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取心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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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南宮容璟來了暖閣,不是來看她,而是帶來了一個人。
一個沈生瀾從未見過、卻一眼就覺得危險的男人。
那人約莫三十五六歲,麵容普通,穿著灰布長袍,氣質沉靜如古井,唯獨一雙眼睛,深不見底,看人時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他站在南宮容璟身後半步,垂手侍立,姿態恭敬,卻無半點卑微感。
“這位是顧先生,”南宮容璟淡淡介紹,“精通醫理與古法,從今日起,由他負責調理你的身體,確保七日後的取血順利。”
顧先生。
沈生瀾心中一凜。絲絹上提到過:顧先生背後之主是“蓬萊島”,持有一枚墨玉鑰碎片。這個人,就是顧先生?
她強壓震驚,福身行禮:“有勞顧先生。”
顧先生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忽然道:“夫人近日是否常感心悸,夜間多夢,且夢境多與冰雪或高山有關?”
沈生瀾心頭劇震。她這幾夜確實常夢到雪山和冰湖,但她從未對人提過!
“先生如何得知?”她不動聲色地問。
“觀夫人氣色,印堂隱有青氣,乃心神耗損之兆。”顧先生語氣平淡,“且夫人血脈特殊,對天地靈物自有感應。冰魄雪蓮乃至寒至純之物,夫人夢中見冰雪,實屬正常。”
他說得合情合理,但沈生瀾總覺得,那雙眼睛看透的遠不止這些。
南宮容璟道:“顧先生會每日為你診脈一次,調配藥膳。你好生配合。”說完,他轉身離開,似乎隻是來走個過場。
顧先生卻沒有立刻走。他在桌邊坐下,示意沈生瀾伸手診脈。指尖搭上腕脈的瞬間,沈生瀾感到一股極其細微的、冰涼的氣流順著脈門探入,迅速遊走全身。
這不是普通的診脈手法!
她渾身肌肉瞬間繃緊,顧先生卻似未覺,閉目凝神片刻,收回手。
“夫人失血過多,氣血兩虧,需溫補。”他提筆寫方子,字跡清雋有力,“此外,夫人體內似有異物鬱結,可是近日接觸過什麽特殊之物?”
他在試探!
沈生瀾垂眸:“妾身終日困於暖閣,除了湯藥飯食,並未接觸他物。”
顧先生抬眼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寫完方子交給霜降:“按此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又對沈生瀾道,“夫人休息吧,明日此時,顧某再來。”
他起身離開,步伐從容,灰袍在門外一閃而逝。
沈生瀾靠在床頭,掌心全是冷汗。這個顧先生,太危險了。他不僅醫術高超,恐怕還有某種特殊能力,能感應到她體內的銅片和黑玉牌?還是僅僅察覺了她的血脈異常?
她不能再將這兩樣東西藏在身上了。
當晚,沈生瀾趁霜降和寒露輪值的間隙,將銅片和黑玉牌藏進了暖閣牆角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那是她之前撬開地磚時發現的,牆壁夾層有個小小的空洞,大小正好。她用布條裹好兩樣東西塞進去,再用一點牆灰抹平縫隙。
做完這些,她鬆了口氣,卻又有種莫名的空虛——仿佛失去了與孩子之間那根無形的連線。
第二日取血時,孩子耳後的青痕又擴大了些許,敷藥後的效果比昨日更弱。
吳太醫臉色越來越難看,換藥時手都在抖。
沈生瀾看在眼裏,心一點點往下沉。
顧先生準時來了。診脈後,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夫人的血脈之力,似乎比昨日更活躍了些。”
沈生瀾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茫然:“先生何意?”
顧先生淡淡道:“血脈之力活躍,取心頭血時效果更佳,但對夫人自身的損耗也會更大。王爺要的是一個健康可用的藥引,而不是一具枯骨。所以,這幾日夫人需靜心寧神,萬不可情緒激動,更不可……動用任何可能激發血脈之力的東西。”
他說話時,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牆角——正是沈生瀾藏東西的位置!
他發現了?還是巧合?
沈生瀾後背發涼,強作鎮定:“妾身明白。”
顧先生不再多說,留下新的藥方離開。他一走,沈生瀾立刻走到牆角檢查——縫隙完好,牆灰也沒有被觸碰的痕跡。他應該沒發現,但那種被看透的感覺如影隨形。
時間一天天過去。
第三日,孩子開始低燒,哭鬧不止,青痕蔓延到脖頸。吳太醫換藥時,孩子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沈生瀾取血的手抖得握不住針,最後是霜降按住她的手才完成。
第四日,低燒未退,孩子整日昏睡,呼吸微弱。南宮容璟親自來看了一次,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顧先生診脈後,開了劑猛藥,孩子服下後吐了大半,但燒暫時退了。
第五日,也是最關鍵的一日——冰魄雪蓮該到了。
從清晨起,暖閣外就籠罩著一層緊繃的氣氛。
南宮容璟沒出現,顧先生也沒來,隻有吳太醫按時來取血換藥。孩子今日精神稍好,睜著眼睛,卻沒什麽神采,隻是呆呆地看著屋頂。
沈生瀾取完血,沒立刻離開,守在暖香閣外,直到吳太醫換完藥出來。
“吳太醫,”她攔住他,聲音沙啞,“冰魄雪蓮……今日能到嗎?”
吳太醫眼神閃躲:“這……老臣不知,需問王爺。”
“若今日不到呢?”沈生瀾盯著他,“孩子還能撐幾日?”
吳太醫不敢看她,低頭匆匆離開。
沈生瀾站在冷風裏,渾身冰涼。她知道吳太醫在回避,因為答案很可能令人絕望。
回到暖閣,她焦灼地等到午後,外麵終於傳來動靜——不是南宮容璟,也不是顧先生,而是一隊陌生的侍衛,押送著一個密封的玉盒,匆匆走向南宮容璟的書房方向。
冰魄雪蓮到了!
沈生瀾幾乎要衝出去,被寒露死死攔住。
“夫人請回房等候。”
“讓我去見王爺!我要知道雪蓮是否能用!”沈生瀾掙紮。
霜降上前,麵無表情:“王爺有令,雪蓮一到即刻入藥,夫人稍安勿躁,晚些時候自會有人來請夫人取血。”
沈生瀾被強行帶回暖閣。她坐在床上,雙手緊握,指甲掐進掌心。時間一點點流逝,從午後到傍晚,外麵沒有任何消息。
夜幕降臨時,顧先生終於來了。
他手裏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碗濃黑的藥汁,藥味苦澀中透著一股奇異的清香。
“這是以冰魄雪蓮為主藥熬製的藥湯,”顧先生將藥碗放在桌上,“夫人服下後,需靜坐半個時辰,待藥力化入血脈,方可取心頭血。”
沈生瀾看著那碗藥:“孩子呢?雪蓮可有效?”
顧先生頓了頓:“小公子已服下雪蓮配製的藥,暫時穩住了。”
暫時。
沈生瀾聽出了這個詞背後的沉重。她沒有再多問,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藥汁入腹,起初冰冷,隨即化為一股灼熱的氣流,衝向四肢百骸。她悶哼一聲,扶住桌沿,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顧先生扶她坐下,手指在她後背幾處穴位快速點過,那股灼熱感才稍稍平息。
“現在,請夫人靜心調息。”他在對麵坐下,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沈生瀾依言閉眼,努力平複呼吸。她能感覺到,藥力正在她體內流轉,所過之處血脈奔湧,心髒跳動得格外有力。
這就是冰魄雪蓮的力量?純淨、強大,卻又帶著刺骨的寒意。
半個時辰後,顧先生睜眼:“時辰到了。”
他取出一把薄如柳葉的銀色小刀,刀身泛著幽幽藍光。
“請夫人解開衣襟。”
沈生瀾顫抖著手,解開外衣和中衣,露出心口的位置。皮膚白皙,能清晰看見下方青色的血管。
顧先生持刀上前,刀尖抵住她左胸第四根肋骨間隙——那是取心頭血最安全的位置。他看著她:“會有些疼,夫人忍著。”
刀尖刺入。
劇痛傳來的瞬間,沈生瀾眼前一黑,幾乎暈厥。她能感覺到刀鋒劃開皮肉,深入肌理,然後停住。顧先生手指輕彈刀柄,一股奇異的吸力傳來,緊接著,一滴殷紅中泛著淡淡金光的血珠,順著刀身緩緩流出。
心頭血。
沈生瀾死死咬住牙,不讓自己叫出聲。冷汗浸透衣衫,她渾身都在發抖,視線開始模糊。
顧先生用玉瓶接住那滴血,迅速拔出小刀,手法嫻熟地止血包紮。整個過程快得驚人,從刺入到結束,不過幾個呼吸。
“好了。”他將玉瓶封好,看了一眼沈生瀾慘白的臉,“夫人好生休息,三日內不可下床,不可見風。這瓶心頭血,顧某會立刻送去入藥。”
他轉身離開,留下沈生瀾癱在椅子上,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外間的霜降和寒露進來,將她扶到床上躺好,蓋上厚被。
沈生瀾閉上眼,意識在劇痛和虛弱中浮沉。
她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隻能等。
等那滴心頭血,能否從死神手裏,搶回她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