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鍋裏的藥湯沸騰著，苦澀的氣味在粘稠的瘴氣中彌漫。女修——陸青薇，這是她在後續簡短的、戒備森嚴的交談中透露的名字——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反複在林墨臉上、身上，以及那塊放在兩人中間石頭上的黑色碎片之間遊移。
    林墨的話很含糊，“換點實在的東西”、“消息”、“小忙”。這種模糊性本身就是一種試探，也是一層保護。陸青薇顯然明白。
    “消息？”她嘴角扯動了一下，疤痕隨之扭曲，露出一絲近乎嘲諷的弧度，“你想知道什麽？玄天宗抓賊的懸賞漲到了多少？還是哪個倒黴鬼又被當做同黨揪了出來？”她語帶譏誚，顯然對分舵近日的風波有所耳聞，甚至可能因此更加謹慎。
    林墨心頭微凜，但麵色不變：“懸賞與我無關。我關心的，是‘路’。”他頓了頓，“安全的‘路’，能處理一些……不太好見光的東西的‘路’，以及，避開某些不必要的麻煩的‘路’。”
    他說的很隱晦，但結合他重傷之軀、神秘出現、以及能拿出這種明顯不凡的黑色碎片，陸青薇不難猜到，眼前之人惹上的麻煩，恐怕遠比普通流浪修士大得多，而且手中很可能還有別的“燙手山芋”。
    陸青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黑色碎片對她的誘惑力極大，但這背後代表的風險同樣巨大。與這樣一個來曆不明、麻煩纏身的人打交道，無異於與虎謀皮。
    “安全的‘路’？”她最終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在這鬼地方，沒有絕對安全的路。隻有相對隱蔽的‘縫隙’，和足夠硬的‘拳頭’。”她看了一眼林墨虛浮的氣息和身上的傷，“後者，你現在似乎不具備。”
    很直接，甚至有些殘酷。但林墨聽出了弦外之音——她在評估他的價值，或者說，剩餘價值。
    “拳頭不夠硬，可以靠別的東西彌補。”林墨平靜回應，“比如，一塊能幫你解決難題的碎片，或者……一些關於如何更好地隱藏‘拳頭’，甚至讓‘拳頭’暫時看起來不像‘拳頭’的小技巧。”他暗示了自己在斂息偽裝方麵的能力，這也是他目前除了黑色碎片外，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籌碼”。
    陸青薇眼神微動。一個精於斂息偽裝、還能拿出罕見符文碎片的人，其來曆和掌握的東西，可能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風險更高，但潛在的收益……或許也更大。她被困在此地，道基之傷如同跗足之蛆，消耗著她所剩無幾的資源和生命力。常規途徑，她幾乎看不到複原的希望。眼前這人帶來的，雖然危險，卻可能是一線變數。
    “小忙，指什麽？”她換了個方向，開始觸及具體。
    “第一，我需要一個更穩妥的地方處理傷勢，最好能隔絕某些……特殊的氣息波動。”林墨沒有直接提龍血草，但“特殊氣息”足以讓陸青薇聯想到很多。
    陸青薇看了一眼自己簡陋的營地：“這裏不行。瘴氣能掩蓋大部分，但對真正的高手或者特殊追蹤手段，不夠。我知道一個地方，更深入瘴氣區，有一個廢棄的古代地窖，結構特殊，能一定程度擾亂和吸收靈力波動。但那裏更危險，有些……不幹淨的東西盤踞。”
    “不幹淨的東西，總比到處搜捕的‘幹淨’人要容易對付些。”林墨道。
    陸青薇不置可否，繼續問：“第二？”
    “第二，我需要了解碼頭區，尤其是‘興隆號’最近的動向，以及……玄天宗內，關於某位‘吳監事’的風聲。”林墨拋出了更具體的信息需求，這既是試探陸青薇的信息渠道，也是在印證他之前的猜測。
    陸青薇聽到“吳監事”三個字，眉頭猛地一跳，看向林墨的眼神更加深邃，甚至帶上了幾分了然和……一絲同病相憐的複雜意味？她似乎瞬間明白了林墨惹上的是哪一攤子渾水。
    “消息，我有一些零碎來源，但不能保證及時和絕對準確。”她沒問林墨為何要打聽這些，隻是陳述能力，“代價不菲，尤其是涉及內幕的。”
    “第三，”林墨沒接代價的話茬，直接說下去，“如果可能，我需要一件能暫時、徹底封存某樣物品氣息的法器或者符籙，時間不需要很長，但效果要強，最好能瞞過築基中期以上的神識探查。”這幾乎是在點明他手中有需要嚴密封存的東西了。
    陸青薇盯著他，緩緩道：“這種級別的東西，材料難尋，煉製不易。以我現在的狀態和這裏的條件，幾乎不可能。除非……”
    “除非有現成的、接近的底子，或者……有足夠吸引人的報酬，讓你願意冒險嚐試，或者動用庫存？”林墨接過話頭。
    兩人目光在空中碰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算計和決斷。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籌碼和風險在空氣中明碼標價。
    良久，陸青薇長長吐出一口帶著藥味的濁氣：“那塊碎片，歸我。作為交換，我帶你去那個地窖，提供我知道的關於碼頭和玄天宗的零散消息，並且……”她咬了咬牙，“我可以嚐試為你煉製一件‘隱靈帕’，但材料你需要自己提供大部分核心靈材，我隻有一些輔助材料和殘缺的符文底版。效果……最多能瞞過築基初期修士的粗略探查，且持續時間不超過十二個時辰。失敗風險，五五之數。”
    條件很苛刻，承諾也很有限。但這已經是林墨目前能得到的最好回應。陸青薇沒有大包大攬，反而說明了困難和風險，這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她話語的可信度。
    “可以。”林墨點頭，沒有討價還價。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資本。“作為附加，在我傷勢恢複一些後，可以幫你處理營地周圍的警戒布置，我的斂息法門，對設置一些隱蔽的預警小機關有點心得。”這是他主動提供的“添頭”，既能展示價值，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對營地安全的控製力——盡管很微弱。
    陸青薇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圖，但並未反對。在廢墟中，多一分警戒總是好的，哪怕這警戒來自一個需要提防的“合作夥伴”。
    “那麽，”陸青薇站起身，走到那塊放著黑色碎片的石頭旁，小心地將其拿起，感受著上麵冰冷奇異的紋路，眼中閃過一抹熾熱，隨即收斂。“合作，暫時達成。我姓陸，陸青薇。在我反悔或者你做出蠢事之前，我們可以互相稱呼名字。”
    沒有握手，沒有誓言，隻有一句簡單的“合作達成”。在這片廢墟之中，這便是最現實也最脆弱的契約。
    “林墨。”林墨也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對方未必會用真名，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條充滿猜忌與風險的合作之路，終於邁出了第一步。
    陸青薇將黑色碎片小心收好，然後開始快速收拾營地那點簡陋的家當。“地窖不遠，但路上不太平。你跟緊我，注意我落腳的地方和手勢。遇到東西，別亂看，別亂動，更別擅自出手。明白？”
    林墨點頭，默默調整氣息，忍痛站起身。新的藏身點，新的“盟友”，新的風險。但無論如何，總比獨自在瘴氣中慢慢腐爛，或者被玄天宗的搜捕網揪出來要強。
    他看了一眼陸青薇背上那個不大的包袱，又摸了摸自己懷中那個更加燙手的灰色口袋。
    協議達成了。但這脆弱的合作能維持多久，能否換來他急需的喘息之機和轉圜餘地，還是未知之數。
    兩人前一後，無聲地沒入了瘴氣區更深處那愈發濃重、幾乎化不開的黑暗之中。廢墟的陰影，吞噬了他們的身影，也掩蓋了這場各懷鬼胎的臨時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