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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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內燭火跳躍,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德妃那帶著審視和懷疑的目光,壓在榻上那道披著鬥篷的身影上,她腳步不停,眼看就要越過擋在前麵的替身“國師”。
    就在這危急關頭,榻上的謝珩猛地發出一陣更加劇烈、仿佛撕心裂肺般的咳嗽,整個身體都因這咳嗽而蜷縮顫抖起來,鬥篷的兜帽隨之滑落些許,露出了他蒼白失血的下半張臉和緊抿的、泛著不正常青白的嘴唇。
    他一隻手死死按著自己的左胸,另一隻手無力地垂在榻邊,指尖微微痙攣,看上去完全是一副突發急症、痛苦不堪的模樣。
    這突如其來的“病情”發作,瞬間吸引了德妃的全部注意力!她腳步一頓,驚疑不定地看著榻上似乎隨時會昏厥的“藥童”。
    站在雲璃身旁的替身反應極快,立刻上前一步,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急與專業,對德妃道:“娘娘恕罪!這藥童素有哮症,許是殿內香料引發了舊疾,需立刻施針用藥,否則恐有性命之憂!”他邊說邊從隨身攜帶的藥箱中取出銀針,做出要急救的姿態。
    雲璃也立刻配合,臉上露出驚慌與擔憂:“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國師,快,快先救治你的藥童!本宮這病不妨事!”她順勢對德妃道:“娘娘,您看這……殿內混亂,恐衝撞了您,不如……”
    德妃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國師”要救人,公主一臉驚慌,“藥童”奄奄一息——她若再強行留下,反倒顯得不近人情,而且一個突發惡疾的藥童,似乎也證明了此人並非她們想象中的人。
    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眼下確實找不到發作的理由。
    她臉上擠出一絲幹笑:“既然國師要救治藥童,本宮便不打擾了。昭華,你好生休養。”她意味深長地又瞥了一眼榻上仍在痛苦喘息的身影,終於帶著人轉身離去。
    直到德妃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殿內三人才同時鬆了口氣。替身立刻收起銀針,而榻上的謝珩也停止了表演,但劇烈的咳嗽和動作顯然牽動了他的真實傷勢,他額上冷汗涔涔,呼吸更加粗重。
    “必須立刻離開。”謝珩強撐著低語,聲音虛弱卻清晰,“德妃未必全信,恐會派人暗中監視。替身需按原計劃,‘診治’完畢後,帶著‘藥童’一同離開昭陽殿,返回觀星台。”
    雲璃點頭,明白這是最關鍵的一步——要讓所有人親眼看到“國師”及其“藥童”安然無恙地離開皇宮。
    她迅速協助謝珩重新披好鬥篷,遮住狼狽,又將一些可能暴露血跡的痕跡處理幹淨。
    替身則整理了一下衣冠,恢複了國師的從容氣度。
    約莫一炷香後,昭陽殿殿門開啟。
    在眾多宮人侍衛的注視下,“國師”謝珩麵色平靜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名低著頭、抱著藥箱的隨從,其中一人身形略顯不穩,被另一人稍稍攙扶,正是偽裝成藥童的真正謝珩。
    “公主殿下乃思慮過度,引發心悸,已無大礙,隻需靜養即可。”“國師”對恭送出來的雲璃說道,聲音清冷平穩。
    雲璃站在殿門口,臉色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微微頷首:“有勞國師。”
    在眾目睽睽之下,“國師”一行人步履沉穩地離開了昭陽殿,乘坐上來時的馬車,向著宮外駛去。
    不久後,觀星台的馬車“順利”返回,臉色“如常”的國師大人在屬官的簇擁下下了車,步入觀星台。所有眼線看到的,都是一個“診治公主歸來”的、完好無損的謝珩。
    昭陽殿內,雲璃直到收到知秋悄悄遞來的“一切順利”的消息,才真正癱軟下來,後背也早已被冷汗徹底浸濕。
    她回想今晚的驚心動魄,若非謝珩急中生智假裝舊疾發作,若非替身機敏配合,後果不堪設想。
    而此刻,觀星台密室之內,謝珩躺在榻上,林楓正為他處理左肩那道猙獰的傷口,清除毒素。他臉色灰敗,內息紊亂,這次夜探,代價慘重。
    他將那個沾著血跡的油布包交給林楓,聲音微弱卻冰冷:“查清……寺中埋伏的高手來曆……還有,確保這些證據,在祭天大典時,能派上用場……”
    燭光下,他閉上眼,腦海中再次閃過那詭異的木偶和破碎的幻象。
    與雲璃之間這莫名的牽連,以及這越來越凶險的局勢,都讓他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與警惕。
    翌日清晨,德妃宮中。
    殿內熏香嫋嫋,卻驅不散那份壓抑的氣氛。三皇子雲琛焦躁地在殿內踱步,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德妃端坐在上首,指尖緩緩撥動著茶盞蓋,眼神晦暗不明。
    “母妃!此事絕不能就這麽算了!”雲琛終於忍不住,猛地停下腳步,聲音因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而拔高,“他們竟敢夜探皇覺寺!還被他們得了手!慧明那個蠢貨,安排的人都是飯桶嗎?不僅讓人闖了進去,還丟了東西!”
    德妃抬起眼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慌什麽?丟了什麽東西,可確認了?”
    “雖未完全確認,但暗格有被撬動的痕跡,裏麵存放的……那幾封無關緊要但能指向兒臣的密信,以及……以及那個‘東西’,都不見了!”雲琛咬牙切齒,“他們定然是衝著那木偶去的!這是要抓兒臣的把柄!”
    “把柄?”德妃冷哼一聲,“你若行事周密,何來把柄讓人抓?本宮早就告誡過你,厭勝之術風險太大,一旦敗露,便是萬劫不複!你偏不聽!”
    雲琛梗著脖子:“若不如此,如何能徹底坐實雲璃那丫頭的‘不祥’?誰能料到謝珩會親自去闖,還偏偏在那個時辰!母妃,您昨夜去昭陽殿,可確認了?謝珩當時真的在宮中?”
    德妃眉頭緊鎖,回憶起昨夜情形:“本宮去時,昭陽殿內確有兩位‘國師’。一位站著與本宮說話,聲音氣度確似謝珩無疑;另一位……躺在榻上,突發惡疾,麵容看不真切。”她頓了頓,眼中疑雲更甚,“如今細想,確有蹊蹺。那‘突發惡疾’未免太過巧合,且謝珩為何要帶一個病懨懨的藥童入宮?但當時情形混亂,本宮若強行查驗,反倒落人口實。”
    “定是謝珩本人受傷,金蟬脫殼之計!”雲琛篤定道,“他冒險夜探,如今又假裝無恙……母妃,他手裏拿著那木偶,若在祭天大典上發難……”
    “他不敢。”德妃打斷他,語氣卻帶著些許不確定,“單憑一個來路不明的木偶,就想扳倒一位皇子?更何況,那木偶上的八字……哼,隻要我們不認,他便是誣陷。陛下……也不會輕易相信。”
    話雖如此,但德妃心中同樣不安。
    謝珩的插手,打亂了他們的部署,更意味著皇帝可能已經起了疑心,或者至少,謝珩代表了某種不容忽視的力量站到了雲璃一邊。
    “當務之急,是弄清楚謝珩到底知道了多少,拿到了什麽。”德妃沉吟道,“還有,他為何要如此維護雲璃?當真隻是為了陛下囑托,還是……另有私心?”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雲璃那邊,也不能放鬆。祭天大典在即,絕不能出任何紕漏。”
    “兒臣明白。”雲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寺中的手腳,兒臣會盡快處理幹淨,慧明那邊也會讓他管好嘴巴。至於謝珩……他既然受了傷,短時間內應無法全力追查。我們還有時間布置後手。”
    “後手……”德妃喃喃道,目光投向窗外陰沉的天色,“看來,原先的計劃需要調整了。祭天大典上,不僅要坐實雲璃的‘不祥’,或許……還可以給我們的國師大人,準備一份‘驚喜’。”
    二皇子府,書房。
    二皇子雲璘正在臨摹一幅字帖,姿態閑適,仿佛外界紛擾與他無關。
    一名心腹幕僚垂手立於一旁,低聲匯報著皇覺寺的變故。
    “……三殿下府中似乎有些動靜,德妃娘娘昨夜也曾前往昭陽殿……”幕僚將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來。
    雲璘筆鋒未停,語氣平淡無波:“三弟還是太沉不住氣了。一點風吹草動,便自亂陣腳。”
    幕僚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謝珩插手此事,是否會對我們的計劃……”
    雲璘終於停下筆,拿起一旁的濕帕擦了擦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謝珩插手,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他那個人,看似超然物外,實則……心思深沉。他與昭華這樁婚事,本就透著古怪。”
    他走到窗邊,看著庭院中凋零的草木:“三弟弄巧成拙,反倒給了我們機會。”
    “殿下的意思是?”
    “謝珩拿到了證據,必然會有所動作。祭天大典,便是最好的舞台。”雲璘眼神深邃,“讓他去和三弟鬥,我們隻需……靜觀其變,必要時,推波助瀾即可。”
    他轉過身,看向幕僚:“讓我們的人盯緊觀星台和昭陽殿,尤其是謝珩的傷勢恢複情況。另外,給三弟那邊透點風,就說……謝珩似乎對那木偶的材質和符文很感興趣,正在暗中查訪來源。”
    幕僚心領神會:“殿下是想禍水東引,讓三殿下以為謝珩在追查幕後之人,從而……”
    雲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去吧。記住,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做。祭天大典之前,保持安靜。”
    幕僚躬身退下。
    書房內,雲璘重新拿起筆,在那未完成的字帖上,緩緩寫下一個“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