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雜役居所，已是午後。
    同屋的雜役弟子們尚未歸來，屋內空寂。黃一夢反手合上門扉，背靠著冰涼木門，細微的呼吸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
    她並未立刻查看袖中之物，而是靜靜站立片刻，側耳傾聽門外動靜，確認無人靠近，也無任何異常。
    前世官場養成的習慣讓她深知，越是得手之時，越需謹慎。萬一那姓趙的弟子突然回來發現失物，鬧將起來，自己方才靠近過桌案，難免惹上嫌疑。
    窗外僅有山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以及極遠處隱約傳來的演武場呼喝。
    安全。
    她這才走到自己床鋪最內側的角落，這裏光線晦暗，且背對門口，稍有動靜便能立即察覺。她緩緩自袖中取出那頁殘篇。
    紙張泛黃，邊緣有些毛糙，似被反複摩挲又遺棄。上麵以墨筆勾勒著數種奇特的符文結構，筆觸時流暢時滯澀，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細小注解，字跡略顯潦草，顯然是某位初學者練習或記錄心得所用，不知怎地被當做了廢紙。
    開篇便是《基礎符籙詳解》字樣，其後正是“清潔符”與“輕身符”的繪製法門。
    清潔符，效用簡單，激發後可去汙除塵，維持周身潔淨，乃低階修士常用小術。輕身符，則可略微減輕自身重量，提升移動速度，雖持續時間不長，於趕路、奔逃時卻有小用。
    黃一夢眼眸微亮。
    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東西。無需靈氣深厚，無需特殊材料，僅需最普通的符紙、符筆和微量朱砂即可嚐試。成功與否，全看對符文結構的理解和繪製時的心神凝聚。
    更重要的是，此物不顯眼。即便被人發現她在練習畫符，也可推說是在善功堂或雜物攤換來的尋常貨色，無人會深究一個雜役弟子從何處得來這最低等的符籙法門。
    她仔細將殘篇上每一個符文結構、每一句注解記於心中，反複揣摩，確認毫無錯漏之後，起身走到屋角的火盆旁。
    指尖微一用力，將那頁記載著初始希望的黃紙揉成一團，投入冷灰之中。
    火光倏起，很快將其吞噬，化為一小撮灰燼，與盆中餘灰再無分別。
    她不能留下任何實物證據。記在腦子裏，才是最安全的。
    做完這一切，她麵色如常地拿起掃帚，出門繼續下午的清掃工作。
    之後數日，黃一夢的生活依舊規律。挑水、掃地、聽講，一如往常般沉默低調。隻是每晚夜深人靜，同屋弟子皆已沉沉睡去，她便會在腦海中反複觀想那兩道符文的每一處轉折、每一分靈韻的走向。
    沒有符紙朱砂練習，她便以指代筆，在床鋪上、在空氣中無聲勾勒，感受那虛擬的筆畫流動。前世三十年的閱曆讓她深知，根基不牢，地動山搖。尤其是符籙之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這日午時，天命機緣冊準時浮現。
    【今日機緣：雜役堂後巷廢棄柴垛底層，藏有前代雜役遺留的半刀劣質符紙、一支禿頭符筆及少許受潮朱砂。已被遺忘，無險。】
    黃一夢心中一動，麵上卻不露分毫。雜役堂後巷，那是堆放廢棄雜物之地，平日少有人去。
    午後，她借口傾倒垃圾，繞至後巷。果然見一處幾乎塌陷的柴垛，散發黴味。她警惕地四下張望，迅速於底層摸索，很快觸到一個硬硬的油紙包。
    取出打開，裏麵正是機緣冊所言之物。符紙粗糙發黃，符筆的筆尖已禿開叉，朱砂塊受潮結塊，品質低劣至極。但對她而言，已是雪中送炭。
    她快速將油紙包重新裹好，藏入懷中，將垃圾倒掉，平靜離開。
    是夜，待得鼾聲四起，她悄無聲息地起身，於床榻上支起一個小木板，借著窗外微弱月光，開始嚐試。
    第一次落筆，朱砂因受潮難以化開，線條滯澀，符文未成便已靈韻盡失。 第二次，符筆禿尖，難以控製粗細，一筆畫錯，整張符紙靈光一黯，廢了。 第三次，她屏息凝神，回想白日挑水時感悟的水流綿綿之意，手腕極穩，心神沉入符文軌跡之中。
    微弱的光芒在筆尖下一閃而逝，雖黯淡，卻持續不散！
    成了！一張清潔符！
    她心中無悲無喜，繼續嚐試。失敗，失敗，又成功一次輕身符…直至那少許朱砂耗盡，半刀符紙盡數用完，她最終成符三張：清潔符兩張，輕身符一張。
    成功率低得可憐，但她已知足。將成品符籙仔細貼身藏好，那些廢符紙則小心撕碎，混入次日要傾倒的爐灰中。
    此後，她更加留意善功堂發布的雜務，專挑那些能接觸草木藥材或偏僻無人之地的任務。
    這一日，機緣冊再次提示：
    【今日機緣：外門百草園西北角籬笆外，野生有三株十年份‘凝露草’，每日晨間凝結草露蘊含微弱靈氣，長期飲用可細微滋養經脈。午後園丁修剪枝條，遺漏未收。】
    百草園是外門重地，自有禁製陣法守護，但其外圍籬笆牆附近，則疏於管理，常有野生草木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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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一夢接下清掃百草園外圍路徑的任務。她打掃得極為仔細，慢吞吞地挪到西北角，目光掃過，果然發現幾株被修剪下來的枯枝敗葉掩蓋下的青色小草，葉片肥厚，頂端似有幹涸水痕。
    她不動聲色，繼續清掃，暗中用腳尖將些許塵土踢到那幾株凝露草附近，使其看起來更不起眼。待得日落收工，她故意落在最後，途徑西北角時，身形極快地蹲下，用早已備好的小木片連根帶土撬起那三株凝露草，迅速用布包好塞入懷中。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不過一息之間。
    回到居所，她將凝露草栽種在一個破舊瓦罐裏，置於床下最陰暗的角落。每日清晨，趕在他人醒來前，小心采集草葉上那寥寥數滴、幾乎微不可查的靈露，混入清水中飲下。
    一連數日，平安無事。
    然而這日午後，她正在清掃演武場邊緣，卻見幾名外門弟子簇擁著那日嗬斥雜役的華服少年張師兄，朝著她這個方向走來。
    張師兄臉色不虞，似乎修煉遇阻，正對身邊人抱怨：“……那‘淬體丹’怎的如此難求！善功堂那群屍位素餐的家夥，竟說缺貨！”
    “張師兄息怒，淬體丹主藥‘鐵骨草’難尋，聽說百草園那邊也供應不上……”一個跟班賠笑道。
    “哼！害得小爺我煉體進度停滯！若讓我知道誰私藏了……”張師兄目光掃過，正看見低頭掃地的黃一夢，遷怒道：“看什麽看！滾開！礙眼的東西！”
    黃一夢立刻躬身，提著掃帚快步退到遠處，低眉順眼，毫無反應。
    張師兄見她這般懦弱，似覺無趣，罵罵咧咧地帶著人走了。
    黃一夢繼續掃地，心中卻是一凜。
    淬體丹？鐵骨草？
    她忽然想起，昨日機緣冊的提示似乎有些異常，並非具體物件，而是一幅模糊畫麵：【外門百草園東側，臨近峭壁的排水洞隙深處，有異狀微光，似草非草。伴有低嘶，疑有小型妖蟲巢穴。險！】
    當時她衡量“險”字，果斷放棄。但此刻結合這張師兄所言……
    那微光，莫非是鐵骨草？其生長環境確需陰濕且金石之氣濃鬱之處，排水洞隙靠近山壁，符合條件。那低嘶妖蟲，恐怕是守護妖獸。
    風險極大。
    她目前僅是略強於凡人的雜役，對上最低階的妖蟲也毫無勝算。
    但……淬體丹對她夯實基礎、加快引氣入體至關重要。即便隻是找到鐵骨草，不上交，自己慢慢服用，也有莫大好處。
    去，還是不去？
    黃一夢沉默地掃淨最後一片區域，收起工具。
    去，但絕非現在。需從長計議，至少……要等那輕身符能熟練運用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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