啞、低沉、仿佛從肺腑最深處擠壓出來的聲音,才在冰冷的空氣中響起:
    “為斬……” 李三笑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沉甸甸的重量砸落: “不該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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