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字數:8745   加入書籤

A+A-


    六月底的周末,葉裴修回了趟西山老宅。
    他父親也難得在家。
    葉裴修下了車,瞧見他老人家遠遠地在草坪另一頭涼亭下喝茶,他母親裴雅嫻陪坐,即使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也能看出他父親像是在訓斥她。
    裴家世代經商,往前數百年都有名有姓,近代時候為國家建設捐過不少財產,一直是受人尊敬的大家族。
    這兩年,裴家換了家主,新家主似是野心很大,動作頻頻,裴雅嫻也被遙控指揮著在京裏幫忙運作,葉裴修心知肚明。
    他父親前陣子出公差,這幾天閑下來,大概要跟她仔細算一算賬。
    葉裴修沒過去打招呼,徑直去主屋。
    七月份,爺爺照例要離京去北戴河休養,奶奶程菲正親自給老爺子收拾衣服。
    老爺子說,“你就放那兒吧,待會兒讓鄭媽收拾就成了。”
    “那可不行,”程菲嗔道,“我跟你一起去,你要是穿的不好看,豈不是給我丟人。”
    這說辭倒新鮮。
    老爺子笑說,“我這把年紀了,穿什麽不都是一個樣。”
    “當然不一樣,”程菲樂嗬嗬地掐腰歪頭一笑,“今年做的幾套夏裝我看著很好,老爺子,快來試試。”
    正說著,葉裴修從外麵走進來,老爺子就道,“先放著,我跟裴修說句話。”
    祖孫二人去了書房。
    閑聊幾句,又賞玩了老爺子新得的一幅字畫,末了,老爺子問,“你奶奶還好吧?”
    “別的倒還好,就是腿腳不比以前了。”
    老爺子點點頭,沒再多說。
    爺孫間關於奶奶的話題,向來是點到為止,很有種諱莫如深之意。
    在老宅用過午飯,和父親談過一回,葉裴修就離開了。
    下午和盛駿馳約在胡同裏一家會所喝茶。
    這家會所,才是葉裴修經常造訪的地方。北官房胡同那處地界,早年是他們這幫子弟常去的,這些年也在別院後院承接一些高規格商宴,來往人群逐漸魚龍混雜,很多子弟都不愛去了。
    這家會所卻是一如既往,秘而不露。
    也不知用了什麽巧思,大暑天的,沒開空調,廊簷下窗裏卻是涼風習習。
    一坐下,盛駿馳就笑說,“上回是突然有什麽急事啊?我聽胡同的侍應生說,你人都到了,臨時改道又走了。”
    說的正是下暴雨那次。
    葉裴修本來是去北官房胡同找盛駿馳,走到垂花門下卻遇見夏清晚。
    “遇見個淋雨的小姑娘,做了回善事。”
    “你還有這閑工夫?”
    盛駿馳笑,話音落,回過味兒來,“……不會是四月份你讓我打聽的那個吧?”
    四月份,盛駿馳在北官房胡同辦生日宴,葉裴修過去露了個麵,回去卻給他打電話,讓他查查那晚都有誰在胡同裏。
    當時,盛駿馳還以為有誰衝撞得罪他了,忙去往下問罪。胡同負責人說是除了他的生日宴,後邊別院有兩桌商宴,側廳有幾個生意人的小孩喝酒玩牌。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來,葉裴修讓他找的人,是當時在側廳喝酒玩牌的一個小孩的妹妹,姓夏。
    葉裴修挑了挑眉。
    “那我原諒你放我鴿子了,”盛駿馳笑嗬嗬地說,“看這架勢,這姑娘倒是常往胡同去,以後我要是碰著了,高低得會她一會。”
    葉裴修意興闌珊,“你少去煩她。”
    “怎麽,這姑娘怕生?”
    “何止啊。”
    葉裴修懶洋洋喝茶,沒再多說。
    這一日,盛駿馳在北官房胡同宴請幾位打南邊過來的貴客,席間請了新進風頭正盛的名人作陪,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連著被灌了好幾杯,盛駿馳出來透氣。
    信步走到院內,隔著紅木窗扇,瞧見側廳聚了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喝酒打牌吆三喝四,有個短發女生走到窗前,伸臂把窗戶一推,捋了捋頭發,摁幾下手機屏幕,貼到耳邊。
    他記得這個女孩,名字好像叫林向榆,沒什麽家世背景,日常總跟那幾個大小姐混在一起。一頭冷茶色及肩短發,身材高挑修長,眉眼鋒利,看起來是不拘小節又毒舌的這麽一個人,不知怎麽就被夏長平的那個傻兒子追到手了。
    盛駿馳點了根兒煙,心不在焉地,偶爾瞥去一眼。
    林向榆斜靠著窗台,笑著對電話那頭說,“清晚。”
    “生日那天也沒來得及跟你說句話,你這會兒有空沒?來玩玩?”
    這倒巧了。
    她跟那位夏小姐關係挺好的樣子。
    “隻有你哥,還有我的幾個朋友,沒有喬二少那些人,你放心來。”
    林向榆笑著解釋。
    “好嘞,那我們等你啊。”
    林向榆掛斷電話,這時候才瞧見窗外不遠處吸煙點站著個盛駿馳。她禮貌點頭微笑了一下。
    盛駿馳回以一點頭。
    待林向榆離開窗前回到牌桌上,他拿手機撥通了葉裴修的電話。
    “幹嘛呢?”
    “喂魚。”
    “來喝酒啊。”
    盛駿馳笑說,“我這兒待會兒要來一貴客。”
    葉裴修不接茬,“沒正事兒我就掛了。”
    “誒誒誒,”盛駿馳一疊聲攔住,嬉皮笑臉,“甭管你來不來,我今兒是要會一會你家那位夏小姐了。”
    電話那頭頓了頓,葉裴修不鹹不淡地問,“……你在哪兒?”
    “北官房胡同這兒,夏小姐要過來找她哥的那個女朋友。”
    葉裴修低眼。
    是了,夏清晚跟他說過,她反而是跟夏明州的女朋友更親近些。
    盛駿馳把抽了半根的煙碾滅,回到中堂。
    眼看著他臉上浮現點醉態,客人們識趣地彼此遞一遞眼神,站起來道告辭。
    盛駿馳親自挨個把人送上車,眼瞧著車子一輛接一輛駛離,他獨自返回中堂,招來老板,閑閑地問,“這會兒誰在側廳?”
    老板低眉答道,“幾個生意人的孩子,是不是太吵了?我讓他們小點聲去。”
    “別忙,”盛駿馳笑說,“我這兒剩了幾瓶好酒,今兒高興,索性一齊開了吧,甭管是誰,讓他們都過來喝一杯。”
    老板抬頭,忙賠笑,“好好,我去叫他們。”
    側廳裏,夏明州林向榆正在打牌,玩得熱火朝天,老板推門進來,冷不丁這麽一說,幾個人都愣住了。
    “別傻坐著了呀,盛先生興致好,要請客,還不趕緊過去?”
    瞧老板那神氣,仿佛是古時候去內宮通報要某某妃子侍寢的太監,一臉的:天大的福氣,小主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拾掇拾掇接駕吧?
    林向榆忍不住噗嗤一笑,附耳跟一個小姐妹講了,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夏明州還有點暈乎乎的,嘴上笑著一疊聲答應,“這就來這就來,老板,勞煩您先過去說一聲,我們馬上就來。”
    “好,別讓盛先生等久了啊。”
    老板撂下句話,緊著往中堂走。
    夏明州林向榆兩個人貼在一起小聲嘀咕了一陣,旁邊一個朋友笑說,“兩個人要製定作戰方針了。”
    “就這樣,你也別表現得太興奮了,踏實點。”
    林向榆說。
    夏明州點頭,“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幾個人浩浩蕩蕩離開側廳,來到中堂。
    盛駿馳坐在沙發上,剛巧點了根兒煙,看到他們,就笑了笑,“來了啊,別拘束,隨便坐,”抬了抬下巴示意,“明州是吧?你開瓶酒。”
    “好,謝謝盛哥。”
    夏明州扮足乖巧。
    他過去開酒,剩下的幾個人都有點拘謹,隻有林向榆依言坐了下來,百無聊賴似的望望窗外。
    見有人打頭陣,其他幾個才慢慢地各自找地方坐下。
    盛駿馳笑看向林向榆,“你看起來酒量不錯。”
    林向榆噗嗤笑,“都這麽說。”
    “實際呢?”
    “實際我酒量確實不錯。”
    林向榆粲然一笑。
    盛駿馳也笑起來,“正巧我今兒還沒盡興,待會兒你男朋友來了,你可得滿上,你倆陪我多喝一會兒。”
    夏明州帶著侍應生開了幾瓶酒。
    盛駿馳是十裏洋場浸出來的,麵對一眾小輩自然也有一套章法,再加上這幾個男孩女孩都捧場,由是,氣氛很快熱了起來。
    過了大約半個鍾頭,林向榆手機響了。
    她接起來,下意識往窗外望,“清晚,你到了?”
    隔著矮幾,盛駿馳向她說,“有朋友要來?”
    “……啊,對。”
    林向榆分神回答他一嘴,準備起身了,盛駿馳笑道,“甭管是誰,讓來這兒,一起喝點。”
    “……好,我出去迎一迎她。”
    料想盛駿馳隻是一時興起,以他們這幫公子哥的脾性,也許過不久就會讓他們散了,再者,現場人多,也不會耽誤她和夏清晚說話。
    腦海裏迅速如此過了一遭,林向榆講著電話走到外麵。
    夏清晚站在側廳窗外張望。
    “清晚,這兒。”
    循聲回頭,林向榆卻是從中堂的方向來。
    走近了,附耳跟她講了事情原委,“……也不知這盛先生是抽什麽風,看樣子像是心情好,讓我們跟著一起喝酒。”又道,“屋裏人挺多的,不影響咱們說話。”
    夏清晚不知盛先生是何許人,但既然林向榆說不妨礙,她也就跟著往中堂走。
    本以為能悄無聲息進去,繞過一扇百鳥朝鳳屏風,屋裏三三兩兩或坐或站的人卻都齊刷刷望了過來。
    夏清晚微笑著點點頭。
    盛駿馳勾勾手指,“向榆的朋友?來一起喝點。”
    林向榆就帶她過去打招呼,為他們做介紹。夏清晚覺得盛駿馳有點麵熟,好似是在這會所裏偶爾瞥見過。
    他看起來挺隨和,不拘小節。
    盛駿馳往夏清晚麵前桌上放了一杯酒,林向榆說,“清晚不喝酒。”
    話說完,林向榆一直緊盯著盛駿馳的臉色,生怕他為難,已經準備了一肚子話要繼續辯,盛駿馳卻溫和笑笑,抬手招侍應生,“拿點果汁來。”
    果汁很快端過來,夏清晚抿了一口,兩個人陪著盛駿馳說了會兒話,林向榆就找借口帶著夏清晚去了窗前。
    林向榆笑說,“最近怎麽回事,咱倆想說句話都那麽難。”
    夏清晚也笑,眉眼彎彎。
    兩個人聊了林向榆生日那晚的派對,又聊了些近日的瑣事。
    “你下月初就要動身了吧?”
    “嗯。”
    “張教授挺器重你的,好好幹,跟著學點東西。”
    夏清晚笑說,“我也這麽想。”
    夏明州過來跟她倆聊了幾句,又被盛駿馳叫過去喝酒。
    眼望著夏明州喝得臉通紅,夏清晚心裏不由想,林向榆跟夏明州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雖說都有不拘小節的一麵,但林向榆有傲氣講義氣,在女生群體裏很有領袖的意思,夏明州則吊兒郎當慣了,愛擺闊愛揮霍,怎麽看,也就是個尋常的富家子弟而已。
    以前,林向榆跟她聊過為什麽會答應和夏明州在一起。
    那時,夏清晚問得嚴肅,“你總不會是被他追得感動了?”
    “我隻是覺得他其實是個很赤誠的人,單純。”
    林向榆這麽說。
    在一起之後,林向榆時不時會給夏明州出謀劃策,幫他打探情報,兩個人倒很像是白手起家的小夫妻。
    林向榆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也不由笑,“看你哥那樣,我估計,他馬上就要睡著了。”
    那位盛先生拍了拍夏明州的肩膀,接了個電話站起身走了出去。
    林向榆就道,“哦謔,看這意思,盛先生有其他事,應該快要散場了。”
    不大會兒,那盛先生回到中堂,身旁卻多了個男人。
    林向榆瞪大了眼睛,“我靠,今兒是怎麽了。”
    大人物一個接一個。
    夏清晚心裏重重撞了一拍。
    那是葉裴修。
    他今天穿著件槍灰色襯衫,袖筒鬆鬆挽了一截,雙手插兜,視線漫不經心地在屋裏掃了一圈。
    目光落到她臉上,有一霎的停頓,很快就挪開了。
    盛駿馳道,“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屋裏屏息了好一會兒的人們,都乖乖起身,挨個去跟葉先生問好。
    葉裴修似是沒有寒暄的興致,敷衍地略點了點頭。
    他已經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侍應生很快新開了一瓶酒,倒了薄薄一杯遞給他。
    看樣子,那是單獨為他開的,大概是他放在這裏的藏酒。
    林向榆提議說,“我們去問個好吧?”
    夏清晚還沒說話,盛駿馳就遙遙地向她們倆喊道,“林小姐,怎麽回事,你男朋友被我喝倒了,你怎麽還不來?”
    林向榆賠了個笑臉,拉著夏清晚走過去。
    先走到葉先生跟前,林向榆恭敬地點頭,“葉先生,您好。”
    “嗯。”
    夏清晚半垂著眼,“葉先生,晚上好。”
    說完,她靜等了三五秒,才聽到葉裴修道,“夏小姐,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