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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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晴空萬裏,下午書院快要放課時卻忽然下了急雨。
    書生們護著書,被家中人接走,隻剩下雪聆沒人接。
    雨下得太急了,她無法冒雨歸家,淋一場春雨指定會生病,所以她打算晚點再回去。
    不知等了多久,雨半點沒見停,正當雪聆猶豫要不要冒雨回去,看見雨幕中有人撐傘而來。
    雨水濺濕了他青色的袍擺,手執素傘,立在雪聆的麵前。
    “夫子?”雪聆坐在門口,仰麵看他。
    柳昌農遞過一把油紙傘,無奈道:“我剛才聽人說你沒帶傘,便過來瞧瞧,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沒拿房中的那把傘。”
    雪聆沒想到他是來給自己送傘的,接過傘後道:“我不知道那把傘是誰的,見有人頂著外裳也沒去拿,我也不敢拿。”
    她早就看見掛在藏書閣的那把傘了,下雨時動了幾次念頭,反正沒人撐那把傘,她不如拿來撐一撐。
    但她有點擔心萬一用了那把傘,後麵被人誤會是她偷的,書院覺得她品行不好,辭退了她,那她日後又得過上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所以雪聆遲遲沒動拿把傘。
    柳昌農道:“那是在下為雪娘子準備的,在下見近來幾日似有下雨之意,便掛在上麵以防萬一,但因太忙而忘記與雪聆說了。”
    他眼含歉意,木簪整齊束起的發被打濕,淩亂貼了幾縷在額上,清雅更甚。
    雪聆視線往他臉上掠過一眼,低頭撐傘舉過頭頂:“夫子為何會對我這般好?”
    她今日見過了知府的獨女,莫婤娘子,生得好生俊媚,他怎麽獨獨避開那莫婤,反而對她細無巨細,照顧周全,連下雨沒傘的事都設想了。
    如此想著,雪聆可怕的嫉妒心又從心尖兒爬了起來,她好想成為柳昌農,若是莫婤這種有錢有勢的千金小姐對她這般,她早就享清福去了。
    柳昌農不知她在暗暗想什麽,聞她如此問,麵上一訕,有些說不出羞愧。
    “就是覺得雪娘子是好人。”
    “好人啊。”雪聆明顯失落,她還以為柳昌農會說看出她過得清貧,仍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想要扶她青雲誌,亦或是說看透她厚發下藏著的絕世容顏,一見傾心,發誓日後努力考取功名,富貴後再來娶她,將府上的錢財都交給她保管呢。
    原來隻是好人。雪聆好失落。
    “嗯。”柳昌農行在前方,雨似碎珠砸地,模糊了溫潤的腔調,“雪娘子雖然看似平平無奇,卻是在下見過最好的好人。”
    雪聆不知他是從哪兒得知的,昧著良心應下了他的這句好人,轉念又反應過來他前頭說的那句‘平平無奇’,剛雀躍的心一下子又落下了。
    可惡的柳昌農。
    這場雨倒是沒一直長下,在天即將黑下時,田坎的路被雨水泡得泥濘打滑。
    雪聆本以為柳昌農隻是送傘,沒想到他送傘隻是順道,他是來堅持送她歸家的。
    雪聆讓他回去,他一臉正氣搖頭:“既已答應雪娘子,便不能食言。”
    這話聽得雪聆心情有好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田坎上,腳下的鞋被泥弄得汙穢不堪,雨倒是漸漸變小了。
    柳昌農送雪聆在門口前,雨已經小得快停了。
    雪聆手搭在門框上,剛將門推了下,忽然想起什麽,轉頭卻見柳昌農還站在身後。
    “夫子,你快回去吧,等下天徹底黑了,路不好走。”
    柳昌農莞爾道:“好。”
    他轉身欲走,雪聆又叫住他。
    “夫子。”
    柳昌農轉頭見女人抱著傘追來,“夫子你的傘忘了給你。”
    雪聆要將傘遞過去。
    柳昌農卻道:“此傘是贈予雪娘子的。”
    他聽聞李大夫說,她有一夜下著大雨,連把傘都沒有,蓑衣都破舊得無法蔽體,一身濕漉漉的來求藥,他猜想她應是沒有傘,這把傘是他特地賣給她的。
    雪聆不知,聽他說傘是贈送給她的,下意識覺得是她每日努力幹活,終於被發現了。
    “使不得……”雪聆佯裝推脫。
    柳昌農堅持要給予她,她蹙眉為難地收下,嘴角笑意克製不住揚起。
    “多謝夫子。”她甜了語調。
    在推開門之前,她心中還想著柳昌農的那句話,推門之後看見受雨摧殘的院子滿地狼藉,再見寢居的門拴上孤零零掛著尚在滴水的門鎖。
    辜行止跑了。
    雪聆頭皮一陣發麻,疾步朝著寢屋跑去,連手中的傘都顧不及放下。
    寢居內果真無人。
    雪聆看了幾眼,忽然轉身朝著廚屋跑去。
    原本整潔的廚屋像是被賊人翻找過,鍋碗瓢盆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而倒在水缸前的青年令她驟然鬆口氣。
    見他原來在此處,雪聆顫抖的雙膝險些軟得滑到在地。
    她勉強撐著門框,盯著屋內瓊玉清輝的青年。
    他似聞見了泥土的氣息,頓了幾息平靜開口:“是在外麵等雨停了再回來的嗎?”
    雪聆滿心都是掛在門上的鎖,他還沒在屋內,反而在此處,所以沒發現他覆眼白布右下尾端,有一滴暈開的血。
    她上前扶起他,沉默著牽著他回到寢居。
    隔了好會兒,她詰問他:“你是怎麽開的門?”她是從外麵反鎖的。
    麵對如此氣勢洶洶,辜行止情緒鎮定而不形諸於臉色,平聲搖首:“我沒開門。”
    雪聆被他那句‘沒開門’嚇得不輕。
    “是誰來了。”她上前扣住他頸上項圈,眼中俱是恐意。
    辜行止身子往前伏,高挺鼻尖恰點在她鎖骨上。
    聞見了極淡的墨香,墨的品質稱不上好,亦稱不上劣質,他湊近又聞了下,這次聞的卻是她的手背。
    雪聆見他低頭不言,莫名聞她的手,蹙眉催促:“到底是誰來過。”
    她猜測應該不是辜行止的人找來了,不然他不可能還這副模樣被拘於一隅破榻,被人像養狗一樣豢養著。
    他垂著下巴,悶聲傳來,“你身上的墨香是哪來的?”
    雪聆兀自想得頭皮發麻,哪還顧得上他問什麽墨香,“一定是他,他發現你了。”
    一定是饒鍾,他近日不僅跟蹤她,還找過她要過幾次錢,肯定是沒再她手上要到錢,故而趁她不在家中偷偷潛進來。
    饒鍾發現了辜行止,雪聆隻覺自己完了。
    她思緒紊亂,一時不知接下來應該怎麽做,想鬆開辜行止脖頸的項圈,卻被他忽然抓住。
    “做什麽。”她垂眸看去。
    青年低著頭,整張臉都埋在她的掌心,不知在聞什麽。
    雪聆用力抽手,不知是她心緒實在太亂了,竟然一下沒抽出來。
    辜行止從她的掌心緩緩抬起臉,烏發披散,冥夜如暮落在他透白的臉上如朦輕紗:“哪來的墨香?”
    雪聆低頭嗅了嗅,沒聞見身上有什麽墨香:“許是今天與夫子講過話,不小心沾在身上的。”
    “夫子是誰?”他又問。
    雪聆不虞看著他:“夫子就是夫子啊,還能是誰?你到底要問什麽?一直問,都不回答我的問話。”
    她問什麽……?
    他白布下的長睫輕抖了下,惆然的頓悶於心,顯出幾分冷懨來,“沒誰發現,門是我開的。”
    沒發現?
    雪聆驚詫他是如何從裏麵砸爛外麵的鎖,能走竟還不走。
    辜行止側躺背對她,似累極了。
    雪聆看了眼他脖頸上的項圈,趴在他的肩上試探:“你傷好了嗎?”
    “沒有。”他語氣很懨。
    雪聆聞言轉念一想,板過他的臉質問:“你是不是剛醒來想逃走,發現我回來了就又坐在這裏,假裝有人來過?”
    辜行止歪頭靠在她的手上,臉上的冷懨淡去,蒙著眼看不出神情:“不是。”
    雪聆才不信門開了他還不走,被他方才的話險些嚇到,現在見他又否認,攥住頸上項圈扣在床頭。
    辜行止不知她又在作何,蹙眉在頸上相連的項圈上摸索,直到摸到項圈上的粗鏈縮短扣在床頭,抬起臉看她。
    “為何?”
    雪聆看著他摸索的動作,道:“因為你撒謊騙我,所以這幾日你隻能這樣。”
    蒙汗散沒了,又買不到,她擔心自己外出期間他會偷跑,所以不能再像往常那般給他太多自由,隻需要活動在床榻周圍便可。
    雪聆想了想,撫著他的臉安慰:“等過段時間你乖了,傷也好了,我就帶你出去散心。”
    許是妥協了,辜行止沒有反駁,而是抬手放在她的後頸。
    雪聆聞著他舉手投足間縈繞鼻尖的清香,誤以為他的動作是索吻,順式低頭貼在他的唇上。
    後頸癢了下,雪聆笑道:“你在做什麽呢?弄得癢癢的。”
    兩唇貼合翕動,她講話時的氣息渡進唇腔,辜行止按在穴位上的手指輕顫,點錯了位置。
    雪聆被撓得忍不住拉下他的手,側身靠在他的肩上,臉頰紅紅的認真道:“不可以碰我後頸,很癢的。”
    方才他碰到後頸靠近耳畔的位置,雪聆身如過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稱不上舒服,也說不上難受,總之胸口處酥酥癢癢的。
    “嗯。”他腔調冷淡。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大雨,淅淅瀝瀝地從漏雨的屋簷落下。
    上次調整瓦後這次的雨又漏去了箱籠,裏麵的衣物都打濕了,雪聆隻剩下穿回來那件是幹的,但褲腿上有淤泥不能穿上榻。
    她燒水沐浴後回到房中,脫了外裳穿著小衣褻褲躺在他的身邊,陰鬱盯著漏雨的地方,“改日我找人來修屋頂,這樣漏下去也不是辦法。”
    “把院子外的地坑也填上,屋內的妝案和床榻、木櫃,這些陳舊的東西都換了。”
    “還有,春暖後,我們應該換透氣的好麵料,我做兩身方便幹活的裙子,也給你做兩身長袍,你身上穿的太短了。”
    “還有,我想在院中豢養幾隻雞鴨,以後我們逢年過節就能有肉吃了。”
    她逐一數著,還不忘用手肘頂他胸口問:“你覺得好不好?”
    辜行止似聽著雨聲睡下了,嗓音沉悶:“好。”
    雪聆心滿意足地轉身,抬手腳搭在他的身上,也困音噥噥:“那改日我有錢了就換。”
    “嗯。”他攬住她瘦弱的腰身,自然與她頭對頭相靠。
    雖然無人反駁她,實際雪聆心如明鏡,她沒錢。
    清晨還在下纏綿煙雨。
    雪聆撐著昨日柳昌農送的油紙傘去書院。
    同書院做工的傭工見她撐的傘漂亮,和之前掛在藏書閣的那把傘很相似,不免多問了幾句。
    雪聆收起傘,笑道:“嗯,那把傘是我的。”
    “那你昨日為何還最後有一個人走?”他摸不著頭腦。
    雪聆道:“忘記還有把傘,你們走後我便看見了。”
    傭工摸了摸頭,背著農具往後園去。
    書院陸陸續續有學子進來,雪聆守在藏書閣剛清點了所有書,柳昌農便來取今日要教學的書。
    雪聆早就準備好了,見他撐傘過來,忙不迭放下手頭活計,捧著用布裹好的幾本書籍遞給他。
    柳昌農付之一笑:“多謝雪娘子。”
    雪聆見他接下,厚發下的眼彎起。
    柳昌農拿了書便撐著傘離去了,雪聆看著他離開,轉身坐在窗邊翻書看。
    雖然她沒讀過書,亦不識字,但卻很愛看有些書上的圖。
    今日她在清點完書籍時無意間看見一本書封鮮豔的書,上寫幾個大字她不認識,猜想許是和之前看的那幾本書一樣,是什麽奇聞怪誌。
    雪聆懷揣打發時辰的心思翻開了書。
    當目光掃過第一頁,她眼珠頓住了,隨之下意識抬起頭緊張看向周圍。
    這個時辰的藏書閣隻有她一人,學子們都在聽課,傭工們都在幹活,安靜得隻有她。
    見沒有其他人,雪聆低頭又看向書上畫兒。
    不知是何人所著,畫麵栩栩如生,雪聆能清楚瞧見坐在春凳上的女子,豐乳肥臀,腰細如蜂腰,對麵跪著的那男子更是驢物。
    這……這,這是在做什麽啊。蒼天。
    雪聆偷偷看著,越看心跳越快,一會兒又覺得那女子哭得可憐,一會兒又覺得那男子怎麽又哭了?
    哭來哭去,臉上的表情既是痛苦又是癲狂的。
    直到她翻到後麵,見那驢物入戶,姿勢似苟合的野動物才驀然反應過來自己在看什麽。
    雪聆做賊心虛地虛掩著書,換了個更為安靜的位置。
    她蜷縮在書架的角落,臉頰紅彤彤地半眯著眼兒,一副想看但又不敢看的往書裏麵乜。
    後邊那些亂七八糟的她不愛看,隻反複看前麵,這一看,她看了一上午。
    正午時,學子休課一個時辰,雪聆聽見敲鍾聲合上書,紅著臉塞回去,外麵果然急色匆匆地跑來一名年輕學子。
    “雪娘子,麻煩登記,我、我還錯書了。”
    那學子將抱在的書往木櫃台上一放,轉身進便進了書閣,不一會便抱著書從裏麵出來。
    雪聆看了眼書封上的橫杠,還真是書閣裏的,等記著,忽然想起那剛才拿走的那本書,書封好像很豔。
    雪聆一驚,棄筆往裏麵瞧。
    剛才她怕被別人發現,塞回去的那本書不見了。
    原是那學子的。
    雪聆失落地回來,門口恰逢一學子探頭,一見她麵露喜色。
    “雪娘子,夫子讓我來取他下午要講的書。”
    雪聆早就準備好了,遞給他。
    小書生接過:“多謝雪娘子。”
    說完便抱著書撐著傘走了。
    雪聆心中還惦念那本書,坐在木杌上好會兒才發現剛才那本書給錯了。
    她將前一個書生還的書,當成柳昌農等下要授的書給了下一個書生。
    雪聆心頭暗道不好,急忙抱上書臨時找相識的人頂替會子,撐著傘冒雨追上去。
    因為不知那書生帶著書去了何處,想著書最後都是在柳昌農手中,她問的是柳昌農的位置。
    得知他在庭院,她急忙趕來,卻不曾想到他是在會客。
    雪聆看著風亭裏的一男一女,猶豫要不要拿進去,但她抬腳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聽人說,你對雪娘子很特殊。”柔弱的美人望著眼前的溫雅的青年,憂愁似凝聚在黛眉間。
    雪聆一下停了腳步,悄悄往旁邊稍了些。
    柳昌農搖頭:“沒有。”
    莫婤側目凝量他:“她不識字,你卻留她在藏書閣,昨日聽人說還送她了傘,還說對她不特別。”
    柳昌農背對著雪聆,她看不見他臉上的神情,卻聽見他語氣無奈解釋:“隻是此前聽李大夫說她的狗死了,自幼又失去雙親,一人孤苦無依,沒個正經營生便留她在藏書閣,至於傘。”
    他頓了幾息道:“李大夫說她夜裏來拿藥連蓑衣都漏水,我見她可憐,所以才送把傘給她……”
    看她可憐,蓑衣都漏水,沒有正經營生,孤女。
    這些連在一起,雪聆都覺得自己好可憐,但她已經習慣了。
    她就是很可憐。
    雪聆默默地撐著傘蹲在地上,聽著裏麵的談話從她身上略過,隔了許久腿都蹲麻了,她才站起身佯裝剛來送書。
    “夫子。”
    她忽然高聲襲來,風亭兩人齊齊轉頭。
    柳昌農見是她淺笑應聲:“雪娘子怎麽來了。”
    雪聆收傘進風亭,卸下護在懷中的書遞過去,“剛才夫子的學生來拿書,我不小心給錯了,是來給夫子送書的。”
    柳昌農接過一看,隨後感激道:“是我下午要授的書,多謝雪娘子來跑一趟。”
    雪聆擺手,在原地猶豫站了會。
    一側溫柔的莫婤問:“雪娘子還有事嗎?”
    雪聆麵露躊躇,為難開口:“我想向夫子請假。”
    柳昌農聞言看向她:“是發生何事了?為何忽然告假?”
    雪聆低著頭看被雨淋濕的腳尖,悶聲道:“家裏的小狗又生病了,我擔心它。”
    果然,她說完就聽見柳昌農語含關切,連探都沒探虛實便應下了。
    “此乃大事,我會與院長說你家有急事,雪娘子快些歸家。”
    雪聆點了點頭,臨走前轉頭看了眼他。
    柳昌農臉上的擔憂不加掩飾。
    好善良的人。
    雪聆心裏悶悶的,還有不甘心。
    他怎麽能是因為覺得她可憐才這樣特殊待她呢?街上那般多乞兒,他可憐得過來嗎?
    雪聆想著,又覺得她或許在別人眼中,就是流浪的乞兒。
    她真可憐,他怎麽不多可憐一下。
    雪聆撐著傘走得很慢,她忽然不知道應該去哪裏,心中全是茫然的四處遊蕩。
    雨越下越大,雪聆褲腿都淋濕了。
    雪聆有點怕涼氣入體,會生寒病,因為她可怕地發現,得了寒病,她沒錢買藥啊。
    有錢之人失意是酒肉穿腸過,花樓、酒肆、聽風花雪月,享無邊憂愁的同時,還能做出幾首流傳百世的詩,再不濟便是依偎在阿娘嬤嬤丫鬟……等等這些人懷中撒嬌,她可不一樣。
    雪聆差點就上當了。
    她後怕得趕緊收拾複雜的心,小心翼翼地撐好傘不讓風雨淋了自己,趁著時辰尚早往家中趕。
    推開院門時,她看著院中的那棵枯樹似乎生了嫩芽,高興得瞅了好幾眼。
    枯樹都能逢春,她也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雪聆沒進寢屋,而是燒水洗了下身子。
    洗完還是覺得冷。
    她推開房門。
    屋內的青年被束在榻頭,多日不見陽光整個人顯得懨懨的,因為生得貴美,連陰鬱也能陰鬱出與旁人不一樣的風情來。
    他轉身麵向雪聆,“回來了?”
    家中隻有兩人,雪聆沒留意到他溫柔語氣中藏著的試探,‘嗯’了聲提著濕發進屋。
    辜行止聽見她是她的聲音,想從榻上下來,臨了摸到項圈,克製坐在榻沿,“今日怎麽這般早回來了?”
    雪聆找出幹淨的布帕,塞進他的手中,“先給我擦頭發,我剛洗了。”
    辜行止沒拒絕,指尖碰了下她的頭,察覺她蹲在麵前便為她擦發。
    雪聆沒低頭,而是揚著臉看他俊美無暇的臉,鼻梁很好,骨相清冷,一看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
    辜行止看不見她也能察覺,她的目光流連在身上。
    那種黏而柔的視線像極了愛慕,他自幼活在眾人的愛慕中,早已經習慣了,但今日是雪聆第一次這般看他。
    雪聆好奇問:“你在家,是不是都是一堆下人,排著隊等著給你擦發啊。”
    辜行止手上動作未停,淡淡搖頭:“我不喜歡別人靠近。”
    雪聆不信,“那你的妾呢?你總不能和她們都光溜溜躺在一起,也不讓她們靠近吧?”
    辜行止擦濕發的手一頓,“沒有。”
    “沒有妻妾?!”雪聆驚大了眼,其實她早就打聽過,北定侯世子尚未娶妻,但她沒想到他竟連妾都沒有。
    “女人也沒有?”
    “嗯。”
    “那……男人也沒有?”
    “……”
    “快說啊。”雪聆催他。
    辜行止放下手,低頭似在用失明的眼看穿她:“你想問什麽。”
    雪聆眯著眼笑,“沒什麽,就是想問問。”
    她抽出自己的濕發,站起身道:“我給你燒了沐浴水,等下你自己洗。還有洗完了放在矮櫃上的那碗水也要喝了知道嗎?”
    他每日都會喝水,所以他並未懷疑。
    雪聆看著他點頭,步伐輕快地往外麵走,尚在滴水的頭發也不管了。
    辜行止若有所思坐在原地想,她似乎又高興了。
    高興什麽?
    辜行止每夜都會洗浴,雪聆也是,她燒水時會給他留一半,但他一應事都隻能在寢屋內做。
    最初的不習慣,現在也漸漸習以為常。
    雪聆沒在屋內,他獨自洗完,坐回了原本的位置端起水喝下,再如往常那般去聽雪聆的動靜。
    雪聆在門外。
    小雨嘩啦啦下著,她頭發遲遲沒幹,坐了好半晌才起身進屋。
    她沒像往常那樣推著浴桶中的水出去,而是坐在他的身邊,伸手環上脖頸,埋頭在他的頸窩輕嗅。
    “很香,每次洗完香都很濃。”
    她講話時的氣息濕撲撲的,辜行止心口的麻意無端蔓延去指尖。
    他想問她怎麽了,為何今日要如此古怪看著他,微促的氣堵在喉嚨,轉而被她忽然推倒在榻上。
    緊接著,他聽見雪聆用可憐的語氣說。
    “好可憐啊,都已弱冠了,卻連個女人都沒有,我幫你破了好不好。”
    說是幫他,雪聆又不等他回應,跨坐在他的腰上。
    辜行止下意識抬手虛握她的腰,觸及光潔柔滑的肌膚指尖驀然一抖。
    她沒穿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