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水的惡臭，冰冷的黑暗，腐朽木梁的**，還有指尖殘留的、空間漣漪退去後的餘韻般的心悸……所有這些感覺混雜在一起，在檢修平台這方寸之地縈繞不散。林墨蜷縮在角落，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磚石，緩緩睜開眼睛，血瞳在絕對的黑暗中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幽泉，映不出任何光亮，卻沉澱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決斷。
    靜。
    不是安全帶來的寧靜，而是暴風雨前、連空氣都凝固般的死寂。但這種靜，比之前單純的煎熬，多了一層思考的重量。
    這次意外的“空間視覺”體驗，如同在他原本漆黑一片、隻憑本能掙紮的逃亡之路上，倏然擦亮了一根短暫的火柴。火柴的光微弱，搖曳不定，甚至可能灼傷手指，但它確實照亮了前方幾步的景象——那是一片更加崎嶇、更加危險、但也可能隱藏著全新路徑的地帶。
    他“看”到了空間的褶皺，感應到了地底深處界域裂痕那冰冷而混亂的“回響”，驗證了噬靈蠱轉化龍血草能量的危險可能性。這些碎片化的信息，每一片都指向同一個殘酷的事實：望月城，或者說，臨淵城這片區域，對他來說，已經從一個危機四伏的獵場，演變成了一個正在緩緩收縮、布滿天羅地網的絕殺之籠。
    玄天宗的全城搜捕雖未直接找到他，但壓力無時無刻不在。黑市的懸賞如同無形的絞索，收緊著每一個可能的逃生縫隙。下水道雖能暫時藏身，但絕非久留之地。傷勢在惡化，環境在侵蝕，龍血草的氣息如同黑暗中越來越亮的信標，隨時可能引來遠超腐豺和屍涎鼠的恐怖存在。更不用說，地底那若隱若現的界域裂痕，就像一顆埋藏在地下的不定時炸彈，與龍血草之間那詭異的聯係，讓他寢食難安。
    留在這裏，結局可以預見。要麽在某個汙濁的角落傷重不治，屍體被鼠蟲啃噬殆盡；要麽被玄天宗的追蹤高手或聞腥而來的黑市鬣狗找到，死無全屍，連魂魄都可能被抽出拷問；要麽，在嚐試利用龍血草或探索裂痕時，被失控的能量撕碎，屍骨無存。
    苟延殘喘，等待渺茫的轉機，是慢性自殺。
    那麽，離開。
    這個念頭一旦清晰浮現，便如同紮根的毒藤，迅速蔓延至思維的每一個角落。離開這片被玄天宗陰影籠罩、被各方勢力覬覦、地下還埋著未知隱患的是非之地。
    去哪裏？他不知道。廢墟更深處？更遠的、玄天宗勢力未及的荒原或山林？還是傳說中更加混亂、但也可能魚龍混雜、有機會處理掉龍血草的“黑水坊市”或“流沙集”？前路皆是未知，皆是凶險。
    但未知，至少代表著可能性。而留在這裏，可能性正在被迅速扼殺。
    離開的理由很充分，但阻礙同樣巨大。首先，是如何離開。地麵上的搜捕網嚴密，碼頭和各城門是重點。他重傷未愈，氣息難以完全遮掩，懷揣龍血草這等顯眼“目標”，想通過常規途徑混出去，難如登天。或許可以利用下水道係統，找到通往城外的廢棄排水口？但那種出口往往也被監控或堵塞，且出口之外是什麽地形、有無埋伏，完全未知。
    其次，是身體狀況。以他現在這種走幾步都牽扯舊傷、左腿幾乎半廢的狀態，進行長途跋涉，穿越危機四伏的荒野，無異於送死。他必須至少在離開前，讓傷勢穩定下來，恢複基本的行動力和一定的自保能力。這需要相對安全的環境和資源，而下水道裏，隻有汙穢和危險。
    第三，是龍血草。帶在身上是禍源，留下或毀掉又不可能。他必須找到一個至少能暫時安全存放，或者……在離開前，嚐試進行更大膽的利用，比如，借助噬靈蠱和新獲得的空間感知能力，冒險嚐試一次小規模的、更深入的“能量轉化實驗”，以求能獲取足以支撐他初步逃離和療傷的資源。
    風險極高，每一步都可能踏錯，墜入深淵。
    林墨的目光，再次落向懷中。隱靈帕下，龍血草的灼熱似乎感知到了他心緒的起伏，傳來一絲微弱卻清晰的搏動，如同沉睡凶獸的心跳。
    不能等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帶著濃重汙濁氣息的鬱氣，血瞳中的猶豫和掙紮逐漸被一種近乎冰冷的清明所取代。留，是坐以待斃；走，尚有一線生機。哪怕這生機需要用更大的冒險去搏取。
    他決定離開望月城。
    但這個決定，並非立刻收拾行囊（如果他有的話）的衝動。而是一個需要周密計劃、分步執行的戰略轉向。
    第一步，是利用接下來有限的時間，在下水道相對“安全”的範圍內，一方麵借助那新獲得的、對空間波動的敏銳感知，探索附近管道，尋找可能存在的、更隱蔽的藏身點，或者未被完全堵塞的、通往其他區域（比如更靠近廢墟邊緣、甚至可能連接城外）的古老通道。這既能熟悉環境，為逃離做準備，也能在遭遇突發危險時，有更多的退路選擇。
    第二步，是著手處理傷勢和恢複。他需要更幹淨的水（或許可以尋找滲透的、相對幹淨的冷凝水匯聚點），需要想辦法處理傷口感染（或許可以利用某些特定苔蘚或礦物的特性，結合自身靈力嚐試消炎），更需要食物。捕食那些汙水生物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且可能加重體內穢氣淤積。他必須冒險，在探索過程中，尋找可能生長在地下水汽充沛處的、可食用且相對無毒的菌類或特殊植物根莖。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最危險的一步——嚐試在相對可控的條件下，進行第二次，也可能是離開前的最後一次龍血草能量轉化實驗。這次，或許可以稍微增加一點“劑量”，利用空間視覺更精細地監控噬靈蠱的反應和能量轉化過程，目標是獲得一股足以暫時壓製傷勢、激發潛能、支撐他進行高強度潛行和初步戰鬥的“混沌能量”。這無異於刀尖舔血，但他別無選擇。
    計劃在腦海中逐步清晰，盡管每一步都伴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和風險。
    林墨艱難地挪動身體，調整到一個更便於隨時起身應對危險的姿勢。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待了不知多久的、汙穢冰冷的檢修平台。這裏曾是他的避難所，如今已是必須掙脫的囚籠。
    決定已下，便再無回頭路。前路是更深的黑暗，還是終於能窺見一絲天光？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繼續蜷縮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離開望月城。這個念頭，如同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終於激起了他沉寂已久的、屬於求生本能與逆天改命決心的最後漣漪。他必須行動起來，在這汙濁的地底，為自己搏出一條生路。
    血瞳中，那抹決絕的光芒，徹底壓倒了疲憊與猶疑。他開始了離開前的，最後一次，也是最危險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