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廢墟，籠罩在一片比深夜更加粘稠、更加絕望的黑暗之中。星光與月光在這裏被扭曲、吞噬，隻有遠處內城永不熄滅的稀疏燈火，如同鬼火般在瘴氣邊緣飄搖，反而襯得近處愈發漆黑。空氣凝滯，帶著露水的濕冷和萬物沉睡的死寂。
    林墨伏在一堵半人高的斷牆後，身體幾乎與身下潮濕冰冷、生滿滑膩苔蘚的碎石融為一體。他維持著深度的斂息狀態，氣息微弱到近乎虛無，心跳緩慢如冬眠的爬蟲。血瞳在絕對的黑暗中微微收縮，如同最敏銳的夜行動物，捕捉著前方那片區域每一絲細微的光影和動靜。
    前方約五十丈外，便是陸青薇此行的第一個目標——一個位於廢墟邊緣、靠近舊河道幹涸河床的“聯絡點”。那是一個半塌的石窯洞口，外麵堆積著許多破碎的陶罐和獸骨，看起來與其他廢墟角落無異。但據陸青薇說，在特定時間，這裏會有特定的標記出現，或者可以留下加密的信息。
    此刻，陸青薇應該已經接近甚至進入了石窯範圍。林墨的任務，是確保她的後方和側翼安全，並觀察有無異常的“眼睛”盯上這裏。
    時間一點點過去。黑暗中，隻有風吹過破損陶罐孔洞發出的嗚咽，以及遠處廢墟更深處偶爾傳來的、不知名夜行生物的短促窸窣。
    林墨的耐心如同冰冷的石頭。他的血瞳緩緩掃視著以石窯為中心、半徑約百丈的扇形區域。他重點關注幾個方向：通往內城和碼頭的模糊路徑；幾處地勢較高、可能適合瞭望的殘破建築頂端；以及身後他們來時經過的、可能存在尾隨者的區域。
    沒有異常。
    至少，在他的感知和血瞳的觀察下，沒有發現明顯的埋伏者、盯梢者，也沒有感應到屬於修士的、刻意隱藏的靈力波動。玄天宗的巡邏隊似乎並未延伸到這片廢墟如此深入、如此荒僻的邊緣地帶。這符合預期，分舵的守衛重點應該還是在內城、碼頭和主要通道附近。
    但他不敢有絲毫放鬆。廢墟本身的危險，往往不在於有形的敵人。他的目光落在一處距離石窯約三十丈的亂石堆上。那裏，似乎有一片區域的碎石顏色比周圍略深，且排列方式隱隱有異，不像完全自然形成。他凝視片刻，沒有感知到生命氣息，但總覺得有些……違和。
    他默默記下那個位置。
    又過了一會兒，石窯洞口方向，傳來一聲極輕微、如同夜梟撲翅般的短促聲響——這是陸青薇發出的“安全，信息已獲”的預定信號。
    比預想的要快，而且順利。
    林墨沒有立刻回應或移動。他繼續保持潛伏，血瞳更加仔細地掃視周圍，尤其是那片讓他覺得違和的亂石堆，以及更遠處通往碼頭的方向。
    片刻後，一個模糊的、幾乎與周圍陰影不分彼此的身影，從石窯另一側悄然滑出，沿著幹涸河床邊緣的低窪處，快速而無聲地朝著預先約定的撤離點一移動。是陸青薇，動作敏捷，沒有拖泥帶水。
    林墨又等待了約二十息，確認陸青薇身後沒有“尾巴”，周圍也依舊寂靜如初，這才如同蘇醒的壁虎，貼著斷牆根，以不遜於來時的謹慎和速度，向著撤離點一迂回靠近。他的路線刻意避開了那片可疑的亂石堆。
    撤離點一是一個早已幹涸的、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石製輸水管道的斷裂處，內部空間狹窄但足以藏身，且有兩個方向可以迅速離開。
    當林墨悄無聲息地滑入管道斷裂口時，陸青薇已經等在裏麵。黑暗中，隻能看到她模糊的輪廓和微微發亮的眼眸。
    “順利？”林墨用幾乎隻是氣流振動的極低聲音問。
    “嗯。”陸青薇點頭，聲音同樣低沉，“老瘸子還在，給了點東西。”她沒有立刻拿出所謂“東西”，而是快速道，“外麵情況比預想的平靜。玄天宗的明哨暗哨主要集中在碼頭和內城連接廢墟的主幹道附近，對這片老廢墟區，似乎隻是增加了不定時的空中巡視——我剛才看到一隻‘風訊隼’的影子在高空掠過，但距離很遠。”
    風訊隼，一種低階靈禽，常用於大範圍巡邏和傳遞簡單訊號。它的出現，說明玄天宗的警戒網覆蓋了這片區域，但密度不高。
    “我那邊也沒發現盯梢。”林墨道，隨即補充，“不過，東邊三十丈左右那片亂石堆，有點不對勁，石頭排列不自然，但沒有生命氣息和靈力波動。”
    陸青薇聞言，眼神一凝：“亂石堆？具體方位？”
    林墨簡單描述了一下。
    陸青薇沉默幾秒，似乎在回憶，然後低聲道：“那裏……好像以前是某個古代小禁製的一個外圍節點，早就廢棄了。可能是以前探索者留下的痕跡，或者地殼輕微變動導致。不過，小心無大錯。我們按計劃，去第二個點。”
    第二個聯絡點在更靠近碼頭方向，但依舊處於廢墟的陰影之中，是一處半倒塌的燈塔基座下方。這次，由林墨負責接近和觀察燈塔基座周圍環境，陸青薇則在稍遠一點、視野更好的製高點（一處殘破的鍾樓框架）進行瞭望和警戒。
    交換位置的過程同樣順利無聲。廢墟的黎明依舊沉睡，隻有天際線開始泛起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魚肚白。
    林墨如同陰影般接近燈塔基座。這裏比石窯那裏更“幹淨”，人為痕跡更少，隻有一些鳥類和鼠類的糞便。他在基座周圍緩緩移動，血瞳掃過每一寸地麵、每一塊磚石。沒有發現近期的人類足跡，沒有隱藏的標記，也沒有異常的靈力殘留。
    他按照陸青薇告知的方法，在基座某塊特定的、刻有風化海螺紋路的磚石側麵，用指尖留下一個極其細微的、代表“已查看，暫無新情況”的刻痕。然後迅速退開，隱入一旁堆放的廢棄纜繩和木桶之後。
    等待。
    時間流逝，天色以緩慢但堅定的速度變亮。廢墟的輪廓從混沌的黑暗中逐漸剝離出來，顯得更加殘破和蒼涼。遠處碼頭方向開始傳來隱約的喧囂——新的一天開始了。
    沒有異常訪客，沒有暗號回應，也沒有觸發任何預警。
    林墨悄然後撤，與鍾樓上的陸青薇匯合。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放鬆，但更多的是謹慎。
    “第二個點也沒問題。”陸青薇低聲道，“看來玄天宗的注意力，確實被更緊迫的事情牽製在內部和碼頭。這對我們是好事。”
    “但也不能大意。”林墨提醒，“越是表麵平靜，越可能有我們察覺不到的暗流。比如那隻風訊隼，它看到的東西，會傳到誰那裏？”
    陸青薇點頭：“明白。不過，第一次探查，能確認外部基礎環境，驗證聯絡點部分可用，已經達到目的。我們該撤了，天亮後風險會增加。”
    兩人不再耽擱，沿著預先規劃的、最隱蔽迂回的後撤路線，悄無聲息地向著瘴氣區地窖方向退去。
    整個潛入和探查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沒有遭遇巡邏隊，沒有碰上其他危險的廢墟潛藏者，甚至沒有遇到像樣的阻礙。這順利，甚至讓人有些不安。
    返回地窖的路上，林墨腦海中反複浮現出那片讓他感到違和的亂石堆，以及高空那隻一閃而過的風訊隼的影子。
    順利，往往隻是風暴來臨前短暫的寧靜。而他們，必須在這寧靜中，準備好迎接隨時可能到來的驚濤駭浪。
    地窖入口那陰冷黑暗的甬道出現在前方時，林墨才微微鬆了口氣。第一次聯合行動，算是平穩度過。但接下來的信息分析和後續計劃，才是真正的考驗。
    他們帶著初步的“順利”成果，重新沒入了地底深處那片更為恒久的黑暗與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