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恨意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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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如鐵幕般籠罩了大夏帝國霽州元安市,天空徹底陷入昏黑,驚雷如同巨神的怒吼反複震蕩著大地。
    銀蛇般的閃電不時從厚重的雲層中鑽出,在天際肆意扭動,將昏暗的牢獄世界照得霎白。
    雷聲轟鳴中,元安市監獄律師會見室內那盞鎢絲燈泡不斷閃爍,滋滋作響,光線忽明忽暗,讓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種不安定的氛圍中。
    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和黴變的氣味,冰冷的鐵欄上凝結著水珠,不時滴落在地麵,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回響。
    “原來,一個人過度的傷心和自責...真的會死。”
    林燦凝視著牆壁高處那個小小的透氣孔,目光穿透鐵欄,投向窗外洶湧的天空。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但心中卻翻湧著複雜的思緒。
    在這個身體深處,仍殘留著原主臨死前的痛苦與絕望,如同尚未消散的幽靈。
    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也叫林燦,年僅二十一歲,生得異常白淨俊秀,甚至帶有幾分女子般的柔美。
    他的眉眼如精心繪製的墨畫,一雙瑞鳳眼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揚,笑起來時仿佛春風拂過湖麵,漾起細碎星光。
    高挺的鼻梁和姣好的唇形完美銜接,流暢的下頜線又為這份柔美增添了幾分俊朗的棱角。
    即使在這陰森冰冷的監獄中,林燦的存在依然如同一道意外的光芒,讓這個充滿絕望的地方似乎變得明亮了些許。
    但真正的林燦已經在兩小時前死於心衰,此刻占據這具軀體的,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
    原先的林燦因交友不慎,被人設計陷害。父親突然去世後,他竟將父親畢生打拚的價值上百萬銀元的公司和家產全部拱手讓人。
    他自己不僅成了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還被那個騙取他家產的人陷害,背上了人命官司。
    幾天前,元安法院判處他死刑,將他關入這死牢之中。
    無盡的悔恨、懊惱和自責如同毒蛇和火焰,時刻撕咬煎熬著他的內心,最終在這種極致的痛苦中,林燦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坐在林燦對麵的,是林家用了二十多年的律師郭傳明。
    從林燦的父親開始,郭傳明已經為林家服務了二十多年。
    郭傳明五十多歲,微微發福的身軀包裹在一套精致的炭黑色精紡羊毛西服中,翻領馬甲的口袋中垂下一根細致的表鏈。
    他戴著圓框玳瑁眼鏡,鏡片後的眼睛透著律師特有的精明和審慎。棕色的公文包放在桌上,他手中正拿著一份文件,仔細地向林燦解釋著文件上的內容。
    郭傳明解釋了很久,嘴巴都有些發幹,但對麵的年輕人卻毫無反應。
    他抬起頭,發現鐵窗後的林燦注意力完全不在他這裏,而是盯著那盞閃爍不定的鎢絲燈,臉色異常平靜,不見了之前見麵時的自哀和悲戚,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燦的這種神情讓郭傳明確信他的精神已經出了問題。
    ——遭遇朋友的背叛,家產被奪,父親剛剛去世,自己又被陷害判了死刑,這一連串的打擊足以讓最堅強的人崩潰,更何況林燦這種從小沒吃過苦的公子哥。
    “咳咳,”郭傳明清了清嗓子,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小燦,之前你無意間簽署的那份授權合同我已經仔細查證過了,法律上確實沒有辦法推翻。就算有一小點瑕疵,也不會影響什麽!”
    他頓了頓,觀察著林燦的反應,“你知道,騰子青的父親是元安市的市長,騰家的勢力就不用多說了。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敢得罪他們家。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振作起來……”
    “辛苦了,”林燦終於將注意力從鎢絲燈上移開,轉向對麵的律師,語氣平靜得令人不安,“那份合同是對方精心設計的,不會再留下什麽破綻的。”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這副模樣更加證實了郭傳明的猜測——林燦確實已經精神失常了。
    “你簽字的那份合同上,已經白紙黑字地規定:不可撤銷地授權乙方作為你家族財產唯一且排他的全權代理人,處理你當前名下及其未來可能繼承的一切資產、權益、股權、不動產及無形資產等委托資產。”
    郭傳明用手指重重地點著文件上的條款,“授權範圍包括但不限於:資產的管理、使用、收益、處分,包括出售、抵押、質押、贈與、轉移等、簽署相關法律文件、行使股東投票權等一切所有權能。”
    “乙方在授權範圍內所做的一切行為,均視為甲方本人的真實意思表示,由此產生的一切法律後果均由你承擔。這就是合同上的核心陷阱!”郭傳明的語氣變得沉重。
    他又從包裏拿出兩張紙,翻過來用手指著給林燦看:
    “你看這個條款:為達成第一條所述之目的,乙方有權將甲方名下的所有資產,以公允市場價值或乙方認為必要的任何價格臨時性或永久性的轉移至乙方指定的托管賬戶或特殊實體中進行集中管理。”
    “同時你還在合同中承諾,在本協議生效後,將自願並不可撤銷地放棄其對家族和公司的一切未來繼承權、受益權及任何形式的追索權。”郭傳明搖著頭,歎息道,
    “哪怕這份委托合同的對價僅僅是一個銀元,在法律上,這份財產委托合同也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
    “騰公子還真是煞費苦心,滴水不漏。”林燦平靜地評價道。
    在腦海中的記憶裏,這份合同簽署時的場景是在元安市歡樂大世界的包間裏。他剛演完了一場戲,在一大群人的簇擁恭維下,他喝得爛醉如泥。
    然後,騰子青的一個朋友拿出了這份合同,說想要承包金沙公司在南江碼頭的一個倉庫翻新工程,“賺點小錢”。
    林燦看都沒怎麽看,再加上騰子青在旁邊幫腔,他大手一揮就直接簽了字。
    在類似的情況下,林燦以前也簽署過幾份公司的合同,都沒出現問題,因此他完全沒有警惕性,再加上對騰子青等人的信任,他就此落入了陷阱。
    正是這份合同,讓林燦把林家基業賣了個幹幹淨淨。
    即使原來的林燦已經死了,但此刻,在提到騰公子的時候,這身體的心髒和意識深處,依然本能地湧起一股刻骨的仇恨和不甘,如同火焰在血管中燃燒。
    郭傳明試圖鼓勵他:“這次初審,法院以雇凶殺人罪判了你死刑,但你別灰心,我們還可以再上訴。我可以上訴到霽州巡視法庭,我去找找有沒有新的證據。家產是沒辦法了,但是你這條命還有機會!”
    說著話,郭傳明開始收拾文件,準備離開會見室。
    就在這時,林燦突然叫住了他。年輕人將臉湊近鐵窗,聲音壓得很低:“郭叔叔,我爸爸其實還給我留了一份遺產。”
    郭傳明的動作猛然停滯,他驚訝地看向林燦,本能地壓低聲音,湊過頭來:
    “你爸留給你的資產,包括金沙公司、南江碼頭、三林大街的那些商鋪與銀行的存款,還有城裏的那兩套房子,不是已經完全被騰子青轉走了嗎?哪裏還有錢?”
    林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聲音更低了:“剛剛我就在想著這件事。這事我以前也不知道,是去年我爸爸還沒過世的時候悄悄告訴我的。郭叔叔你還記得我爸爸多年前收購金沙礦業的事麽?”
    郭傳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記得,當時我還幫你爸審理過合同。那時你爸收購金沙礦業的時候,那個礦裏的資源都差不多要枯竭了!”
    “我爸告訴我,他當時收購金沙礦業的時候,金沙礦業的那個金礦的確已經沒有多少儲量了,沒賺多少錢。他原本也不是衝著這個目的去收購金礦的。”
    林燦的目光變得深邃,“三年後,因為那場地震,金沙礦業就停產了。但實際上,金沙礦業在停產之前,有一個礦工在一處廢棄的礦坑裏發現了因為地震開裂的一個被水衝出來的地下涵洞。”
    郭傳明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林燦。
    “那地下涵洞裏,”林燦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耳語,“全部是被地下水衝刷出來的天然狗頭金和金沙,足足有兩噸多!”
    聽到這個消息,郭傳明的臉色瞬間變了,聲音不由自主地發抖:“兩噸多的黃金?”
    “是的,”林燦肯定地點頭,“我爸爸告訴我,當時他發現這件事之後,就找機會關閉了金沙礦業。在關閉了礦洞之後,他親自帶著兩個信得過的人把那些黃金悄悄取了出來。”
    “然後呢?”郭傳明追問。
    “因為這些黃金太多,怕有人打主意,他都不敢把黃金換成錢存銀行,而是在瓏海市的帝國銀行租了一個保險櫃,把那些狗頭金都放在了帝國銀行的保險櫃裏!”
    “小燦,這件事可不能開玩笑?”郭傳明臉色嚴肅地提醒道,但眼中已經閃爍起難以掩飾的光芒。
    “郭叔叔,我不會拿我的命來開玩笑的。”林燦信誓旦旦地說,“我去過帝國銀行,親眼看到過保險櫃裏放著的那些東西!”
    “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就我爸知道。”
    “那兩個礦工呢?”
    “我爸說他給了那兩個礦工一大筆錢,把那兩個礦工送到外地去了。那兩個礦工老實巴交,也怕惹上事,拿了錢走了之後,就再也沒和家裏聯係過了。”
    “帝國銀行的保險櫃的鑰匙在你這裏?”
    “帝國銀行的規矩,租用的保險櫃隻認鑰匙和密碼,不認人。那個保險櫃的密碼我知道,鑰匙我也知道放在哪裏。我爸在瓏海市悄悄買了一個房子,那鑰匙就在瓏海的房子裏藏著。”
    林燦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隻要我這次能出去,那些黃金,我可以拿出一半來!”
    郭傳明沉思片刻,緩緩點頭:“小燦,你放心,我知道了。你要真有這麽一筆錢,那我能把你弄出去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似乎在權衡什麽,然後又像是無意中補充道,“哎,要是現在就能動用那些黃金那就更好了,把握更大……”
    “郭叔叔,不是我不相信你,”林燦露出為難的表情:
    “是瓏海那個地方,我自己很少去,人生地不熟。那房子的鑰匙也是藏在外麵靠走廊的花台下麵,我自己都說不清楚具體位置。隻有我出去,看到地方,才能想得起來,找得到。”
    “我明白了。”郭傳明點點頭,“你安心在這裏呆著,上訴有結果了我會通知你。”
    “郭律師,”林燦忽然改了稱呼,“您身上帶著錢麽?”
    按規定,律師會見室裏是不準向關押在這裏的犯人傳遞任何東西的。
    房間裏沒有其他人,那個一臉嚴肅的監獄守衛就在房間外麵站著,透過房間側麵門上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隔著鐵欄的兩人的一舉一動。
    郭傳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錢包,從裏麵拿出三張五塊的紙幣,還有兩個銀元,總共十七塊錢,放在桌上,推到了林燦的麵前。
    守衛看得清清楚楚,但也沒阻止。隨後,郭傳明提起公文包,轉身離開了會見室。
    等到郭傳明離開後,林燦才收起了錢,鐐銬哐啷哐啷地響著,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律師會見室。
    在律師會見室的門外,林燦把那十七塊錢全部交給了那個站在門外的監獄守衛。年輕的囚犯臉上帶著適度的謙卑:“牢房裏太無聊了,給我點報紙看看行嗎?”
    監獄守衛接過錢,心裏嘀咕著這被判了死刑的公子哥還挺上道。
    在這監獄裏,錢是唯一可以由律師或者家屬送給犯人的東西。
    對他這樣的監獄守衛來說,一個月的工資再加上一點補貼,也就二十三元,這十七銀元,比他半個月的薪水還多,算是一筆不小的外快了。
    監獄守衛把錢揣到兜裏,臉上仍然保持著一副嚴肅的表情,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回去吧。”
    然後,他押送著林燦,沿著陰暗潮濕的走廊,一步步向著牢房深處走去。
    鐐銬摩擦地麵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中回蕩,如同命運的節拍,敲擊著這個雨夜中最為陰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