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那熟悉的、混合著土腥與陰寒的氣味湧入鼻腔時，林墨心中那根因外界順利而微微鬆弛的弦，再次繃緊。安全返回隻是第一步，接下來要麵對的，才是此次行動真正的核心——確認那用命換來的“東西”。
    石池的慘綠磷光比離開時似乎又黯淡了些，映得兩人的臉都泛著一種不健康的青灰色。沒有急於交流探查所得，陸青薇第一時間檢查了地窖入口附近她留下的幾個隱蔽示警小機關——幾根幾乎看不見的、橫在關鍵位置的頭發絲粗細的蛛絲，以及石縫裏撒下的、對生物體溫有微弱反應的礦物粉末。確認無人觸碰後，她才略微鬆了口氣，轉身看向林墨，眼神裏帶著一種壓抑的迫切。
    林墨明白她的意思。他走到慣常打坐的巨石旁，緩緩盤膝坐下，卻沒有立刻調息。他伸手入懷，指尖觸碰到那被隱靈帕包裹的、冰涼柔軟的物體。即便是隔著隱靈帕和衣物，當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其上時，體內濁丹依舊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悸動，仿佛沉睡的凶獸聞到了遠方同類的氣息。
    他看了一眼陸青薇。後者已經走到石池對麵，背對著他，似乎在整理剛才帶回的“東西”——一個用油紙嚴密包裹的小卷。這是基本的避嫌，也是一種無聲的催促。
    林墨不再猶豫。他取出隱靈帕包裹，放在膝前平整的石麵上。指尖灌注一絲極其細微的靈力，按照陸青薇傳授的特定手法，輕輕拂過隱靈帕四角。帕上那層層嵌套的幽暗符文如同被驚擾的水麵，泛起漣漪，光芒明滅幾次後，緩緩收斂、黯淡下去，露出了裏麵那個毫不起眼的灰色皮質口袋。
    口袋本身並無異樣。但當林墨解開那非金非木的黑色絲繩，將袋口微微掀開一道縫隙的刹那——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濃烈的奇異腥氣，混合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熔岩深處湧動的灼熱草木清香，猛地從袋口噴薄而出！地窖中原本凝滯陰寒的空氣，仿佛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驟然“活”了過來，產生了一圈圈肉眼難辨的熱扭曲！石池平靜的水麵第一次劇烈地蕩漾起來，發出細微的“嘩啦”聲。遠處角落那些灰白骨骼和絮狀物，同時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異響，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格格不入的陽烈氣息驚醒、躁動！
    林墨早有準備，立刻將袋口合攏大半，隻留下勉強能觀察內裏的縫隙。同時，他將自身一縷精純的濁陰靈力覆蓋上去，試圖中和那過於“張揚”的氣息。即便如此，那股奇特的腥烈之氣依舊在狹小的地窖中縈繞不散。
    陸青薇早已轉過身，她的呼吸明顯急促了幾分，原本蒼白的麵頰上甚至浮起一層不正常的潮紅。她幾步跨過石池，來到林墨身側，目光死死盯住那敞開的袋口，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混雜著震驚、狂喜、以及一絲難以遏製的貪婪！
    “果然……果然是它！”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僵住，似乎想觸碰，又強自克製，“看這鱗葉的形態、色澤，還有這‘龍涎腥’與‘地火香’交融的氣息……錯不了！是至少三百年份以上的成熟龍血草！而且采摘和處理的手法相當高明，藥性保存得極好！”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複心緒，但眼神依舊灼熱。“三片……竟然有三片！這等品相，一片就足以讓築基期修士打破瓶頸時增加三成把握！更是煉製多種高階丹藥的主材或珍貴輔藥！”她的目光掃過林墨，語氣複雜，“你……你到底是從什麽地方……”
    她沒有問完，但意思很明顯：能存放此等靈草的地方，守衛何等森嚴？林墨能盜出，並活著逃到這裏，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林墨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他的血瞳正透過那道縫隙，專注地凝視著口袋內的三片暗紅色草葉。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血瞳的感知被放大到極致。他“看”到的不僅僅是草葉表麵的龍鱗紋理和金色脈絡，更能隱約“看”到草葉內部，那如同被封存的、緩緩流動的暗金色漿液，以及漿液中蘊含的、仿佛隨時可能爆裂開來的恐怖生命能量與至陽火力。這股力量與他體內至陰至濁的《濁陰真經》靈力，產生了強烈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但又隱隱有一種更深層次的、陰陽互根的吸引力，讓他的濁丹旋轉不由自主地加速，傳來陣陣饑渴與刺痛並存的奇異感覺。
    激動嗎？確實。這等天地靈物就在眼前，觸手可及。若能妥善利用，或許真能解決他功法進階的難題，甚至修複部分道基暗傷。但林墨的激動，迅速被更深的冰冷理智覆蓋。這靈草越是珍貴，背後的麻煩就越大。玄天宗絕不會善罷甘休，吳監事一係更可能動用一切手段追索。而且，如何利用？直接吞服是找死。煉丹？他不懂，陸青薇或許懂些皮毛，但龍血草這等主材的丹方絕非尋常，煉製條件也必然苛刻。
    “陸道友，”林墨緩緩開口，聲音平靜，與陸青薇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你既認得此物，可知如何安全利用？比如，有無相對平和、適合我目前狀況的用法？或者，煉製何種丹藥最能發揮其效，而又需要哪些輔材和條件？”
    陸青薇被他一問，眼中的狂熱稍稍減退，理智重新占據上風。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龍血草藥性至陽至烈，霸道無比。常規用法，要麽是作為主藥煉製‘龍血燃髓丹’、‘赤陽破障丹’這類衝擊大境界的猛藥；要麽是作為關鍵輔藥，平衡某些陰寒奇毒丹藥的毒性，或增強火屬性法寶的靈性。至於平和用法……”她苦笑一下，“以此物的品級，幾乎不存在‘平和’一說。除非能找到與之屬性相克、但又品級相當的頂級陰寒靈物進行中和，但那等靈物，恐怕比龍血草更難尋覓。”
    她頓了頓，又道：“丹方……我知道‘龍血燃髓丹’的大致配伍，但缺了幾味關鍵輔藥的具體處理方法和火候訣竅，那是各派不傳之秘。而且，煉製至少需要築基後期的修為，擁有地火脈或高品質的丹爐，成功率還低得可憐。”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卻又被現實的銅牆鐵壁阻隔。
    林墨沉默著，將袋口重新紮緊。地窖內那奇異的腥烈氣息隨著袋口封閉而迅速減弱，但並未完全消失，依舊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提醒著兩人它的存在。
    激動過後，是更深的凝重和緊迫感。
    “先收好。”林墨將灰色口袋重新用隱靈帕包裹，貼身藏起，“當務之急，是消化你帶回來的信息，並尋找安全處理此物的途徑，或者……找到值得交易的對象。”他看向陸青薇，“你之前提到的渠道，對這等東西，敢接嗎？又能開出什麽價碼？”
    陸青薇臉上的潮紅已經完全褪去，恢複了慣有的冷靜與陰沉。她走回對麵坐下，拿起那個油紙小卷，一邊緩緩打開，一邊低聲道：“那要看，我們想要什麽，又能承受多大的風險了。”
    發現龍血草的激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很快被冰冷的潭水吞沒，留下的，是更加幽深難測的暗流。寶物在手，卻可能是更燙手的山芋，將他們推向更危險的博弈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