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4章:校長室的對峙與不速之客

字數:8263   加入書籤

A+A-


    王德發主任那句“你父親來了”,像一記重錘砸在唐思墨心上。
    他站在原地,有那麽幾秒鍾,大腦一片空白。辦公室裏空調的嗡嗡聲、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走廊裏隱約傳來的學生嬉笑聲,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父親。唐知遠。
    那個在他毅然拒絕繼承家業、選擇走自己的路時,氣得摔碎最心愛的紫砂壺,指著門讓他“滾出去就不要再回來”的男人。那個在商界以鐵腕和精明著稱,掌控著市值數百億集團的唐氏企業掌門人。
    他怎麽會找到這裏來?在這個時間點?還帶著“幾位看起來來頭很大的人”?
    唐思墨的指尖微微發涼。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唐知遠從不做沒有目的的事,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屈尊”來到一所中學,尤其是一所女子高中。
    “唐老師?”王德發見他沒反應,又小聲催促,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校長那邊……催得挺急。你父親他們……已經在校長室了。”
    王德發的語氣裏透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小心翼翼。能讓這位見慣了各路家長的教導主任如此失態,可見來人的陣仗不小。
    唐思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父親為何而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普通的西裝——不是經紀人送來的那套限量款——撫平衣襟上並不存在的褶皺。
    “好,我這就過去。”他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平穩。
    走出(18)班的教室,走廊裏已經空了大半。家長會雖然提前結束,但仍有幾個學生留在教室裏善後。趙小雅正扒著門框探頭探腦,看到唐思墨出來,立刻縮了回去,但那雙寫滿八卦的眼睛亮得驚人。
    唐思墨沒理會她,徑直走向位於行政樓頂層的校長室。
    越是接近,空氣中的壓力似乎就越大。校長室所在的樓層安靜得過分,連平時偶爾會有的工作人員腳步聲都聽不見。走廊盡頭,校長室那扇厚重的紅木門外,竟然站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身姿挺拔、神情肅穆的男人。
    不是學校的保安。
    那兩人看到唐思墨走近,目光如鷹隼般在他身上掃過,帶著審視和評估的意味。其中一人微微側身,為他推開了門。
    門內,是一個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校長室。
    寬大的辦公室裏,原本擺放著校長收藏的蘭花和字畫的位置,此刻仿佛成了某個高級會客室。真皮沙發上,坐著幾個人。
    正中單人沙發上,正是唐思墨的父親——唐知遠。年近六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兩鬢已見霜色,但目光銳利如昔,麵容嚴肅,穿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中山裝,手中拄著一根烏木手杖,即使坐著,腰背也挺得筆直,不怒自威。
    在唐知遠左側的沙發上,坐著一位穿著香奈兒套裝、氣質雍容的中年女性,保養得宜,看不出具體年齡,但眉眼間有種久居人上的從容和精明。唐思墨認得她——金淑慧,韓國頂尖娛樂公司“星月傳媒”的副會長,也是當年他工作過的那個女團的直接管理者之一。她怎麽會在這裏?
    金淑慧旁邊,坐著一位戴著金絲眼鏡、麵容溫和但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看氣質像是律師或高級顧問。
    而校長本人——那位平時頗有威嚴的孫校長——此刻卻隻能賠著笑,坐在側麵的椅子上,麵前放著一杯顯然沒怎麽動過的茶,姿態顯得有些拘謹。
    看到唐思墨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唐知遠的目光最先落在他身上,從頭發絲打量到鞋尖,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對他這身“寒酸”的行頭不甚滿意,但什麽也沒說。
    “爸。”唐思墨先開口,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然後轉向金淑慧,微微頷首,“金會長,好久不見。”
    金淑慧臉上綻開一個標準的社交笑容,用流利的中文說道:“唐醫生,真是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精神。”
    唐思墨心中疑竇更深。父親和金淑慧一起出現?這組合太詭異了。
    “孫校長。”他最後向校長打招呼。
    孫校長連忙站起身,幹笑道:“唐老師來了啊,坐,坐。令尊和金會長特意過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談談。”
    唐思墨沒有坐,隻是走到父親對麵的位置站定,平靜地問:“爸,金會長,不知道二位特意來學校找我,有什麽事?”
    唐知遠看著兒子這副油鹽不進、刻意拉開距離的姿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被壓了下去。他放下手杖,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開門見山:
    “兩件事。”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第一,你胡鬧得夠久了。該回家了。”
    唐思墨眼神一凜,剛要開口,唐知遠抬手製止了他:“聽我說完。”
    “第二,”唐知遠的目光銳利地看向他,“你是不是在教一個叫洛晨曦的女學生?”
    這個問題來得猝不及防,像一顆子彈擊中了唐思墨心中最敏感的區域。他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平靜:“是。她是我班上的轉學生。這有什麽問題嗎?”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反問父親怎麽會知道,隻是坦然承認。這種反應似乎讓唐知遠有些意外。
    旁邊的金淑慧適時地開口了,她的笑容依舊得體,但語氣裏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急切:“唐醫生,洛晨曦那個孩子……她最近還好嗎?在學校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
    唐思墨的目光轉向她,心中迅速將線索串聯:父親,韓國娛樂公司的金會長,他們都對洛晨曦表現出異常的關注……
    “洛晨曦同學在校表現良好,遵守紀律,學習認真。”唐思墨的回答官方而謹慎,“不過,作為她的老師,我恐怕不能隨意透露學生的個人情況。除非有合理的理由,或者征得學生本人及其監護人的同意。”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既守住了教師的職業底線,也滴水不漏地擋回了對方的試探。
    金淑慧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複:“當然,當然。我們理解。隻是……那個孩子情況有些特殊,我們都很關心她。”
    “特殊?”唐思墨追問,“金會長認識洛晨曦?或者說,您和她的家庭有聯係?”
    金淑慧看了一眼唐知遠,似乎在征詢他的意見。唐知遠沉聲道:“思墨,有些事情,你現在不需要知道得那麽清楚。你隻需要回答我,那個女孩在學校有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比如……身體方麵?或者情緒方麵?”
    父親的問題越發具體,越發指向核心。唐思墨心中的警報拉到了最高級別。他想起洛晨曦蒼白的臉色,想起她近乎專業的醫學知識,想起那份神秘的文件袋,想起她極力隱瞞的過去……
    “爸,金會長,”唐思墨的聲音冷了幾分,“如果你們關心洛晨曦同學,應該通過正規渠道與學校溝通,或者直接聯係她的監護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繞過所有程序,在我的工作場所質問我關於學生的隱私。”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父親:“另外,爸,關於您說的第一件事——我的工作和生活選擇,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認為這是‘胡鬧’,也不會‘回家’。如果您沒有其他正事,我還要回去處理家長會的後續工作。”
    這番話說得硬氣,連旁邊的孫校長都聽得倒吸一口涼氣,緊張地看著唐知遠,生怕這位商界大佬當場發怒。
    唐知遠的臉色果然沉了下來,手中的手杖重重頓了一下地麵:“唐思墨!你這是跟父親說話的態度嗎?!”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唐思墨絲毫不退讓,“如果你們是來了解學生情況的,請按程序來。如果是來幹涉我的人生選擇的,那麽恕不奉陪。”
    辦公室裏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劍拔弩張。
    金淑慧見狀,連忙打圓場:“唐先生,不要動氣。唐醫生也是出於教師的職責。”她又轉向唐思墨,語氣放軟了些,“唐醫生,我們不是要幹涉你,也不是要探聽學生的隱私。隻是……洛晨曦那個孩子,對我們雙方來說,都非常重要。她的健康狀況,更是牽動著很多人的心。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們,她最近看上去還好嗎?有沒有生病?或者情緒很低落?”
    這番話幾乎是懇求了。能讓“星月傳媒”的副會長用這種語氣說話,洛晨曦的身份和重要性,顯然遠超唐思墨之前的任何猜測。
    唐思墨沉默了片刻。他想起洛晨曦在家長會上蒼白的臉,想起她強撐的鎮定,想起她獨自在空教室練習引導詞的孤單背影。
    “她看起來有些疲憊,”唐思墨最終說道,語氣緩和了些,“但總體狀態穩定。至於具體細節,抱歉,我不能多說。”
    這已經是他能透露的極限。
    金淑慧似乎鬆了口氣,連聲道謝:“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唐醫生。”
    唐知遠的臉色依舊不好看,但他似乎也意識到從兒子這裏問不出更多了。他站起身,拿起手杖,深深看了唐思墨一眼:“你好自為之。唐家的大門,不會永遠為你開著。”
    說完,他不再看唐思墨,對金淑慧點了點頭:“金會長,我們走吧。”
    金淑慧也站起身,再次對唐思墨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唐醫生,保重。如果……如果洛晨曦有什麽特別的情況,請務必……”她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隻是又重複了一遍,“請務必多關照她。”
    兩人在隨從的簇擁下離開。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自始至終沒說話,隻是對孫校長點了點頭,也跟著離開了。
    校長室裏,隻剩下唐思墨和額頭冒汗的孫校長。
    “唐、唐老師啊……”孫校長擦了擦汗,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校長,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唐思墨先開口,“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哎,好,好……”孫校長巴不得趕緊結束這尷尬的局麵。
    唐思墨轉身離開校長室,步伐穩健,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波瀾有多麽洶湧。
    父親和金淑慧對洛晨曦的異常關注,幾乎證實了他的猜想——洛晨曦與韓國那個圈子有極深的關聯,甚至可能與父親那邊也有某種聯係。而且,她的“健康狀況”似乎是雙方都極度關心的核心問題。
    那個文件袋……醫院……
    還有,父親那句“唐家的大門不會永遠為你開著”背後的潛台詞是什麽?僅僅是威脅,還是暗示著什麽更複雜的局麵?
    他心事重重地走回教學樓。天已經完全黑了,走廊裏亮著燈,大部分教室都已經熄燈鎖門。
    就在他經過(18)班教室時,卻發現裏麵還亮著燈。
    他推門進去,看到洛晨曦竟然還在。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麵前攤開著一本書,但目光卻沒有聚焦在書上,而是怔怔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聽到開門聲,她猛地回過神,看向門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洛同學?這麽晚了怎麽還沒走?”唐思墨問道,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常。
    洛晨曦迅速合上書,站起身:“我……我在等司機。馬上就走。”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連嘴唇都幾乎沒有血色。而且,唐思墨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你不舒服?”唐思墨走近幾步,職業病讓他下意識地觀察她的狀態。
    “沒有,隻是有點累。”洛晨曦避開他的目光,開始收拾書包。她的動作有些匆忙,甚至有些笨拙,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筆袋。
    就在她彎腰去撿時,身體突然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唐思墨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觸手之處,冰涼。而且,他能感覺到她在輕微地發抖。
    “洛晨曦?”唐思墨的語氣嚴肅起來,“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洛晨曦試圖掙脫他的手,聲音更弱了:“真的沒事……就是有點頭暈……可能低血糖……”
    低血糖?唐思墨看著她的狀態,心中疑雲大起。這絕不是簡單的低血糖。
    就在這時,洛晨曦的臉色驟然變得更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她身體一軟,竟然直接向下滑去!
    “洛晨曦!”唐思墨一把將她攬住,避免她摔倒在地。懷中的少女輕得驚人,體溫低得不正常,已經失去了意識。
    唐思墨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將她平放在旁邊幾張拚起來的椅子上,快速檢查她的生命體征:呼吸淺快,脈搏細弱而急促,皮膚濕冷……
    是休克前兆!
    他猛地想起那個神秘的文件袋,想起金淑慧反複強調的“健康狀況”,想起父親追問的“身體方麵異常”……
    沒有時間多想了。他立刻掏出手機,準備撥打急救電話。
    然而,就在他要按下撥號鍵的瞬間,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
    洛晨曦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恢複了一點意識,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有些渙散,但眼神裏卻充滿了哀求。
    “不……不要叫救護車……”她的聲音氣若遊絲,“不能……去醫院……”
    “你在說什麽胡話!”唐思墨急了,“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包……我的包……”洛晨曦用盡力氣,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書包,“藥……棕色小瓶……”
    唐思墨立刻翻開她的書包,在夾層裏找到了一個沒有任何標簽的棕色玻璃小藥瓶,裏麵是幾粒白色的藥片。
    “這個?”他拿到她麵前。
    洛晨曦費力地點點頭:“兩粒……水……”
    唐思墨迅速倒了溫水,幫她服下藥片。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這是什麽藥?她到底有什麽病?為什麽不能去醫院?
    服藥後大約過了五六分鍾,洛晨曦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臉色也恢複了一點點血色,但依舊虛弱。她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睫毛輕輕顫動。
    唐思墨蹲在她身邊,沉聲問道:“洛晨曦,你到底生了什麽病?剛才那是什麽藥?”
    洛晨曦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與他對視。那雙總是蒙著霧氣的眼睛裏,此刻清晰地映著疲憊、脆弱,以及一種近乎絕望的坦然。
    “老師……”她輕聲說,聲音依舊虛弱,“如果我告訴你……你能答應我,不告訴別人嗎?包括……今天來找你的那些人。”
    唐思墨的心重重一跳。她知道?她知道父親和金淑慧來過?
    他看著她蒼白脆弱的模樣,想起剛才她暈倒時的驚險,想起她寧可自己硬扛也不願去醫院的決絕……
    最終,他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教室裏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深藏已久的秘密,一個背負著沉重過去的少女,終於要在這樣一個始料未及的時刻,向這位同樣背負著秘密的老師,揭開冰山的一角。
    而唐思墨不知道的是,今晚的這一切,僅僅是一個更巨大漩渦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