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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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清晚半夢半醒,以為自己是做了夢,隔著耀眼的日光,葉裴修站在後門廊下,雙手插兜身姿落拓,似是在看她。
    迷蒙中,她隻覺他賞心悅目。
    他確實是個賞心悅目的男人。
    舉手投足高貴儒雅,沉穩隨和,自有一種波瀾不驚的氣度。
    視線再度變得昏茫,過了不知多久,喜奶奶過來叫醒她,讓她回房間裏睡。
    “方才梁老太太和那位葉先生來過了,葉先生看到你在這兒睡覺,讓我來叫你,”喜奶奶扳著她上下查看,“沒有被蚊子咬吧?”
    “沒有。”
    夏清晚清醒過來,“葉先生到後院來了?”
    “我看他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今天他們沒多待,梁老太太坐一坐就走了。”
    夏清晚低眼笑了笑,輕歎,“真難得,奶奶和梁奶奶感情這麽要好。”
    “是呀,這麽多年,幾乎每一兩個月都要來一趟。你不知道,咱們家最困難的那幾年,梁老太太還時不時過來看呢,那時候她腿腳還利索,每次都是瞞著自家人開車過來,但是一來就忍不住掉眼淚。”
    夏西裏和夏老爺子先後去世之後,那幾年夏家的艱難,夏清晚也有所耳聞,如若不是形勢凶險,夏惠卿也斷斷不會讓自己的親孫女寄養在南方。
    喜奶奶說著想起來,“可惜接下來一陣子見不到了。”
    “怎麽了?”
    “哎喲,睡迷糊啦?老太太要去南方娘家妹妹家住兩個月,你忘啦?”
    哦對。
    剛睡醒,腦子還有點迷糊,忘了上午還幫奶奶收拾行李來著。
    喜奶奶說起這茬就忍不住感歎,“那位葉先生還說,如果需要的話,他會幫忙照看咱們家裏,我聽了都覺得稀罕呢,難得他那樣的家世,還這麽平易近人。”
    “……什麽樣的家世?很了不得?”
    夏清晚有點茫茫然,笑著打趣。
    “葉家呀,傻姑娘,你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喜奶奶笑著戳戳她腦門兒,壓低聲音說,“你也不想想,上次明州提起葉家,老太太為什麽嗬斥他讓他不要說了?”
    夏清晚當時一心隻有期末考試,滿腦子各種名詞釋義訓詁,完全沒有聽進夏明州說的話。
    眼下經喜奶奶這樣提示,震驚之中,這才把那傳說中的葉家和葉裴修其人聯係起來。
    他竟出自鍾鳴鼎食幾代厚祿的葉家?
    算一算年紀,他正是那位傳聞中位高權重甚至極難見上一麵的葉家長孫。
    “我去準備晚飯了。”
    喜奶奶說。
    “好。”
    夏清晚回到房間,換衣服的時候接到哥哥夏明州的電話。
    “清晚,出發了嗎?用不用去接你?”
    “在換衣服了,馬上就出發,不用接我,我打車過去就行。”
    “好好,”正說著,就有人走過來寒暄,夏明州道,“那我先招呼客人了。”
    掛了電話,夏清晚下樓跟奶奶和喜奶奶說了聲,隨即出門打車奔赴派對。
    今天是林向榆21歲生日,夏明州在酒吧街包了場為她開慶生派對。
    夏明州甚至比林向榆本人還要看重這場派對,把所有有交情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來了,為了讓她有麵子。
    夏清晚趕到酒吧,看到上次在北官房胡同見過的幾個大小姐,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卡座裏點歌。
    她在人堆裏找到林向榆,打招呼,送上自己帶的禮物。
    “生日快樂,向榆姐。”
    林向榆比她高一些,揉一揉她的頭發,“謝謝清晚。”
    “我哥呢?”
    “招呼客人呢吧,自來到酒吧就沒看到他的鬼影。”
    正說著,遙遙地傳來夏明州的一聲喊,“向榆,過來打個招呼。”
    “來了。”
    林向榆應了聲,對夏清晚說,“你先坐,待會兒我來找你說話。”
    夏清晚點點頭。
    一樓大廳人聲嘈雜,幾個大小姐圍著兩個男模,笑鬧尖叫著戳他們的腹肌。
    夏清晚要了一杯無酒精飲料,站在吧台邊慢慢啜著。
    不知是誰點了首早年的搖滾樂,嘶啞蒼老的男音徐徐低吟。
    她知道這個歌手,和她爸爸夏西裏活躍在一個年代。
    她低下眼,默默聽。
    副歌部分,嘶啞的男音驟然高亢,夏清晚心裏一麻,這時候忽然有人閃到麵前,“嘿,夏清晚。”
    她抬起頭。
    來人是夏明州的朋友,喬映煊,他的妹妹喬映雪在中影讀編導,兄妹倆都生就一幅好皮囊,脾氣都比尋常的世家小姐子弟還要跋扈上幾分。
    夏清晚點點頭權當打招呼了。
    喬映煊要了杯酒,邊喝邊笑看她,“怎麽不去跟她們玩?”
    “我跟她們都不熟。”
    “玩了不就熟了。”喬映煊笑道,“我帶你去?給你介紹介紹。”
    “謝謝,但是不用了。”
    “哦對了,下個月我生日,來玩啊。”
    喬映煊說。
    “我下個月不在上京,去不了,抱歉。”
    “出去玩啊?去哪兒啊?”
    “不是,是院裏組織的田野調查。”
    “下鄉啊,”喬映煊笑意更深,“你真是個好學生。”眼神上下逡巡看她,點評道,“與眾不同。”
    夏清晚放下酒杯,“我去洗手間了。”
    說完轉身就走。
    走出沒幾步,她猛然記起來,上次夏明州打電話給她,旁邊嘰嘰喳喳起哄的男音裏,就有喬映煊。
    他聲調偏高,京腔特別濃,很有辨識度。
    不止是喬映煊,夏明州那些公子哥朋友,十有八九總攛掇著讓他把妹妹叫出來玩玩。
    背地裏那些議論和窺探的隻言片語,也曾偶爾傳到夏清晚耳朵裏。
    不過,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其他事情都與她無關,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洗手間寬大明亮,夏清晚在隔間裏發呆。
    不大會兒,聽到一陣歡笑聲湧進來,女孩子的高跟鞋噠噠噠近了,“誒,明州的妹妹來了,你們看見沒?”
    “她也來了?我沒看見。”
    “你二哥還巴巴跑過去跟她說話呢,人家一個笑臉都沒給,笑死我了。”
    “我二哥?!”
    喬映雪驚訝,“呸,我二哥不會看上她了吧?”
    “那可說不準,前幾天我還聽到他們幾個男的在一起聊她呢,看那樣子,個個眼饞得要命。”
    “俗!”
    喬映雪帶著嫌惡的口氣說,“這些男的真是又俗又賤,平時那麽多往上撲的女人他們瞧不上,見著個拿腔拿調的,裝清純高傲的,個個就跟見了稀世珍寶似的,腆著臉往上貼。”
    這話引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有人說,“可不就是。”“也不嫌掉價。”
    幾個人大概是在補妝,夏清晚能聽到噴霧的呲呲聲。
    又聽到有人提起,“誒,我聽到一個小道消息。”
    “別搞神秘,有什麽就快說。”
    “葉先生有情況。”聲音壓低了些許,“我聽說,前陣子,他帶了個女生去吃飯,有說有笑的。”
    “什麽樣的女生?多大年紀的?”
    “好像是個大學生,據說,長得非常非常漂亮,而且非常有氣質。”
    有人不知是不服,還是有意挑事兒,道,“比映雪還漂亮?我可不信。”
    “哈哈哈,映雪也就算個小美女,那個女生好像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呢。”
    “閉嘴吧!”
    喬映雪生起氣來,“有完沒完了你們?葉先生玩個女大學生,跟我有什麽關係?別扯上我,小心我撕你們的嘴。”
    有小跟班一疊聲哄她,幾個人三三兩兩散了。
    等到重歸寂靜,夏清晚才推開隔間門。
    走過去要洗手,卻看到喬映雪正靠在洗手台另一頭的化妝桌上,低著頭恨恨地點手機屏幕。
    聽到聲響,喬映雪抬起頭。
    她想到方才的話大概都被聽了去,臉上驀地一陣紅一陣白,罵道,“有病吧你,躲在這兒偷聽別人說話?”
    “什麽話?”
    夏清晚淡淡地說。
    “你敢說你沒聽見?”喬映雪站直了身子,怒氣衝衝走過來,指著她說,“你給我小心點!敢出去胡說八道,看我怎麽收拾你。”
    夏清晚不想為這些瑣事耗費精神,本不欲和她計較,奈何喬映雪步步緊逼,非要她低頭賠禮道歉。
    她頭往後仰了仰,避開喬映雪的手指,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對你們的閑言碎語沒有興趣,也沒興趣去傳播八卦,你有功夫在這和我耗著,不如想一想,方才,你們說話時,是哪個人把話題引到你身上的?”
    這話讓喬映雪愣住了。
    夏清晚拂開她的手,經過她走出去。
    林向榆和夏明州都被人群圍著,不好接近,夏清晚給他們各發了一條消息,便打車回了家。
    那一夜,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她早該想到的,一個男人,在27歲的年紀,便擁有如此沉穩鬆弛的氣度,必不是出自尋常的家世。
    尋常這個年紀的男人,剛畢業三五年,要麽是為未來疲於奔命,要麽是已修煉出世故圓滑的本領,若不是自小錦衣玉食眾星捧月,無論如何,也難以如此清風朗月從容不迫。
    這時候仔細回想,才意識到,自她來上京這兩年裏,她早已無數次聽人說起過葉先生。
    奶奶和喜奶奶不經意間聊起過,夏明州林向榆說起過,夏明州身旁那些公子哥大小姐,都窸窸窣窣議論過。
    她確實如喜奶奶所說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對於這些閑聊八卦,每次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往心裏去過。
    此時認真一琢磨,隻言片語逐漸重疊,如當頭一棒。
    葉先生不是她該接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