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妖材鋪:斷刀熔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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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騾車在泥濘的官道上吱呀前行,將燃燒的匪寨與濃煙甩在身後。風卷著灰燼和血腥氣,吹拂著李三笑淩亂的白發。他靠在糧袋上,閉著眼,右手下意識地按在左臂肩頭。那裏,冰寒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絲絲縷縷向下蔓延,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內腑的鈍痛。左掌心空空蕩蕩,隻有那枚沾染血跡和焦痕的刀尖碎片,被破布仔細包裹著,緊緊貼在心口的位置,烙鐵般滾燙。
    “哥,喝口水。”柱子小心翼翼遞過一個水囊。
    李三笑沒睜眼,隻輕微搖頭。
    石磊抱著丫丫和嬰兒坐在車轅另一側,嬰兒似乎被剛才的喊殺驚著了,此刻正小聲啜泣。石磊笨拙地輕輕拍著繈褓,低聲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眼神卻時不時擔憂地瞟向車廂內。
    柱子抹了把臉上的汗和灰,看著李三笑蒼白如紙的臉色和空蕩蕩的右手,忍不住悶聲道:“哥,那刀…真斷了?”
    李三笑依舊閉著眼,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斷了。”
    “那…那咱往後拿啥砍那幫狗崽子?”柱子有些焦躁,“那狗屁血狼幫主還在流雲集呢!還有那放冷箭的孫子!”
    “找地方打把新的。”李三笑終於睜開眼,目光沉靜得可怕,像是暴風雨前凝固的湖麵,“更好的。”
    “打新的?”柱子一愣,隨即想起什麽,“對!那血狼副幫主的骨頭!那麽大個塊頭,骨頭肯定硬!咱用它打!”
    石磊也轉過頭,眼睛亮了一下:“哥,屠剛的脊骨!還在車上!”
    李三笑沉默片刻,緩緩點頭:“嗯。”他從懷裏掏出那包珍貴的紫灰色妖骨粉,掂量了一下,“加上這個。”
    柱子瞬間明白了李三笑的意思,興奮起來:“對對!用妖骨粉融進去!那把刀…那把刀肯定厲害!”
    騾車碾壓著荒野的凍土,終於在第三天傍晚,搖搖晃晃駛入了流雲集。
    沒有想象中的高大城牆,隻有一片依托著險峻山勢、用粗木巨石壘起來的龐大聚落。房屋依山而建,高低錯落,形製五花八門:簡陋的土坯房、厚實的石屋、甚至還有掛著獸皮簾子的帳篷混雜其中。街道狹窄而擁擠,泥濘不堪,混雜著牲口糞便、劣酒、汗臭和某種奇異草藥的氣味。形形色色的人流湧動:穿著破爛皮襖的流民、背著大劍眼神警惕的傭兵、裹著長袍看不清麵目的神秘人、甚至偶爾能看到耳朵尖尖或膚色異常的異族身影穿梭而過。喧囂、混亂、危險的氣息撲麵而來,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無所禁忌的活力。
    “這就是流雲集?”柱子勒住騾子,警惕地打量著四周。嬰兒在丫丫懷裏不安地扭動。
    石磊握緊了腰間的厚背砍刀,那是他從血狼寨戰場撿來的,雖然沉重,卻成了他暫時的依仗。
    李三笑扶著車廂邊緣站起身,白發在暮色中格外紮眼,引來不少審視或貪婪的目光。他對此視若無睹,目光銳利地掃過鱗次櫛比的店鋪招牌。
    “找鐵匠鋪。”他簡短地下令,“大的,有妖材買賣的那種。”
    柱子應了一聲,驅趕騾車在擁擠的街道上緩慢前進,不住地向路邊的攤販或店鋪打聽。
    “打聽個事兒,兄弟,”柱子攔住一個扛著獸骨的漢子,“這集裏最好的鐵匠鋪子在哪兒?要能打妖骨兵器的!”
    漢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騾車和車上的李三笑,尤其在李三笑的白發上停頓片刻,咧嘴一笑,露出黃牙:“能打妖骨兵器的?那可不多見。往前走,看到那塊最大的墨黑色招牌沒?‘墨玉閣’,那家貨硬,價也硬!”
    循著指點,騾車停在了一間明顯氣派許多的鋪麵前。招牌是整塊黑色石頭打磨而成,刻著“墨玉閣”三個遒勁大字,邊緣還鑲嵌著幾顆黯淡的綠螢石。厚厚的鐵木門半開著,裏麵傳出沉悶的敲擊聲和一股熾熱金屬混雜著奇異腥氣的味道。門口站著兩個精悍的護衛,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進出的人流。
    柱子跳下車,整了整滿是塵土的破襖,深吸一口氣,走向護衛:“勞煩通稟一聲,我家主人想打件趁手的兵刃,帶了材料。”
    一個護衛瞥了眼簡陋的騾車和車上臉色蒼白的白發少年,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什麽材料?尋常凡鐵就別拿出來了,閣主沒空。”
    柱子眉峰一擰,正要開口,車廂裏傳來李三笑平靜的聲音:“柱子。”
    柱子回頭,見李三笑已經從懷裏取出那個油紙包,打開一角,露出裏麵閃爍著點點詭異熒光的紫灰色粉末。同時,他示意石磊:“把車裏那個黑布裹著的長家夥拿出來。”
    石磊立刻從車廂角落拖出一個用破舊黑布層層包裹的長條物件,形狀古怪,透著沉甸甸的壓迫感。
    門口的護衛看到那閃爍著妖異熒光的粉末,眼神瞬間變了,互相對視一眼,多了幾分凝重。其中一個點點頭:“稍等。”轉身快步走入鋪內。
    不多時,護衛出來,側身讓開:“閣主有請,帶著東西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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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玉閣內部比外麵看著更加寬闊深邃。兩側牆壁上不是掛滿尋常刀劍,而是一個個嵌入牆體的琉璃展櫃,裏麵陳列著形態各異的獸骨、不知名爪牙、甚至一些散發著微光的礦石。空氣裏彌漫著更濃烈的金屬、獸脂和某種奇特鬆香的混合氣息。正對大門的盡頭,是一個巨大的熔爐,爐火正旺,映照著爐前一個穿著深青色短褂、頭發花白卻肌肉虯結的老者。他正用一柄巨大的鐵鉗夾著一塊赤紅的金屬胚子,在鐵砧上反複鍛打,火星四濺。每一次落錘都帶著沉悶的破風聲,顯示出驚人的力量和控製力。老者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月白錦袍、身形略顯單薄的年輕“男子”,正背對著門口,專注地看著爐火。那“男子”姿態慵懶,手指纖長,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塊墨綠色的玉牌。
    護衛上前,在老者耳邊低語幾句,又指了指李三笑等人帶來的東西。
    老者停下手中的鍛打,將滾燙的金屬胚子浸入旁邊的水槽,發出嗤啦巨響,騰起一片白霧。他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深刻皺紋和煙灰的臉,眼神卻銳利如刀,直接落在李三笑身上,最終停在他手中那包妖骨粉上。
    “紫瘴鼠王的骨粉?年份還不淺。”老者聲音洪亮,帶著金鐵交鳴般的質感,他大步走過來,目光如炬,“小子,哪弄來的好東西?”
    李三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將妖骨粉遞過去一點:“機緣巧合。想請老師傅重鑄一把刀。”
    老者接過油紙包,用小指沾了點粉末撚了撚,又湊近鼻端聞了聞,眼中精光一閃:“好東西!蘊藏的妖力陰寒精純,雜質也少。是煉製護身法器或者淬煉冰寒類兵刃的上品。”他將粉末還給李三笑,目光又投向石磊吃力抱著的那個長條黑布包裹,“那就是你要鑄刀的刀胚?”
    石磊在老者銳利的目光下有些緊張,但還是用力點頭,將包裹放在旁邊一個厚重的石台上。
    老者伸手,粗糙的手指抓住黑布一角,猛地掀開!
    呼! 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混雜著未散的煞氣瞬間彌漫開來!
    包裹裏,赫然是一根幾乎齊肩完整的脊椎骨!粗壯得驚人,骨骼呈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暗金色澤,上麵還粘連著一些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肉和堅韌的筋膜。骨架粗糲,棱角分明,仿佛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即使主人已死,這根脊骨依舊散發著一種沉重、凶蠻的威壓,讓靠得最近的石磊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嘶——!”饒是見多識廣的老者,眼中也爆發出強烈的驚訝光芒,“這是…妖族的脊骨?而且是力量型的妖族大將!好凶悍的氣息!死前怨氣衝天啊!”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李三笑,“小子,你宰的?”
    李三笑沒有否認,隻是平靜地問:“能用嗎?”
    老者圍著脊骨轉了一圈,手指在粗壯的骨節上用力敲擊了幾下,發出沉悶的金石之聲,臉上露出狂熱的興奮:“好料!好料啊!天生就是煉製重兵的好胚子!這骨頭的硬度、韌性,還有裏麵殘留的妖獸精魄和凶煞之氣…簡直渾然天成!”他搓著手,看向李三笑,“你的斷刀呢?給我看看!”
    李三笑從懷中取出那個破布包裹的小包,一層層打開。半截焦黑、布滿裂痕的厚重刀尖碎片露了出來,斷裂處的金屬呈現出扭曲撕裂的痕跡,殘留著薪火灼燒後的暗紅紋理和一股不屈的殺伐意誌。
    “好刀!”老者拿起碎片仔細端詳,摩挲著斷裂處的紋理,眼中滿是惋惜和讚歎,“厚背砍山刀,樣式古樸,殺氣內斂,是戰場上搏命的好家夥!這斷裂…是硬碰硬毀的?上麵還有股很特別的灼燒氣息…”
    “擋了一支冷箭。”李三笑言簡意賅。
    老者眼中精光更盛:“能毀掉這種硬刀的箭…看來你仇家也不簡單。有意思!”他把刀尖碎片和那暗金脊骨並列放在石台上,看向李三笑,“你想把這斷刀熔了,跟這妖骨一起,重鑄一把新刀?”
    “是。”李三笑點頭,“刀要重,要韌,更要硬!能劈柴,更能劈骨頭!”
    “劈骨頭…嘿嘿,好小子!”老者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有股狠勁!老頭子我喜歡!這活我接了!不過…”他話鋒一轉,指著那紫灰色妖骨粉,“這骨粉陰寒精純,而這妖骨和你的斷刀殘留氣息都帶著凶煞灼熱,直接融合恐怕會衝突炸爐。得用特殊的陰爐,配合寒泉水淬火,還要加一味‘冰紋鋼’調和陰陽。這冰紋鋼可不便宜,加上我的手工費…”
    “多少?”李三笑直接打斷。
    老者伸出一個巴掌:“五百兩雪花銀!或者等價的妖核、靈材。先付一半定錢。”
    “五百兩?!”柱子倒吸一口涼氣,差點跳起來,“你搶錢啊!”他們從血狼寨搜刮的那點碎銀子加起來都不到一百兩。
    石磊也瞪大了眼睛,抱著嬰兒的手都緊了緊。
    李三笑眉頭都沒皺一下,隻是平靜地看著老者:“沒有現銀。用這個抵。”他拿起那包紫灰色妖骨粉,“這東西的價值,老師傅心裏有數。剩下的,用戰利品抵。”他指了指騾車上幾件從血狼幫匪徒身上剝下的、還算完整的皮甲和幾柄質量不錯的刀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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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看了看妖骨粉,又看了看車上的東西,沉吟片刻,最終眼中閃過一絲精明:“這骨粉確實值錢…行!老頭子我吃點虧,就當結個善緣!妖骨粉留下,再挑兩件最好的皮甲和一把斧頭。其他的破爛拿走!”
    “可以。”李三笑毫不猶豫地答應,將妖骨粉遞了過去。
    老者滿意地收起骨粉,立刻招呼兩個精悍的學徒:“搬東西!開陰爐!準備寒泉水!把那塊壓箱底的‘冰紋鋼母錠’給我搬出來!”
    沉重的脊骨、斷裂的刀尖、珍貴的冰紋鋼母錠被一一送入內室深處一個散發著幽幽寒氣的特殊鍛造間。石磊幫忙搬東西,柱子則忙著把抵賬後的破爛搬回騾車。
    李三笑拒絕了休息的邀請,執意站在鍛造間的門口觀看。內室溫度比外麵低得多,寒氣逼人。一座通體由某種深青色金屬鑄造的巨大熔爐矗立在中央,爐壁上銘刻著複雜的銀色符文。爐火並非尋常的赤紅,而是一種陰冷的幽藍色,散發出刺骨的寒意。旁邊連接著一個巨大的石槽,裏麵翻滾著乳白色的寒泉水,水汽彌漫。
    老者換上了一件更厚實的皮圍裙,神情專注凝重。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特製的刻刀在巨大的妖將脊骨上刻畫著什麽,手法極其繁複精妙。接著,將李三笑的斷刀尖和那塊人頭大小、布滿冰藍色天然紋路的銀白色金屬錠一同投入幽藍色的陰爐之中。
    “起!”老者一聲低喝。 幽藍色的爐火猛地升騰,發出嗚嗚的怪響,仿佛寒風吹過峽穀。爐內的溫度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急劇升高,斷刀尖和冰紋鋼母錠在幽藍火焰中迅速軟化熔融,化作一灘暗紅色與銀藍色的金屬液體,相互纏繞排斥。
    就在這時,老者猛地將刻滿符文的巨大妖將脊骨也投入爐中! 轟! 爐火驟然暴漲!幽藍色中猛地竄起一股暴戾的暗金氣流!那氣流幻化出一頭仰天咆哮的巨狼虛影,凶狠地撞向熔融的金屬液!整個陰爐劇烈震動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穩住心神!意守靈台!注入你的刀意!快!”老者臉色劇變,對著李三笑大吼!他雙手飛快地在爐壁符文上拍打,幽藍火焰被他強行壓製,但爐內那暗金妖狼虛影與金屬液的衝突卻越發激烈!
    李三笑瞳孔驟縮!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灼熱感猛地升騰!心竅深處那縷沉寂的薪火受到妖狼虛影凶戾氣息的刺激,轟然爆發! 想奪我的刀? 想毀了我的印記? 一股源於“斷紅塵”的決絕意誌,混合著對血狼幫的刻骨殺意,如同火山般從李三笑身上噴薄而出!無形的精神力量如同實質的刀鋒,狠狠刺入那幽藍色的火焰之中!
    意念所指,正是那咆哮的暗金妖狼虛影!
    “吼——!”爐內的妖狼虛影仿佛感受到了挑釁,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咆哮,暗金光華大盛!
    幽藍爐火、暗金妖魄、李三笑決絕的刀意…三股力量在熔爐內激烈對衝! 老者額頭青筋暴起,雙手拍打符文的速度快如閃電,厲聲吼道:“調和!冰紋鋼!融進去!”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刹那—— 刺啦! 一股奇異的青白色火焰,毫無征兆地從熔爐內壁的某個銀色符文中猛地竄出!這火焰並非薪火的熾烈金紅,也非陰爐的幽藍,而是一種冰冷、純淨的青白之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淨化與統禦之力!
    青焰一閃,如同靈蛇般瞬間卷入混亂的能量渦流中心!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原本激烈衝突的三股力量——幽藍的陰爐火、狂暴的暗金妖魄、熾烈不屈的刀意,在這青白火焰出現的瞬間,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強行捏合!排斥力驟然消失,三者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強行融合!原本翻滾衝突的金屬液瞬間變得溫順起來,顏色也從駁雜變得深沉內斂,隱隱透出暗金的紋理和一絲冰藍色的寒光! 那咆哮的妖狼虛影在青白火焰中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龐大的身軀被硬生生壓縮、熔煉,化作無數暗金色的細密符文烙印在融合的金屬液之中!虛影徹底消散!
    巨大的壓力瞬間消失。
    老者渾身被汗水濕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扶著滾燙的爐壁大口喘息,臉上滿是震驚和後怕。他死死盯著爐內那團在青白火焰包裹下安靜燃燒、緩緩蠕動的暗金流質,又猛地抬頭看向爐壁上那枚剛剛爆發出青焰的銀色符文,渾濁的老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這…這火…”他聲音都在顫抖,指著那團純淨得近乎神聖的青白火焰,“裏麵有魂!不是妖魂!是…是高踞雲端之上的…天魂烙印?!”
    一直背對著眾人、把玩著玉牌的錦袍“男子”不知何時也轉過了身,露出一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側臉。一雙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處掠過一抹深邃莫測的紫芒,饒有興致地注視著爐內那跳躍的青白火焰,以及火焰旁那個白發飄揚、眼神如刀的少年。一絲若有若無、冷冽如霜雪的奇異幽香,悄然在這熾熱又寒冷的鍛造間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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