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鍾聲響徹青雲宗外門山巒，悠長沉渾。
    黃一夢提著兩個半人高的木桶，正沿著陡峭的山階一步步向上攀爬。汗水浸透了她那身灰撲撲的雜役弟子服飾，貼在單薄的背上。從山澗泉眼到半山腰的炊事房，一共三千七百級石階，她每日需往返五次。
    這是宗門對雜役弟子的磨練，也是篩選。能堅持下來的，方有機會感知靈氣，晉升外門。堅持不下的，便隻能遣返凡塵，庸碌一生。
    前世三十載宦海沉浮，她早已磨去棱角，學會隱忍。這具身體雖隻有十六歲，骨子裏卻是個深知利弊、懂得蟄伏的靈魂。
    長生。
    這是她如今唯一的執念。什麽快意恩仇、什麽縱橫天下，都比不上活著，長長久久地活著。唯有活著，才能領略大道盡頭的風景。
    將最後一擔水倒入炊事房巨大的蓄水缸中，她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管事弟子隨意瞥了她一眼，在賬簿上劃了一下，便不再理會。雜役弟子，在宗門之內與螻蟻無異。
    她走到角落，拿起自己的那份寡淡飯食，默默尋了個僻靜角落坐下。飯是糙米，菜是幾乎不見油星的清水煮菜，僅能果腹。
    正吃著，腦海裏卻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行古樸字跡，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帶著一股玄之又玄的韻味：
    【天命機緣冊啟】
    【今日機緣：居所臥榻下左起第三塊青磚鬆動，內藏三塊下品靈石，乃前居者遺落。無險。】
    黃一夢筷子微微一頓，眼神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訝異，隨即恢複平靜，繼續低頭吃飯。
    金手指？
    穿越而來一年有餘，每日重複著挑水、劈柴、聽講的枯燥生活，這所謂的“金手指”終於來了。名字倒是大氣，“天命機緣冊”。功能卻樸實無華，甚至有些……雞賊。
    三塊下品靈石。對如今囊中羞澀、全靠宗門微薄月例三枚劣品靈石，僅能輔助感應靈氣）度日的她而言，算得上一筆小小的橫財。更重要的是——無險。
    這符合她的一切行事準則：收益明確，風險為零。
    快速吃完飯菜，她麵色如常地收拾好碗筷，與其他相熟的雜役弟子點頭示意後，便朝著山腰那片簡陋的雜役居所走去。
    “一夢姐，今日這麽早回去？不去聽執事講解《引氣訣》了？”一個同樣穿著雜役服飾，臉上帶著幾點雀斑的少女問道，名叫小芸，是少數與她還算交好之人。
    黃一夢臉上適時的露出一絲疲憊，苦笑道：“今日挑水乏得厲害，頭有些昏沉，想先回去歇歇。明日再向你請教聽講心得。”
    小芸不疑有他，點頭道：“那好，你好生休息。今日執事講的是氣走百匯的關鍵，我若有所得，明日定與你分說。”
    “多謝。”黃一夢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轉身離開。笑容在她轉身的瞬間便悄然隱去，眼神裏隻剩下慣有的冷靜。
    雜役弟子的居所是大通鋪，十人一間。好在此時正是午間勞作或聽講之時，屋內空無一人。
    她反手掩上門，走到最裏麵那張屬於她的硬板木床前。蹲下身，手指仔細叩過床下的每一塊青磚。
    叩到左起第三塊時，聲音果然略顯空泛。
    她指甲嵌入磚縫，小心翼翼地將那塊青磚撬起。下方是一個小小的凹坑，三枚閃爍著淡淡瑩白光澤、約指甲蓋大小的石頭靜靜躺在那裏，逸散著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
    下品靈石！
    她迅速將靈石取出揣入懷中，又把青磚恢複原狀，抹去痕跡。
    整個過程幹淨利落，心跳都未曾加快幾分。
    走出居所，她並未前往任何修煉場所，而是繞到屋後，尋了一處能曬到太陽且避風的角落，如同許多疲憊的雜役弟子一樣，靠著山壁，假寐起來。
    懷中三塊靈石的棱角膈著皮膚，帶來一絲冰涼的踏實感。
    她心中思緒急轉。
    “天命機緣冊……每日一次，提示機緣。關鍵在於‘無險’二字。看來此物並非一味強橫，而是傾向於引導，風險需自行判斷。”
    “前期，任何一點資源都至關重要。必須充分利用每一次提示。”
    “但絕不能引人懷疑。我一介雜役，若突然修為猛進或身懷財物，必招禍端。需低調，再低調。”
    她前世能在官場沉浮三十年，最終身居高位，靠的便是這份謹小慎微和步步為營。在這個偉力歸於自身的世界，這點更為重要。長生路上，天才易折，妖孽早夭，唯有活著，才能笑到最後。
    休息片刻後，她起身，如同往常一樣，前往雜役堂領取下午的差事——負責清掃演武場西側的一片區域。
    演武場是外門弟子日常修煉、切磋之地，靈氣比雜役區濃鬱不少。清掃工作雖繁瑣，卻能借此機會近距離觀察外門弟子的修煉方式，甚至偶爾能聽到一些講解。這也是黃一夢苦心爭取來的“好差事”。
    她拿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一絲不苟地清掃著落葉與塵土。
    場中，不少外門弟子正在練劍、習法，呼喝聲不絕於耳。劍氣縱橫，偶爾還有火球、水箭等低階法術閃現，引得一些負責清掃的雜役弟子偷偷張望，眼中滿是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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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一夢卻始終低著頭，專注於自己手下的一方地麵，隻在間隙時，用眼角餘光飛快地掃視，默默記下那些弟子施展法術時的動作、訣竅，以及他們偶爾交流時透露的修煉心得。
    “看什麽看！臭掃地的，滾遠點！擋著小爺練劍了！”一個囂張的聲音響起。
    一名約莫十七八歲的華服少年，手持長劍，正對著一名躲閃不及、嚇得臉色發白的雜役弟子嗬斥。那雜役弟子連忙躬身道歉，慌不迭地退到遠處。
    黃一夢立刻將頭埋得更低，移動腳步，讓自己處於一個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那華服少年哼了一聲，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威風，繼續練劍。旁邊有幾個弟子笑著奉承：“張師兄劍法又精進了！”
    “對付一個雜役，逞什麽威風。”一個清冷的女聲淡淡響起。
    那華服少年臉色一僵，卻見說話者是一名身著白衣、氣質清冷的少女，似乎對其頗為忌憚，訕訕道：“李師姐說笑了，隻是怕這些下人礙事。”
    白衣少女不再理他，自顧自演練一套掌法，身姿翩若驚鴻，掌風淩厲，顯然修為遠在那華服少年之上。
    黃一夢默默記下了這一幕：外門弟子也分三六九等，實力為尊。那姓李的女弟子，不可輕易招惹。
    日落西山，收工之時。
    雜役弟子們聚在一起，交還工具，低聲交談，抱怨著辛苦，也憧憬著哪一日能鯉魚躍龍門。
    黃一夢沉默地站在人群邊緣，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那昨日提示般的玄妙之感再次浮現於腦海。
    【明日機緣：明日巳時上午911點），外門弟子考核報名處，值守弟子趙明因私事短暫離崗，其登記簿中夾有一頁廢棄的《基礎符籙詳解》殘篇，記載‘清潔符’、‘輕身符’繪製法門。無人關注，無險。】
    信息湧入，黃一夢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閃。
    符籙之道？
    這可是修仙四大輔業之一，雖隻是最基礎的法門，但對她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掌握一技之長，無論是用於自身還是換取資源，都是極好的選擇。更重要的是，無人關注，無險！
    她心中瞬間定計。
    次日，她提前完成了清晨的挑水任務，告假片刻，言說昨日不適，需去宗內善功堂找醫師看看。雜役管事揮揮手便準了。
    她繞開善功堂，徑直朝著外門弟子考核報名處走去。
    那裏比往常熱鬧些，因為不久後便是新一輪的外門考核，不少雜役弟子前來報名或打聽消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黃一夢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她目光掃過報名處的桌案，後麵坐著兩個值守的外門弟子，正忙碌地登記著。其中一個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的弟子，果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朝遠處張望。
    不多時，一名其他弟子跑來，在那酒葫蘆弟子耳邊低語幾句。酒葫蘆弟子趙明臉色一變，對同伴交代一聲，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機會！
    黃一夢心跳稍稍加速，但麵色依舊平靜。她假裝上前詢問考核事宜，慢慢靠近桌案。另一名值守弟子被幾個激動的雜役弟子圍著追問，無暇他顧。
    她的目光飛快掃過桌麵上散亂的登記簿和紙張。很快，她發現一本攤開的簿冊裏，夾著一頁明顯與其他紙張不同的泛黃殘頁，上麵勾勒著一些奇特的符文圖案，旁邊還有細小注解。
    就是它！
    她手指微顫，卻極其迅速地用指尖夾住那頁殘篇，如同拂去灰塵般自然地將它抽離，順勢滑入自己寬大的袖袋之中。
    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在喧鬧的人群掩護下，無聲無息。
    她甚至沒有立刻離開，又聽了幾句值守弟子的解答，才若無所獲地、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失望表情，默默退出了人群。
    直到走出很遠，回到偏僻的山路上，感受著袖中那頁紙張的觸感，她才輕輕籲了一口氣。
    袖中之物，非金非玉，卻可能是她長生之始的第一塊微小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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