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洛振廷達成協議後的新一周，（18）班表麵上似乎恢複到了某種“正常”的軌道上。
    沈佳宜因嚴重違反校規（投放過敏源，雖非故意致人重傷，但性質惡劣）被處以留校察看處分，並強製要求接受心理輔導。她被暫時調離了原來的宿舍，父母也來學校進行了多次溝通和道歉。王悅雖然解除了嫌疑，但兩人之間的關係徹底破裂，連帶著各自的小圈子也產生了微妙的對立。不過，在唐思墨的引導和班級集體活動的緩衝下，這股暗流暫時被壓製，至少表麵上維持了平靜。
    楚雨萱完全康複返校，重新變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吃貨，隻是吃零食前總會下意識地檢查包裝和成分，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蘇雪晴的訓練計劃在唐思墨的調整下變得更加科學，她本人雖然嘴上抱怨強度不夠，但身體誠實地享受著減少傷痛和恢複更快的益處。歐陽雪從家長會的“滑鐵盧”中吸取教訓，開始研究如何將複雜信息用更通俗的方式表達，甚至試圖向趙小雅請教“說人話”的技巧，把趙小雅得意得尾巴翹上了天。
    林雪見依舊是那個沉穩可靠的班長，隻是偶爾會獨自發呆，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心事。唐思墨找她談過兩次，她沒有透露具體緣由，隻說家裏有些事需要處理。唐思墨沒有追問，隻是告訴她如果需要幫助隨時可以開口。
    至於洛晨曦……
    她身上發生的變化，最為明顯。
    最大的變化是，她開始“出現”在集體活動裏。
    不再是永遠坐在角落的透明人。課間，她會留在座位上，雖然大部分時間還是看書，但不再拒絕周圍女生（主要是趙小雅和楚雨萱）的搭話。午餐時，她依然不去食堂，但會接受楚雨萱分享的、號稱“絕對安全無堅果”的手作點心（來自楚媽媽的愛），偶爾也會對趙小雅收集來的各種八卦做出簡短的、一針見血的評論，常常讓趙小雅驚為天人。
    最讓全班大跌眼鏡的是，周三下午的體育課，當自由活動時間大家分組打羽毛球時，洛晨曦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圖書館或找個僻靜角落，而是留在了操場邊。
    “晨曦！要不要來打兩下？”蘇雪晴揮舞著球拍，大聲邀請。她最近對洛晨曦印象大為改觀，覺得這姑娘冷靜果斷，很對自己脾氣。
    所有人都以為洛晨曦會像以前一樣淡淡搖頭拒絕。
    沒想到，她沉默了幾秒，看了看蘇雪晴，又看了看旁邊眼巴巴望著她的楚雨萱和一臉慫恿的趙小雅，居然輕輕點了點頭。
    “好。”
    雖然隻是一個字，卻足以讓（18）班的女生們集體愣住，隨後爆發出小小的歡呼。
    “耶！晨曦要打球了！”
    “來來來，我們一組！”
    “老師！快來看！奇跡啊！”
    不遠處的唐思墨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知道，這是洛晨曦小心翼翼邁出的、嚐試融入的一小步。雖然她打球的技術生疏得可憐，幾乎接不到球，但至少她站在了那裏，嚐試著參與。
    這背後，或許有她自己的意願，或許也有唐思墨與她那次深夜談話以及後續溝通的影響。唐思墨遵守了與洛振廷的約定，每周會通過加密郵件，簡要匯報洛晨曦的健康狀況（目前穩定，無急性發作跡象，情緒略有改善），同時，他也開始利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和洛振廷提供的遠程醫療支持，幫洛晨曦製定了更係統、更安全的日常健康管理方案。
    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默契。偶爾，在放學後無人的教室或辦公室，他們會簡短地交流幾句關於HAE管理的最新研究，或者調整一下用藥和監測計劃。洛晨曦依舊話不多，但眼神裏的防備和疏離在一點點減少。唐思墨也沒有再追問她的過去或她父親的更多事情，保持著一種尊重而專業的距離。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唐思墨並沒有忘記洛振廷最後的警告——“晨曦身邊，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麽安全。有些人……未必是朋友。”
    他一直保持著警惕，觀察著洛晨曦周圍的一切。
    這份警惕，在周四下午得到了證實。
    那天，唐思墨去行政樓送一份材料，回來時抄近路，穿過學校西側那片連接老藝術樓的小樹林。這片樹林平時少有人來，十分幽靜。
    就在他即將走出樹林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不遠處老藝術樓的側門旁，有兩個身影。
    其中一個，背對著他，穿著校服，纖細的背影和那頭柔順的黑發……是洛晨曦！她怎麽會在這裏？這個時間，她應該在上自習課才對。
    另一個，則是個穿著深色休閑裝、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身材中等，看不清楚貌。他正在對洛晨曦說著什麽，還遞過去一個不大的紙袋。洛晨曦接了過去，然後點了點頭。兩人沒有過多交談，男人很快轉身，迅速消失在了藝術樓後麵的小巷裏。
    洛晨曦站在原地，低頭看著手裏的紙袋，站了幾秒鍾，然後也轉身，朝著教學樓的方向快步走去，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腳步略顯匆忙。
    唐思墨的心猛地一沉。
    那個男人是誰？絕對不是學校的工作人員，也不像學生家長。他給了洛晨曦什麽？藥品？還是別的東西？洛晨曦為什麽會私下見他？是父親那邊的人？還是……其他勢力？
    他沒有立刻現身叫住洛晨曦，而是等她走遠後，迅速走到剛才兩人見麵的位置。地麵很幹淨，沒有留下什麽明顯痕跡。他抬頭看了看藝術樓側門上方，那裏有一個早已廢棄不用的、角度刁鑽的舊攝像頭，鏡頭蒙著厚厚的灰塵，看起來根本不能工作。
    唐思墨皺眉，記下了這個位置，然後不動聲色地離開。
    下午自習課，他像往常一樣巡視班級。洛晨曦已經坐在座位上，麵前攤開著課本，神情專注，仿佛剛才在小樹林裏與人秘密接頭的人不是她。她的書包放在腳邊，那個不起眼的紙袋似乎已經被收了起來。
    唐思墨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隻是在經過她身邊時，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極其快速地說了一句：“放學後，留一下。”
    洛晨曦翻書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放學後，等其他學生都離開，唐思墨關上了教室門。
    “今天下午，你沒上自習課？”唐思墨開門見山，語氣平靜，但目光銳利。
    洛晨曦似乎並不意外他會問，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有點事。”
    “什麽事？”唐思墨追問，“需要離開學校，去老藝術樓那邊處理？”
    洛晨曦抬起眼簾，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恢複了平靜：“老師，您看到了。”
    “我看到有人給你東西。”唐思墨看著她，“那個人是誰？給你的又是什麽？”
    洛晨曦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權衡。最終，她低聲說：“是……一個中間人。給我送藥。”
    “藥？什麽藥？為什麽不能通過正規渠道？”唐思墨心中一緊。
    “是HAE的預防性藥物，艾卡拉肽（Icatibant）的注射筆，還有新的C1酯酶抑製劑濃縮劑。”洛晨曦的聲音很輕，“正規渠道……太容易被追蹤了。這個中間人，是以前母親認識的一個……舊關係，比較可靠，能弄到一些沒有記錄的特效藥。”
    唐思墨的眉頭緊緊皺起。私自獲取處方藥，尤其是HAE這類特殊疾病的高價藥物，風險極大。藥品來源、質量、儲存條件都無法保證。而且，那個“中間人”真的可靠嗎？
    “你確定藥品安全？那個人的背景你清楚嗎？”唐思墨嚴肅地問。
    洛晨曦垂下眼簾：“我……做過簡單的檢測。目前看來沒問題。那個人……隻知道我需要藥，不知道我的具體身份和位置。”
    這話說得並不十分有底氣。
    唐思墨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這個女孩，為了維持表麵上的“自由”和“正常”，不得不在暗處進行如此危險的交易。
    “把藥給我看看。”唐思墨伸出手。
    洛晨曦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書包最裏層拿出了那個紙袋。裏麵是兩支包裝完好的注射筆和幾個小玻璃瓶，上麵全是外文標簽，生產批號和有效期看起來沒問題，但確實是市麵罕見的特殊劑型。
    唐思墨仔細檢查了包裝和藥品性狀，以他有限的藥劑學知識判斷，至少從外觀上看不出明顯問題。但他依然不放心。
    “這些藥，先不要用。”唐思墨將藥品收好，“我會想辦法，通過更安全的渠道幫你獲取必需的藥物。洛先生那邊應該有途徑，我可以去溝通。”
    “不！”洛晨曦立刻抬頭，眼神裏帶著抗拒，“不能讓他知道！他會……”
    “他會加強控製，對嗎？”唐思墨打斷她，“但洛晨曦，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些藥有問題呢？如果那個中間人並不可靠呢？或者，如果這是別人設下的圈套呢？你的健康，賭不起。”
    他想起洛振廷的警告，心中更加不安。
    洛晨曦咬著嘴唇，沒有說話，但眼神裏的掙紮顯而易見。
    “聽著，”唐思墨放軟了語氣，“我和你父親的協議裏，包括了保障你得到正確醫療支持這一條。我可以去和他談，爭取讓他以更……尊重你意願的方式提供藥物。比如，由我作為中轉，不暴露你的具體位置，隻確保藥品安全送達。這總比你冒險從不明渠道獲取要好得多。”
    這個提議似乎打動了洛晨曦。她確實需要這些藥，但又極度抗拒與父親有更直接的牽連。如果唐思墨能作為緩衝……
    “您……真的能說服他嗎？”她低聲問。
    “我會盡力。”唐思墨承諾，“但在這之前，這些藥先放在我這裏保管。你需要用藥時，提前告訴我，我來提供。”
    這相當於部分剝奪了她的自主權，但也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
    洛晨曦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她知道唐思墨是對的。獨自掙紮了這麽久，她也累了。或許，可以試著相信一下這個總是能帶來意外和……安全感的人。
    “還有，”唐思墨補充道，“以後不要再單獨去那種僻靜的地方見陌生人。如果需要交接什麽，告訴我，我來安排，或者至少選在更安全、人更多的地方。明白嗎？”
    洛晨曦再次點頭：“明白了。”
    唐思墨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堅強、實則內心充滿不安的少女，心中歎了口氣。他將藥品仔細收好，然後說：“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你父親。但類似的情況，必須杜絕。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謝謝您，老師。”洛晨曦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送走洛晨曦，唐思墨回到辦公室，看著桌上那包藥，神色凝重。
    洛晨曦身邊的“不安全”因素，已經開始顯現了。那個神秘的“中間人”，到底是善意幫忙，還是別有所圖？是洛振廷安排的另一種形式的監控？還是其他對洛晨曦感興趣（或許是對她背後的洛家感興趣）的勢力？
    他需要更加小心了。不僅要關注洛晨曦的身體健康，還要留意她周圍任何可疑的人和事。
    他拿出手機，給洛振廷那位周助理發了一封措辭謹慎的加密郵件，沒有提及今天的具體事件，隻是表示希望溝通關於洛晨曦所需特效藥物的“安全、隱蔽供應渠道”，並強調這是為了在尊重洛晨曦意願的前提下，更好地保障她的健康。
    郵件發送後，他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窗外，暮色四合，校園漸漸安靜下來。但在這片寧靜之下，無形的暗流，似乎正變得愈發洶湧。
    而此刻，在距離京海女高幾條街外的一間普通咖啡館裏，那個下午與洛晨曦見麵的、戴著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正坐在角落，對著手機低聲匯報：
    “東西已經給她了……是，她收下了，看起來沒有懷疑……跟以前一樣，沒什麽多餘的話……明白了，我會繼續留意……好的。”
    掛斷電話，男人將SIM卡取出，掰斷，扔進咖啡杯裏攪了攪，然後壓低帽簷，起身離開了咖啡館，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沒有人注意到他。
    就像，沒有人注意到，那雙在暗處悄然睜開的、關注著洛晨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