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頂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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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晨,陸宅被一種不同於往日的、帶著儀式感的忙碌籠罩。
設計師帶著兩名助手,在晨光微熹時便登門,為沈知意最後一次試穿修改好的晚禮服。禮服是香檳色的真絲長裙,樣式極其簡潔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僅靠精準的剪裁和垂墜的麵料勾勒出她清瘦卻依舊優美的身形。領口保守,袖子及腕,裙長及踝,典雅得近乎刻板,符合陸宴對“得體”的一切要求。
沈知意站在穿衣鏡前,任由設計師和助手像對待人偶般擺弄著裙擺和腰線。鏡中的女人,被華服包裹,卻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蠟像,蒼白,沉默,眼底深處是一片沉寂的冰湖。
“沈小姐,您看這裏收得可以嗎?會不會太緊?”設計師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沈知意目光落在鏡中自己鎖骨下方,那裏,禮服光滑的麵料下,貼身戴著一枚小小的、沒有任何反光材質的深灰色珍珠吊墜。這是她自己唯一堅持的、從舊物裏找出的飾品,不起眼,卻貼身。
而禮服內側,靠近腰線的隱蔽處,她昨天深夜,用極細的線,將那枚尖銳的銀質胸針固定在了襯裏上。針尖被巧妙地用一小塊同色布料包裹住,不仔細觸摸根本無法察覺,但隻要用力扯動某個特定的線頭……
她的指尖在光滑的衣料上輕輕掠過,仿佛能感受到下麵那一點堅硬的、冰涼的突起。那是她今晚唯一的“武器”,也是她計劃裏製造“合理意外”的關鍵道具。
另一邊,樂樂也被張媽和專門請來的兒童造型師收拾停當。孩子穿著一身小小的、與陸宴同款的深藍色絲絨小西裝,白襯衫,打著一個精致的紅色領結,頭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苟。他站在鏡子前,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小聲對沈知意說:“媽媽,脖子癢。”
沈知意走過去,蹲下身,幫他輕輕調整了一下領結,柔聲道:“樂樂乖,就今天一會兒。結束了我們就換掉。”
孩子看著她,清澈的大眼睛裏映出她盛裝卻蒼白的倒影。“媽媽,我們是要去演戲嗎?像電視裏那樣?”他忽然問,聲音稚嫩,卻帶著一種令沈知意心酸的敏銳。
沈知意喉嚨一哽,伸手將他輕輕摟進懷裏,下巴抵著他柔軟的發頂,低聲說:“不,不是演戲。隻是……去見一些人,吃頓飯。樂樂隻要記得,媽媽一直在你身邊。”
“嗯。”樂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小手回抱住她。
下午四點,陸宴從公司回來。他也換上了一身更為正式的黑色禮服,袖扣是低調的鑽石,整個人顯得更加挺拔冷峻,氣場迫人。他先檢查了樂樂和自己的裝束,目光在沈知意身上停留了幾秒,似乎對她這身“合格”的打扮還算滿意,隻淡淡說了句:“首飾太素了。”
沈知意垂下眼瞼,沒應聲。陸宴也沒再多說。
出發前,陸宴將兩人叫到書房,做了最後一次簡短的“叮囑”。
“今晚到場的有蘇伯父、李董、王局長,還有幾位重要的合作夥伴和他們的家眷。記住我之前說的,少說,多看,微笑。樂樂,要叫人,問好,不要亂跑,不要吵鬧。知意,”他看向沈知意,目光銳利,“照顧好樂樂,注意場合。我不希望有任何不愉快發生。”
“知道了。”沈知意和樂樂幾乎同時應道。孩子的聲音裏帶著緊張,她的聲音則平靜無波。
陸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什麽破綻,但最終隻是點了點頭。“走吧。”
“雲頂”是本市最頂級的私人會所之一,位於市中心最高建築的最頂層。需要特定的會員資格和預約才能進入。陸宴的車隊抵達時,早有穿著製服的門童和服務生恭敬等候。
專用電梯直通頂層。電梯門打開,眼前豁然開朗。巨大的環形落地玻璃幕牆將整個城市的璀璨夜景盡收眼底,燈火如星河倒瀉,繁華如夢。會所內部裝飾極盡奢華卻又不失格調,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迷離的光,空氣中流淌著輕柔的爵士樂和名貴香氛的幽香。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已經有不少賓客到場,男士西裝革履,女士珠光寶氣,言談舉止間帶著上流社會特有的從容與疏離。陸宴一出現,立刻成為焦點。不斷有人上前寒暄,恭維著“陸總好福氣”、“令郎真是一表人才”,目光在沈知意和樂樂身上微妙地打量著,帶著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沈知意感覺自己像被放在聚光燈下的展品,每一道目光都像無形的針,刺穿著她試圖維持的平靜外殼。她臉上掛著得體的、略顯疏離的微笑,手臂始終輕輕攬著樂樂的肩,將孩子半護在自己身側。
樂樂顯然被這陣仗嚇到了,緊緊抓著媽媽的手,小臉緊繃,麵對那些陌生大人的問候,隻會怯生生地往沈知意身後縮,完全忘記了“叫人”的叮囑。沈知意能感覺到陸宴投來的不悅目光,但她隻是更加用力地握住樂樂的手,用身體語言傳遞著無聲的安慰:別怕,媽媽在。
蘇晚和她父親蘇宏遠很快迎了過來。蘇宏遠年約六十,精神矍鑠,笑容滿麵,與陸宴握手時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長輩兼合作夥伴的親熱姿態。蘇晚則穿著一身奪目的正紅色露肩長裙,妝容精致,笑容甜美,親昵地挽著父親的手臂,目光在陸宴臉上流連片刻,才落到沈知意和樂樂身上。
“知意,樂樂,你們來啦!”蘇晚熱情地招呼,俯身想去摸樂樂的頭,“哎呀,我們小王子今天真帥!”
樂樂猛地一偏頭,躲開了她的手,更加往沈知意身後縮去。
蘇晚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冷意,直起身,對沈知意笑道:“小家夥有點認生呢。”
沈知意微微頷首:“孩子還小,怕生。”
“理解理解。”蘇宏遠哈哈一笑,目光打量著樂樂,對陸宴道,“宴兒,這孩子眉眼像你,有出息!以後好好培養,是塊好材料!”
陸宴淡淡一笑:“蘇伯伯過獎了。還小,慢慢來。”
寒暄間,不斷有其他人加入。沈知意被夾在人群邊緣,聽著那些她似懂非懂的商業術語和社交辭令,感覺自己像個誤入異國他鄉的聾啞人。她緊緊牽著樂樂,目光偶爾掃過全場,觀察著環境。
安保果然嚴密。入口處有專人核對邀請函,會場內穿著黑色西裝、佩戴耳麥的安保人員看似隨意地散布在各個角落,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人群。她知道,自己和樂樂身邊,肯定也有陸宴安排的“影子”。
她的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計劃必須精準,時機必須恰當,任何差錯都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掌心微微出汗,她不動聲色地在禮服光滑的布料上蹭了蹭,指尖隔著衣料,觸碰到那枚隱藏在襯裏的、冰涼的胸針。
晚宴正式開始。長長的宴會桌鋪著雪白的桌布,銀質餐具和水晶器皿熠熠生輝。賓客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座位落座。陸宴、沈知意和樂樂被安排在靠近主賓位的一側,旁邊就是蘇宏遠父女。
樂樂被安排在沈知意和陸宴中間的特製兒童高腳椅上。孩子麵對著麵前一排亮閃閃的刀叉和疊成花狀的餐巾,有些不知所措,大眼睛求助地看向媽媽。
沈知意俯身,耐心地低聲告訴他哪個是湯勺,哪個是叉子,幫他鋪好餐巾。她的動作輕柔,聲音平靜,在外人看來,是一幅溫柔盡責的慈母畫麵。隻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靠近樂樂,每一次低語,心髒都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
陸宴坐在她另一側,正與右邊的蘇宏遠低聲交談著什麽,神情專注而疏離,仿佛她和樂樂隻是他需要妥善安置的背景板。
菜肴一道道上來,精致如藝術品。侍者訓練有素地服務著,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響。席間話題依舊圍繞著商業、政策、投資,偶爾穿插一些無關痛癢的風花雪月。蘇晚偶爾會笑著將話題引到孩子身上,誇讚樂樂乖巧,詢問沈知意平時如何教育,言辭親昵,卻總在不經意間,將沈知意置於需要“匯報”和“被評判”的位置。
沈知意回答得簡短而謹慎,不透露任何實質信息,也不給蘇晚借題發揮的機會。她的全部心神,都用在觀察時機上。
晚宴進行到一半,氣氛漸漸活絡。酒精的作用下,交談聲變大,笑聲也多了起來。主賓位的李董,一位紅光滿麵的中年男人,似乎對樂樂很感興趣,隔著桌子,用洪亮的聲音逗他:“小家夥,別光顧著吃,給大家表演個節目啊!背首詩?唱個歌?”
樂樂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嚇了一跳,小臉瞬間漲紅,緊緊閉著嘴,慌亂地看向媽媽。
陸宴微微蹙眉,似乎覺得李董有些唐突,但並未立刻出言製止。
蘇晚在一旁笑著打圓場:“李叔叔,您別嚇著孩子。樂樂還小呢。”
“哎,不小了!我孫子像他這麽大,都能背《三字經》了!”李董不以為意,反而更來勁了,端著酒杯,笑眯眯地看著樂樂,“來,小家夥,別怕,就背個簡單的,‘床前明月光’會不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樂樂身上。孩子窘迫得快要哭出來,小手死死抓著沈知意的衣袖。
沈知意知道,時機來了。一個孩子被當眾“考校”而表現不佳的“意外”,合情合理,不會引起太大懷疑,卻能有效打破陸宴想要塑造的“完美亮相”。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歉意和無奈的笑容,輕輕攬住樂樂的肩,對李董柔聲道:“李董,真不好意思,樂樂有點怕生,一緊張就什麽都忘了。平時在家背得挺好的。”她一邊說,一邊似乎想安撫地拍拍樂樂的後背,手臂“不小心”帶動了腰側的衣料。
就是現在!
她借著身體側傾、手臂用力的動作,指尖隱秘而迅速地勾住了禮服襯裏上那個特定的線頭,用力一扯!
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嘶啦”聲。固定在襯裏的胸針被扯動,尖銳的針尖瞬間刺破了包裹的布料和外麵一層薄薄的絲綢!
“哎呀!”沈知意低低驚呼一聲,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下意識地捂住了左側腰際。那裏,禮服光滑的麵料上,迅速洇開一小團深色的、不規則的濕痕——是血。
“怎麽了?”陸宴立刻轉過頭,眉頭緊鎖。
“沒、沒事……”沈知意聲音有些發抖,捂著腰的手微微用力,仿佛在忍耐疼痛,“好像……禮服哪裏刮到了,有點刺痛。”
她的異樣立刻引起了同桌人的注意。蘇晚也看了過來,目光落在她腰側那團顯眼的深色痕跡上,眼神微動。
樂樂被媽媽的驚呼嚇到,也忘了剛才的窘迫,緊張地看著她:“媽媽?你疼嗎?”
“沒事,樂樂別怕。”沈知意勉強對他笑了笑,臉色卻越發蒼白,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這倒不完全是演技,針尖確實刺破了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更重要的是,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和她真實的緊張,讓她的生理反應無比逼真。
陸宴的臉色沉了下來。他站起身,走到沈知意身邊,低頭查看。禮服腰側的麵料被勾破了一個極小的口子,血跡正是從那裏滲出。
“怎麽回事?”他壓低聲音問,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這不僅打亂了宴會的節奏,更讓樂樂“亮相”的焦點被轉移,甚至可能引起不必要的猜測。
“我也不知道……”沈知意抬起頭,眼眶微紅,帶著一絲慌亂和無措,聲音低得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可能是椅子扶手或者哪裏有個毛刺……不小心刮到了。”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昂貴的禮服也可能有瑕疵,或者會場某個不起眼的物件有毛邊。
李董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可能間接導致了這個小意外,有些尷尬地擺擺手:“哎喲,怪我怪我,嚇著孩子,連累媽媽了。沒事吧?要不要緊?”
“應該……不要緊。”沈知意微微搖頭,但捂著腰的手沒有鬆開,身體也微微蜷縮著,一副強忍不適的樣子。
“讓服務生帶你去休息室處理一下。”陸宴當機立斷,對著不遠處的侍者打了個手勢,又對同桌賓客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他示意沈知意起身。沈知意依言站起來,動作有些遲緩,另一隻手依舊緊緊牽著樂樂,低聲道:“樂樂,跟媽媽來。”
孩子乖乖地跟著站起來,小臉上滿是擔憂。
陸宴本想讓她一個人去處理,但看到樂樂依賴地跟著她,且現場需要有人繼續應酬,便對旁邊的張媽(她作為隨行人員也在宴會廳角落待命)使了個眼色。張媽立刻會意,快步走過來:“沈小姐,我陪您去。”
沈知意沒有反對,一手捂著腰,一手牽著樂樂,在張媽和一名侍者的引導下,離開了觥籌交錯的宴會主廳,走向側方的休息區。
轉身離開的刹那,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陸宴重新坐下,對蘇宏遠和李董低聲解釋著什麽,臉色依舊不太好看。而蘇晚,則看著她們離開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第一步,成功了。
休息室在宴會廳同層,是一個套間,外間是沙發茶幾,裏間有簡單的洗漱台和急救箱。侍者將她們帶到門口便禮貌地退下了。
張媽扶著沈知意在沙發上坐下,關切地問:“沈小姐,傷得重嗎?我看看。”
“還好,就是劃破了點皮。”沈知意鬆開捂著腰的手,禮服上的血跡已經蔓延到巴掌大小,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但傷口其實不深。她皺著眉,對張媽說:“張媽,麻煩你幫我看看傷口,可能需要簡單處理一下,順便……看看禮服能不能臨時補救一下,這樣回去不太好。”
她刻意將“傷口”和“禮服”的處理混為一談,給張媽找點事做。
張媽果然麵露難色:“傷口我可以幫您處理,但這禮服……恐怕得專業的人才能弄。”
“你先幫我看看傷口吧,在腰側,我自己不太方便。”沈知意說著,微微側過身,示意傷口位置。
張媽隻好點頭,走到她身側,小心地掀起禮服破損處的邊緣查看。傷口確實不深,隻是被尖銳物劃破了一道小口子,血已經基本止住了。
趁著張媽低頭專注查看傷口的瞬間,沈知意對一直緊緊靠在她身邊的樂樂,用極低、極快的氣音說了一句:“樂樂,媽媽沒事。你幫媽媽一個忙,去裏麵洗手間,看看有沒有白色的、小小的毛巾,像方糖那樣,拿一條給媽媽,好不好?”
她需要支開樂樂幾秒鍾,哪怕隻是去幾步之遙的裏間。
樂樂聽到媽媽需要幫忙,立刻點點頭,小聲說:“好。”他鬆開媽媽的手,邁著小步子,朝裏間的洗手間走去。
張媽的注意力還在傷口上,沒有立刻察覺。
就在樂樂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裏間門後的刹那,沈知意忍著腰側的刺痛,迅速從隨身攜帶的那個小巧手袋(裏麵隻有手機、唇膏和紙巾)的夾層暗格裏,抽出了那張早已準備好的、折成極小方塊的淺黃色彩紙片。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在張媽抬起頭的瞬間,已經將紙片看似隨意地、實則精準地塞進了沙發靠背與扶手之間一道極其狹窄的縫隙裏。那個位置,不把沙發挪開仔細尋找,根本不可能發現。
“傷口不深,清洗一下,貼個創可貼就行。”張媽直起身,沒注意到沈知意方才那微小的動作,“我去找急救箱。”
這時,樂樂也從洗手間出來了,手裏拿著一塊小小的、折疊整齊的白色擦手巾:“媽媽,給。”
“謝謝樂樂,真能幹。”沈知意接過毛巾,對張媽說,“張媽,先用這個按住吧,免得弄髒沙發。禮服……算了,就這樣吧,反正也快結束了。”
張媽看了一眼那昂貴的禮服上的破損和血跡,歎了口氣,也沒再堅持去找急救箱,轉身去洗手間打濕毛巾。
沈知意靠在沙發背上,微微閉上眼睛,仿佛在緩解疼痛和緊張。隻有她自己知道,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剛才那幾秒鍾,是她今晚,甚至可能是近期內,唯一一次脫離直接監視、完成關鍵動作的機會。
密信留下了。地點是她和顧景深早年常去的一家小眾書店的隱秘角落儲物櫃編號,時間是三天後的下午。信息能否被顧景深的人發現並取走,全靠運氣。但這是她在目前條件下,能想到的最安全、最隱蔽的傳遞方式。
樂樂依偎在她身邊,小手輕輕碰了碰她捂著毛巾的手背:“媽媽,還疼嗎?”
“不疼了,樂樂真乖。”沈知意睜開眼,對他笑了笑,那笑容裏帶著真實的疲憊,也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微光。
張媽拿著濕毛巾出來,小心地幫她清理傷口周圍的血跡。傷口確實不嚴重,貼上創可貼後,血就完全止住了。隻是禮服上的破損和汙漬無法掩蓋。
“還能回去嗎?”張媽問。
沈知意看了看鏡中自己略顯狼狽的樣子,搖了搖頭:“就這樣吧。跟陸先生說一聲,我和樂樂在休息室等他結束好了,免得出去失禮。”
她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暫時留在這個相對“獨立”的空間。腰傷和破損的禮服,是最好的借口。
張媽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也好。我去跟陸先生說一聲。”
張媽離開休息室,去向陸宴匯報。沈知意摟著樂樂,靠在沙發上,感覺渾身脫力。計劃的第二步,也算完成了。雖然過程驚險,但結果達到了預期。
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宴會結束,等待陸宴的反應,以及……等待那張密信可能帶來的、渺茫的回應。
休息室裏安靜下來,隻有中央空調發出低微的聲響。窗外,城市的夜景依舊璀璨,卻仿佛隔著一層冰冷的玻璃,遙不可及。
樂樂大概是累了,靠著媽媽,漸漸閉上眼睛睡著了。沈知意輕輕拍著他的背,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眼神空洞而疲憊,卻又比來時,多了那麽一絲極其微弱的、名為“希望”的東西。
宴會並未因這個小插曲而中斷太久。約莫半小時後,陸宴獨自來到了休息室。
他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冷靜,隻是眉宇間仍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掩飾的不悅。他看了一眼靠在沙發上、禮服破損、臉色蒼白的沈知意,又看了看她懷裏睡著的樂樂,沉聲問:“怎麽樣?”
“沒事了,皮外傷。”沈知意低聲回答。
陸宴走近幾步,目光在她腰側的破損處和隱隱透出的創可貼邊緣掃過,沒再多問傷勢,隻是道:“收拾一下,準備回去了。”
“我這樣……”沈知意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披上外套。”陸宴言簡意賅,顯然不想在此多待。他已經讓張媽去取了沈知意的披肩過來。
沈知意沒有再說什麽,小心地將睡著的樂樂抱起,在張媽的幫助下,披上披肩,遮住了腰側的狼狽。陸宴從她手中接過樂樂(動作略顯生硬,但還算穩妥),抱著孩子,率先向外走去。
走出“雲頂”,夜風帶著深秋的寒意撲麵而來。沈知意拉緊了披肩,跟在陸宴身後,走向等候的車隊。泊車員和侍者恭敬地躬身送行,眼神在她破損的禮服上飛快掠過,又迅速垂下。
車廂裏一片沉寂。樂樂在陸宴懷裏睡得正熟。陸宴將孩子小心地放在旁邊的座椅上,係好安全帶,然後自己坐回沈知意對麵。
車子平穩駛入夜色。窗外的流光溢彩在沈知意眼中化成模糊的色塊。
“怎麽回事?”陸宴忽然開口,聲音在密閉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沈知意心頭一跳,知道他終究要追問。“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小心刮到了椅子或者哪裏。”
“不小心?”陸宴重複著這個詞,語氣裏帶著明顯的懷疑,“那種場合,那種椅子,會有毛刺?”
“或許是禮服本身的線頭或者哪裏沒處理好。”沈知意堅持這個說法,語氣平靜,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和無奈,“我也不知道……當時李董叫樂樂,我有點緊張,想護著孩子,動作可能大了點……”
她將原因部分歸咎於李董的“唐突”和自己的“緊張護子”,合情合理,也避免了陸宴將懷疑引向她自身。
陸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她話語的可信度。最終,他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冷冷道:“以後注意點。這種場合,一點小意外都會被放大。今天好在李董自己覺得理虧,沒多計較。如果換了別人,未必這麽容易過去。”
“我知道了。”沈知意低下頭。
陸宴沒再說話,轉頭看向窗外,側臉線條冷硬如刀削。
沈知意也移開視線,看向對麵座椅上熟睡的兒子。孩子小臉恬靜,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
今晚,她成功製造了一個“意外”,短暫脫離了核心監控,留下了關鍵信息。雖然代價是腰側一點皮肉傷和陸宴更深的疑心,但結果是值得的。
車子駛入陸宅大門,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再次籠罩下來。但這一次,沈知意心底那點微弱的火光,沒有立刻被熄滅。
她知道,與陸宴的戰爭遠未結束。今晚隻是一個小小的交鋒,甚至可能讓對手更加警惕。但至少,她證明了自己並非完全被動,她仍有在鐵幕下行動的能力和決心。
回到主宅,陸宴將樂樂交給迎上來的張媽,吩咐帶他去睡覺,然後看了沈知意一眼:“把衣服換了,傷口讓張媽再處理一下。”
說完,他徑直走向書房,背影在燈光下拉得修長而孤冷。
沈知意站在空曠華麗的大廳裏,披肩下,破損的禮服和腰側的傷口隱隱作痛。她緩緩抬起頭,望向樓梯上方,那屬於她和樂樂房間的方向,眼神寂靜,卻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暗流在雲頂之巔交匯,又在歸途的夜色中沉澱。一枚小小的胸針,一道細微的傷口,一張隱藏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潭的幾顆石子,漣漪正在看不見的水麵下,緩緩擴散。
而獵人是否察覺了獵物的這點細微異動?獵物又將在何時,發起下一次隱秘的衝鋒?
無人知曉。
隻有陸宅厚重的窗簾外,夜色正濃,風雨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