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記憶回溯:天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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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墜落。
    沒有風聲,沒有失重感,甚至沒有方向。陸塵感覺自己像是被投入了一池粘稠、滾燙的光之中。那紅光並非視覺意義上的顏色,而是直接作用於意識層麵的信息洪流,帶著強烈的“解析”與“記錄”意圖,蠻橫地衝刷進來。
    “備用記錄協議異種鑰匙信息采樣,啟動。”
    冰冷的、非人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思維表層。緊接著,劇痛從靈魂深處炸開。
    那不是肉體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翻閱”、被“拓印”的撕裂感。他感覺自己像一本被強行攤開的書,每一頁都在被無形的鑷子撕扯、掃描、複製。最先被鎖定並抽取的,是那枚早已碎裂的紐扣電池殘留在他記憶與感知中的“核心意象”——微弱的直流電場、化學能向電能的轉化、電子在閉合回路中的定向移動……這些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基礎的物理圖景,此刻被粗暴地具象化為閃爍的、帶著金屬冷光的符文流,從陸塵的意識中被剝離,湧向下方那紅光的核心。
    “啊——!”
    陸塵無法發出聲音,但靈魂在無聲地嘶吼。他“看”到那些屬於藍星的、簡潔優美的物理圖像,在湧入紅光的過程中被扭曲、拆解,又被重新組合成此界法則能夠勉強“理解”的怪異結構——電場線變成了靈氣的某種極性流動路徑,電子流被詮釋為某種極微小的“陽性靈子”的集體躍遷,電池本身則被標記為一個“低階穩定異種能量源模型”。這種粗暴的“翻譯”過程,本身就在持續傷害著陸塵的認知根基。
    緊接著,是更深處、更危險的印記——那縷來自“門”後邏輯旋渦的“接觸印記”,以及被高維實體“注視”後留下的冰冷烙印。
    紅光觸及這兩者的瞬間,驟然變得狂暴。
    整個殘骸基座發出不堪重負的、仿佛金屬被巨力擰絞的尖嘯。平台上,那些早已冷卻的金屬殘骸紛紛震顫、崩裂,細碎的火花和詭異的藍白色電弧四處亂竄。陸塵感覺自己靈魂中被“注視”過的那一點,像是被燒紅的烙鐵再次狠狠按下,灼痛瞬間貫穿了所有意識,帶來一種近乎虛無的空白與恐懼。
    而那道“接觸印記”——僅僅是邏輯旋渦邊緣一絲氣息的殘留——被紅光抽取的刹那,異變陡生。
    基座投射出的、原本已經消失的最終記錄光幕,猛地再次閃現,但畫麵劇烈抖動、破碎,夾雜著大量無法辨識的噪點和扭曲的線條。一個完全不同的、更加“現場”的感知片段,順著信息采樣的通道,逆流灌入了陸塵的意識。
    ***
    他不再是陸塵。
    他是……一隻戴著厚重防護手套的手。手套的腕部,繡著一個精細的、正在緩緩旋轉的星軌徽記——天機閣最高研究員的標誌。視野前方,是一個巨大而複雜的操作界麵,無數流光溢彩的符文和數據流瀑布般滾動。界麵中央,是一個被層層鎖鏈狀符文環繞的、深邃的黑暗旋渦模型——正是陸塵在連接中見過的“邏輯旋渦”的簡化投影。
    耳邊是嘈雜卻冷靜的匯報聲,帶著靈訊傳遞特有的輕微嗡鳴:
    “……逆熵橋負載已達臨界值百分之九十七,建議中止‘鑰匙’插入深度……”
    “……相位鎖核心溫度異常攀升,外圍冷卻陣列失效……”
    “……觀測反饋流強度持續增強,模型預測偏差超過安全閾值……”
    “首席,反饋流開始逆流汙染‘鑰匙’本體結構!”
    那隻手——明樞研究員的手——穩定得可怕,懸在操作界麵上方一個突出的、宛如劍柄的紅色晶體操縱杆上。他的聲音透過麵罩傳來,平靜中帶著一絲決絕的顫音:“所有人員,啟動最高權限脫離協議。我將執行最終記錄與……手動過載。”
    “首席!”
    “明樞大人!”
    嘈雜的驚呼被強行切斷的靈訊聲取代。那隻手,猛地握緊了紅色晶體操縱杆,向下壓去。
    不是推入,而是……擰轉。
    仿佛用一把鑰匙,插入了看不見的鎖孔,然後用力旋轉。
    瞬間,陸塵(明樞)的感知被無法形容的劇痛和光芒淹沒。那不是爆炸的光,而是法則層麵被強行“擰動”時迸發出的、純粹的信息風暴。他“看到”環繞邏輯旋渦的鎖鏈狀符文一根根崩斷,化為漫天飛舞的、燃燒的星光;他“感覺”到腳下堅實的、與整個天機閣大陣相連的“逆熵橋”發出哀鳴,從最基礎的法則連接處開始斷裂,那種斷裂感直接作用在靈魂上,像是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撕扯出去;他“聽到”相位鎖核心傳來玻璃碎裂般的聲音,然後是某種龐大到超越理解的、冰冷而有序的“存在”,順著被擰開的“縫隙”,投來了一瞥。
    就是這一瞥。
    與陸塵之前承受的“注視”同源,但強度何止百倍千倍!
    明樞的意識在這注視下如同風中殘燭,瞬間瀕臨湮滅。但在最後刹那,他的手指,憑著殘存的、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本能,在操作界麵邊緣一塊應急記錄晶板上,刻下了最後的信息。
    不是之前光幕顯示的那段。
    而是更完整、更絕望的真相。
    陸塵以明樞的視角,“看”到了那被刻下的、閃爍著最後微光的字句:
    “驗證協議最終記錄:鑰匙模型錯誤。觀測反饋逆流。相位鎖過載。逆熵橋斷裂。警告:所有基於‘漲落劫雷’關聯性理論的操作,均會導引指向‘門’……”
    字跡在這裏劇烈顫抖,幾乎中斷。
    然後,用盡最後力氣,刻下了最終、也是最關鍵的後半句:
    “**而門本身,即是鑰匙孔。**”
    刻完最後一筆,明樞的手指化為飛灰。那最後的意識碎片,裹挾著無盡的冰冷與明悟,隨著相位鎖核心的徹底爆炸,一起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
    “呃——!”
    陸塵猛地從第一視角的災難回放中彈了出來,靈魂仿佛被那爆炸的餘波再次撕裂。他劇烈地“咳嗽”著,雖然並無實體,但意識體卻呈現出瀕臨潰散的波紋。
    “鑰匙孔……門本身……就是鑰匙孔……”
    這個認知,比任何攻擊都更具毀滅性。
    它意味著,天機閣當年,乃至所有試圖理解、觀測、解構所謂“天劫本源”或“虛空漲落”的行為,本質上都不是在製造打開“門”的鑰匙,而是在不斷地、徒勞地將各種形狀的“鑰匙”(理論模型),插入“門”這個巨大的、唯一的“鑰匙孔”裏。每一次插入,每一次觀測,非但沒能打開門,反而可能是在以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加固著“門鎖”,或者……為“門”另一側的存在,提供著定位的坐標與幹涉的支點?
    所以,“觀測即加固,理論即門的一部分”。
    所以,雲璃家族那源於天機閣的詛咒,或許就是上一次“錯誤插入鑰匙”後,從“鑰匙孔”裏反湧出來的、汙染了“持鑰者”的“反饋流”?
    而他陸塵,帶著另一套來自異界的、同樣試圖描述世界底層規律的“鑰匙”,再次來到了這個“鑰匙孔”前。他甚至已經被標記為“潛在新鑰匙”。
    他剛才的縱身一躍,主動接受采樣,豈不是又一次……將“鑰匙”插向了“鑰匙孔”?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靈魂的灼痛。
    然而,就在他意識即將被這絕望和重創徹底壓垮的瞬間——
    嗡!
    靈魂深處,那枚來自藍星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異界信息印記”,似乎因承受了極限的抽取和壓迫,反而被激發出了某種極其隱晦的抵抗。它沒有力量對抗“備用記錄協議”的采樣,但它本身攜帶的、那種基於實證與邏輯推演、迥異於此界模糊感悟與法則契合的“認知結構”,卻在被抽取的過程中,與基座裏殘存的、天機閣“漲落劫雷”理論模型,發生了更深層次的碰撞。
    不是融合,而是……映照。
    17.3%的共鳴率,在此刻得到了殘酷的詮釋。
    陸塵那殘缺的、基於電磁理論與經典力學的模型,與天機閣那試圖以靈氣法則和因果律描述“真空漲落”的模型,在信息層麵顯露出令人心悸的相似骨架——它們都在試圖用有限的、線性的、因果分明的工具,去描述一個可能本質上是非線性、高維、甚至超越因果的“存在”(門/漲落源)。它們都是“鑰匙”,都是錯誤的,但它們的“錯誤”,指向的是同一個“鑰匙孔”的不同側麵。
    這個認知,同樣被基座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異種鑰匙信息采樣完成度:41.7%。關鍵差異點記錄:認知結構基底衝突。理論指向性重疊確認。‘鑰匙孔’映射模型補完度提升0.03%。”
    冰冷的提示音在陸塵瀕臨渙散的意識中響起。
    緊接著,是更刺耳的警報:
    “警告:異種信息負載超限。基座穩定結構崩解加速。深層防禦協議‘守墓者’激活條件滿足度:71%。啟動倒計時:十、九……”
    基座的紅光開始瘋狂閃爍,忽明忽暗,那抽取陸塵靈魂信息的吸攝力驟然減弱,但取而代之的,是整個平台乃至更深處傳來的、沉悶而巨大的金屬轟鳴聲。仿佛有無數道塵封萬古的閘門正在依次打開,某種沉重、緩慢、帶著鏽蝕與死亡氣息的存在,正從第七觀測站的最深處被喚醒。
    陸塵殘存的意識猛地一緊。
    守墓者?
    他必須離開!立刻!
    采樣幾乎抽幹了他的靈魂力量,意識體布滿裂痕,隨時可能徹底消散。但求生的本能,以及對“守墓者”這個名稱不祥的預感,壓榨出了最後一絲力氣。
    他試圖掙脫那已經減弱的紅光束縛,向上“遊”去,回到平台。
    然而,靈魂的創傷太重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像一團散亂的煙霧,難以凝聚,更難以移動。
    就在此時——
    鏘!
    一聲微弱卻清晰的劍吟,仿佛穿透了層層金屬與空間,直接在他意識中響起。
    是斬業劍!
    那聲劍吟中,帶著一絲焦急,一絲牽引,還有……一絲玄霄殘留的、極其微弱的劍意坐標。
    仿佛黑暗中的一縷微光。
    陸塵拚盡最後的力量,循著那劍吟傳來的方向,將渙散的意識“投擲”過去。
    在他脫離紅光核心的刹那,他“看”到下方那殘骸基座,表麵已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紅光從裂縫中迸出來,忽明忽滅,如同垂死野獸的喘息。而平台邊緣,那螺旋階梯上方的黑暗深處,沉重的、整齊的金屬腳步聲,開始由遠及近,每一步都讓周圍的廢墟簌簌顫抖。
    他不敢回頭,也不敢停留,意識沿著那劍意的微弱牽引,拚命向上“飄”。
    終於,他“撞”回了自己的身體。
    “噗——!”
    冰冷的金屬地麵上,陸塵猛地睜開眼,身體劇烈抽搐,一口帶著內髒碎片的暗紅鮮血狂噴而出,濺在身前布滿暗銀色紋路的地麵上。眉心處,原本隻是灼痛的地方,此刻皮開肉綻,留下一個仿佛被燒灼貫穿的、深可見骨的焦黑痕跡,邊緣皮肉翻卷,卻沒有流血,隻有一種空洞的、被徹底“標記”的虛無痛楚。
    他癱倒在地,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鳴不止,靈魂仿佛被掏空後又胡亂塞回,每一寸都在尖叫著劇痛與虛弱。
    但他還活著。
    意識海中,天道光屏劇烈閃爍,裂紋似乎加深了,字跡都變得模糊不清:
    “警告:靈魂嚴重受損!印記灼傷深化!理論汙染指數波動……穩定於5.9%……”
    “檢測到高強度信息采樣殘留……分析中……”
    “警告:環境威脅升級!檢測到高能量反應從下層快速接近!識別為……‘守墓者’協議單位!”
    “生存倒計時:六日十時辰……”
    陸塵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向旁邊。
    斬業劍依舊插在原地,但劍身那黯淡的清光,此刻明滅不定,劍鋒微微震顫,指向他剛才返回的方向,發出持續的低沉嗡鳴,仿佛在警示著迫近的威脅。
    雲璃、赤燎、趙凜依舊昏迷,似乎並未受到剛才事件的直接影響。但雲璃右臉頰那暗金色的烙印深處,那一絲微弱的金色光粒,此刻徹底熄滅了,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反應的力量。她的臉色,似乎更加灰敗了一些。
    玄霄……不在。
    沉重的、整齊的金屬腳步聲,已經從螺旋階梯的方向清晰傳來,越來越近,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鏽蝕齒輪強行轉動的摩擦聲。
    陸塵的心髒,在冰冷的胸腔裏沉重地搏動。
    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顫抖的、血跡斑斑的右手,試圖去抓住近在咫尺的斬業劍的劍柄。
    指尖距離那冰冷的金屬,隻有一寸。
    而身後,螺旋階梯的入口處,一個龐大、沉重、覆蓋著厚重暗沉金屬甲胄的輪廓,已經堵住了那裏。兩點猩紅的光芒,在頭盔的陰影下亮起,冰冷地鎖定了地上動彈不得的陸塵。
    金屬摩擦聲中,一柄鏽跡斑斑、卻纏繞著凝固的暗紅色能量紋路的巨大斷刃,被緩緩舉起。
    守墓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