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處，並非想象中一個簡單的洞穴。
    走過那段狹窄陡峭的向下通道，空間豁然開闊。穹頂呈不規則的拱形，高達數丈，由粗糲的黑色岩石構成，表麵布滿流水侵蝕的痕跡和早已幹涸的、顏色暗沉的礦物析出脈絡。空氣中彌漫著萬年不見天日的陰冷濕氣，混雜著岩石本身的土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金屬鏽蝕的微酸味道。奇怪的是，那股無處不在的瘴氣在這裏幾乎絕跡，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屏障或這裏獨特的環境排斥在外。
    空間的中央，是一個凹陷的、約莫丈許見方的石池，池底積著淺淺一層清澈卻不見底的幽暗液體，散發出極淡的寒氣。石池邊緣，散落著幾塊表麵相對平整的巨石，似乎是天然的座椅或石床。四周岩壁上，那些慘綠色的磷光碎石分布稍密，提供著微弱但足以讓修士勉強視物的照明。
    陸青薇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她輕車熟路地走到石池邊，蹲下身，用手試了試池水溫度，眉頭微蹙。“寒氣又重了些。”她低聲自語，隨即從包袱裏取出一個扁平的皮囊，小心地灌了些池水。“這水不能直接飲用，但用來調和某些藥劑，或者暫時壓製某些躁動的陽火之氣，有奇效。”她看了林墨一眼，意有所指。
    林墨沒有接話，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環境本身。血瞳緩緩掃過穹頂、岩壁、地麵。這裏的確如陸青薇所說，靈力波動異常紊亂，像是無數細微的漩渦在無聲對衝、湮滅，對神識探查有很強的幹擾和吸收作用。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前提是能應付這裏的“原住民”。
    他很快發現了“不幹淨的東西”的痕跡——角落的陰影裏，散落著一些細小的、顏色灰白的骨骼，形狀怪異，不似尋常獸類；某些岩壁的縫隙中，隱約可見半透明、仿佛凝固蛛絲般的絮狀物，微微飄蕩；最讓人在意的是，石池對麵一處不起眼的岩壁凹陷裏，似乎堆著些黑乎乎、像是風幹泥團的東西，散發出極淡的、令人不安的甜膩腐敗氣味。
    陸青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一些喜歡陰寒死氣的‘穢蟲’和‘影苔’，隻要不主動驚擾，不長時間暴露在它們的感知範圍內，問題不大。晚上……它們會更活躍些。所以我們得在白天，尤其是正午前後，陽氣最盛、它們最蟄伏的時候，處理要緊事。”
    “正午……”林墨沉吟。地底深處並無陽光，但陸青薇指的顯然是外界的時間流轉對應的陰陽之氣變化。
    “先處理你的傷。”陸青薇走到一塊巨石旁坐下，從包袱裏拿出她那套簡陋的器具——破鍋、幾個小陶罐、還有之前林墨給的那幾株安神草。“我需要至少兩個時辰來準備一些東西，嚐試煉製‘隱靈帕’。期間不能受打擾。你也抓緊時間調息，盡量恢複。兩個時辰後，我們交換信息，確定下一步行動時間。”
    分工明確，時間卡死。這符合林墨的預期。他點了點頭，走到石池另一側，選了一塊相對幹燥的巨石盤膝坐下。沒有立刻開始調息，而是先仔細檢查了周圍的環境，確認了幾個便於緊急撤離或防守的位置，又將幾塊尖銳的小石子不動聲色地放在觸手可及之處。
    做完這些，他才緩緩閉上眼，開始運轉《濁陰真經》。此地陰寒之氣濃鬱，雖與瘴氣中的陰濁不同，更偏向於純粹的地脈陰寒，但對他這具早已適應並部分轉化陰穢之氣的身體而言，吸收起來雖然緩慢晦澀，卻勝在相對“幹淨”，對穩定傷勢、平複強行激發潛力帶來的經脈灼痛有微弱益處。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那一絲絲陰寒靈氣，如同用最細的絲線修補破爛的漁網，緩慢而專注。
    另一邊，陸青薇也開始了她的工作。她先是取出那塊黑色碎片，就著岩壁磷光，用特製的骨針和一種銀色粉末，在碎片邊緣幾個特定位置進行極其細微的勾畫和點染，神情專注得可怕。然後，她又拿出幾樣材料：一小塊暗紅色的、仿佛幹涸血痂的皮膜，幾縷灰白色的、像是某種動物鬃毛的細絲，還有一小瓶粘稠的、散發鬆脂清香的透明膠質。她的動作穩定而富有韻律，雖然器具簡陋，卻自有一種沉穩的氣度，顯然在符文煉製一道上造詣不淺。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逝。隻有偶爾陶罐輕碰、粉末灑落的細微聲響，以及兩人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約莫一個半時辰後，林墨從淺層調息中醒來。傷勢的恢複微乎其微，但體內狂暴亂竄的靈力總算被初步梳理，壓製下去，精神上的疲憊和緊繃感也緩解了一些。他睜開眼，看向陸青薇。
    她麵前的石板上，那塊黑色碎片已經被鑲嵌在一塊同樣漆黑、但質地柔軟、約莫手帕大小的皮質基底中央。碎片周圍的皮質上，用銀色粉末和那種暗紅皮膜的碎屑，勾勒出了一個極其複雜、層層嵌套的微型符文陣列，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不斷明滅的幽光。陸青薇額上布滿細汗，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顯然消耗極大。她正用一根細長的玉針，蘸取那鬆脂膠質，小心翼翼地點在符文陣列的幾個關鍵節點上，每一次落點，那幽光就穩定一分。
    又過了約一刻鍾，陸青薇長籲一口氣，手中玉針放下。那方黑色的“隱靈帕”靜靜躺在石板上，中央的碎片如同沉睡的獸瞳，周圍的符文陣列幽光已完全穩定下來，形成一層肉眼難辨的、微微扭曲光線的力場。
    “成了。”她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疲憊，但眼神明亮，“效果比我預想的稍好，大概能維持十五個時辰，對築基初期的神識有不錯的遮蔽效果，中期……如果對方不刻意仔細掃描，也有一定概率瞞過。但不能遭受劇烈靈力衝擊或長時間暴露在強光、純陽環境下。”
    她拿起隱靈帕，走到林墨麵前遞給他。“試試。”
    林墨接過，入手冰涼柔軟，皮質奇異。他沒有猶豫，直接將懷中的灰色口袋取出——當龍血草暴露在這地窖陰寒空氣中的刹那，那股奇異的腥烈氣息猛地濃鬱起來，甚至引動了石池水麵泛起細微漣漪，遠處角落那些灰白骨骼似乎也微微動了一下！
    林墨迅速將灰色口袋放在隱靈帕上，按照陸青薇剛才演示的簡單手法，將隱靈帕四角折起、包裹，然後注入一絲微弱的、與隱靈帕符文性質相近的陰屬性靈力。
    嗡……
    一聲低不可聞的輕鳴，隱靈帕上的符文幽光微微一漲，將灰色口袋完全籠罩。那令人不安的奇異腥氣，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掐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林墨體內濁丹對龍血草的那絲微弱感應，也被極大地削弱了。
    有效！而且效果顯著！
    林墨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鄭重地將包裹好的龍血草重新貼身藏好。“多謝。”
    陸青薇擺了擺手，坐回自己的位置，服下一顆氣味辛辣的丹藥，調息了片刻，臉色才稍微好看些。“現在，交換信息，確定時間。”
    兩人隔著石池，相對而坐。氣氛再次變得正式而凝重。
    “你先說，你需要我做什麽，以及，你手裏那東西，到底有多‘燙手’？”陸青薇開門見山。
    林墨略一沉吟，決定透露部分實情，以換取對方的全力配合。“我需要你幫我留意碼頭‘興隆號’的船隻進出，特別是與玄天宗丹房，或者一個叫‘吳監事’的人的關聯跡象。同時，留意玄天宗內部關於龍血草失竊一事的追查風向，尤其是外鬆內緊的程度。”他頓了頓，“我手裏的東西，確實與龍血草有關，但具體情況，知道得越多對你越危險。你隻需要知道，玄天宗找它找得很急，吳監事那邊可能更急。”
    陸青薇瞳孔微縮，雖然早有猜測，但聽到“龍血草”三字，還是讓她心頭劇震。這東西的幹係太大了！她深深看了林墨一眼，終於明白對方為何如此狼狽又如此謹慎。
    “信息渠道，我有。但需要時間，也需要冒險靠近廢墟邊緣和碼頭外圍。以我現在的狀態，獨自頻繁活動，風險很高。”陸青薇陳述困難。
    “所以需要確定行動時間，並且可能需要我配合掩護。”林墨接道，“你的傷，需要什麽？或者說，你想從這次合作中得到什麽，除了那塊碎片？”
    陸青薇沉默片刻，聲音低沉：“我的道基之傷，需要‘地脈陰靈芝’為主藥，配合三種特定陰屬性妖獸的脊髓煉製‘滌陰丹’。地脈陰靈芝，我多年前在此地深處一處險地曾發現過一株未成熟的，算算時間，近期可能成熟。但那裏有守護的陰獸，我獨自一人，毫無勝算。另外兩種妖獸脊髓，通過我的渠道，或許能買到或交換到，但需要靈石或等值物品。”
    她看向林墨，意思很明顯：合作可以深入，但她需要實實在在的、能治愈傷勢的希望。
    林墨心念電轉。地脈陰靈芝所在險地，必然危險，但若是能助陸青薇恢複部分實力，對自己後續計劃幫助巨大。而且，她明確提出了需求，這比藏著掖著更利於合作。
    “可以。獲取龍血草的相關信息，並安全處理掉它，是我們的首要目標。在此過程中，我會盡力協助你獲取地脈陰靈芝。作為交換，你需要全力動用你的渠道和知識，幫助我達成目標。”林墨提出了更深層次的合作框架。
    陸青薇思索良久，緩緩點頭。“成交。那麽，行動時間……”
    她走到石池邊，用手指蘸了點池水，在巨石平麵上簡單畫了幾道。“從現在算起，我需要至少三天時間來初步恢複煉製隱靈帕的消耗，並配置一些用於探索和應對陰獸的藥劑。同時，我會嚐試通過隱秘渠道，放出一點風聲，試探外界的反應。”
    “三天後，如果外界風聲不是特別緊，我們先進行第一次情報收集。我會去廢墟邊緣的幾個隱秘聯絡點，你需要在後方策應，並利用你的斂息能力，在更外圍觀察有無異常盯梢。這次行動預計在正午開始，黃昏前必須返回。”
    “如果順利，五到七天後，我的狀態應該能支持一次短途的險地探索，目標就是那株可能成熟的地脈陰靈芝。這次行動需要精心準備，時間可能需要一整天，甚至更久，風險極高。”
    “至於你處理那‘燙手山芋’的最終時機……”陸青薇看向林墨，“取決於我們前兩步能獲得多少有價值的信息，以及能否製造出合適的混亂或機會。最快，恐怕也要在十天之後。而且，必須有萬全的脫身計劃。”
    時間表清晰而緊湊，每一步都環環相扣，充滿變數和風險。
    林墨默默記下，血瞳中幽光閃爍。三天，五天，十天……每一段時間，都意味著傷勢的緩慢恢複，也意味著外界追捕網的可能收緊。
    “就從三天後的正午開始。”他最終沉聲道。
    行動時間，就此確定。脆弱的同盟，即將迎來第一次真正的考驗。而地窖外，被瘴氣籠罩的廢墟和風起雲湧的玄天宗分舵，對此仍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