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斷月(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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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廠房的庇護所已不再安全,空氣中仿佛殘留著追兵冰冷的電子嗅覺單元掃描過的痕跡。四人被迫向象區邊緣更為荒蕪、林木更為茂密的山林深處轉移。
最終,他們在一條早已幹涸、遍布卵石的溪穀底部,找到了暫時的藏身之所。
連日的逃亡如同鈍刀割肉,不僅榨幹了他們的體力,更在不斷侵蝕著他們緊繃的神經。
白星海幾乎不敢合眼,他時刻得關注溪穀外圍微型傳感器傳回的數據流,連一絲地麵微笑的震動,都讓他的心髒為之漏拍,多日的逃難以讓他成為驚弓之鳥。
林寒月背靠著一棵虯結的老樹,粗糙的樹皮硌著她的脊背。目光空洞地望著從濃密葉隙間灑落的、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光斑。多日逃難後,最初的恐懼已經消失。
但比恐懼更讓她窒息的,是她對夥伴們的愧疚。她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小白算了吧。他們想要的……隻是我。”
紫餘萍默默地將水壺裏最後一點相對幹淨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分給大家,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力握住林寒月冰涼且微微顫抖的手,試圖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寒月,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四個人,共進退。少了誰,都不行。”
白星海沒有說話,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隻是將自己水壺中僅剩的清水,不由分說地塞到林寒月手裏,觸碰到她指尖的冰涼時,他的心猛地一縮。
他的沉默,在此刻比任何滾燙的誓言都更具力量,像一塊投入冰海的頑石,沉甸甸地墜在林寒月的心底。
突然,白星海眼鏡屏幕上代表數個外圍傳感器的信號圖標猛地劇烈跳動,波形扭曲,瞬間被大量亂碼覆蓋。
緊接著,外圍的傳感器如同被無形之手掐滅的燭火,接二連三地徹底灰暗、熄滅!
白星海霍然起身,沒有漸進的過程,沒有遭遇破壞的常規信號幹擾,那幾個傳感器就像被從這個世界的基礎邏輯層麵憑空抹去了一般,幹淨利落得令人心底發寒。
幾乎在同一時刻,山林間原本嘈雜的、象征著生命與安全的蟲鳴鳥叫,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戛然而止。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如同冰冷粘稠的墨汁,瞬間浸透了整片溪穀,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壓得人耳膜嗡鳴。
“來了。”白星海的聲音幹澀,他一把將尚在茫然中的林寒月拉到自己身後,用單薄的身軀擋住前方未知的危險。
路武禹和紫餘萍也瞬間靠攏,四人背抵著背,形成一個脆弱的防禦圈,緊張地環視著這片仿佛連時間都已然停滯的地帶。
沒有預想中的大隊人馬沉重的腳步聲,沒有引擎的咆哮打破寂靜,甚至沒有鳥類被驚飛撲棱翅膀的聲音。
隻有一個身影,如同鬼魅,又像是從虛無中直接凝結而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溪穀上方的邊緣,一塊突出的岩石之上。
那是一位穿著筆挺深藍色西裝、戴著潔白無瑕手套的老者。
他身材瘦長,站姿如曆經風霜的古鬆般挺拔,一絲不苟的銀發下,是一張刻滿歲月痕跡卻不顯半分疲態的臉,唇上兩撇修剪精致的八字胡更添幾分舊時代的優雅與考究。
他看起來不像殺氣騰騰的追兵,更像一位即將步入歌劇院包廂,欣賞一出古典悲劇的紳士。
然而,當他那平靜無波的目光俯瞰下來時,一股遠比之前所有追兵加起來都更加純粹的壓迫感,如同無形的萬鈞山嶽,幾乎將溪穀底的四人碾碎,連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小姐,”老者的聲音溫和,帶著某種舊時代吟遊詩人般的奇特腔調,卻能跨越百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這場令人不快的捉迷藏,該結束了。老仆林祿,奉家主之命,接您回去。”他的用語恭敬,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動了。
沒有助跑,沒有蓄勢,甚至沒有屈膝發力前那微不可查的預兆。他隻是隨意而自然地向前邁出了步伐。
第一步。 身影在原地微微模糊,仿佛信號不良的全息投影閃爍了一下,下一瞬,他已如瞬移般出現在幹涸的溪床邊緣,腳下甚至沒有激起一絲塵土。
第二步。 足尖在長滿青苔的河石上輕輕一點,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出現時已悄然立於一棵古樹的纖細枝頭,那看似脆弱的枝椏竟未見多少晃動,仿佛他毫無重量。
與四人之間的距離,在這兩次看似悠閑的邁步間被不可思議地縮短了數十米!
“動手!”白星海從極度的震驚中掙脫,嘶聲吼道,猛地按下了手中一直緊握的遙控器。
“滋滋滋——!劈啪!”
預先埋設在地上的多個高壓電擊陷阱爆發,刺眼的藍色電弧如同狂暴的雷蛇,在空中肆意扭動,編織成一張雷電之網!然而,林祿的身影在電弧亮起前的那一微秒,再次模糊消失,仿佛預判了這一切。
第三步。 他如同穿透了空間,優雅地站在了眾人麵前,距離四人不足十米。那足以將鋼鐵熔化的致命電弧,竟連他西裝的一角都未能觸及,仿佛他行走於另一個重疊的維度。
路武禹雙眼赤紅,連日來的憋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化作一聲咆哮,發動了決死的衝鋒!腳下的碎石被蹬得四散飛濺,手中的尖利木棍如同毒龍出洞,凝聚了他全部的力量,直貫林祿看似毫不設防的腰腹!這是他傾盡所有的舍身一擊!
林祿卻好整以暇地等著他衝到近前,那狂暴的氣勢仿佛隻是拂麵的微風。
他才隨意抬起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後發先至,動作精準地捏住了木棍的尖端。
“哢嚓。”
堅硬的木棍在他五指間,如同風幹的泥塑,又像是酥脆的餅幹,瞬間被捏爆成無數齏粉木屑,簌簌飄落。
緊接著,林祿手腕看似輕柔地一抖,路武禹那超過八十公斤的健碩身軀,如同被一柄無形的萬鈞巨錘正麵轟中,一股無可抗拒的沛然巨力傳來,他悶哼一聲,毫無抗力地離地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後方溪穀的土壁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塵土飛揚。
“武禹!”紫餘萍失聲驚呼,肝膽俱裂,想要衝上前去,卻被白星海死死拽住手腕,那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在被擊飛的瞬間,路武禹憑借頑強的意誌,咬牙從懷中甩出幾顆金屬圓球——那是白星海之前給他的、用黑火藥和碎金屬片自製的炸彈。
“轟隆!轟隆!”
劇烈的爆炸聲接連響起,火光與濃密的黑色煙塵瞬間吞沒了林祿所在的位置,灼熱的氣浪裹挾著碎石和斷木如同暴雨般四散發射,路武禹自己的身上也被鋒利的碎片劃出了深深的血痕。
然而,煙霧尚未散盡,一個身影便從中悠然邁出,步伐節奏未有絲毫改變。林祿那身深藍西裝依舊筆挺如新,潔白的手套纖塵不染。
那足以將血肉之軀炸成碎片的爆炸和火焰,仿佛隻是為他拂去西裝上微塵的清風。他甚至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隻是優雅地抬起手,用手套輕輕撣過西裝下擺的一個皺褶。
與此同時,白星海眼中閃過最終的了然與決絕,猛地將背上那個看似癟掉、實則暗藏玄機的背包扯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摔向林祿腳前的地麵!
“嗡——!”
一道強度遠超之前的劇烈電磁脈衝以落點為中心驟然爆發!空氣肉眼可見地扭曲、震蕩了一下,仿佛平靜的水麵被投入巨石!
這裏麵裝著白星海最終的殺手鐧,用唐鼇給的部分報酬,在黑市買到的軍用級電磁脈衝炸彈!
林祿的身影在脈衝爆發的中心,終於微微一頓。
有效?白星海心中剛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
卻見林祿略顯意外地挑了挑眉,那表情像是看到了一隻試圖擊穿岩石的水珠。隨即他搖了搖頭,甚至沒有做出任何防禦姿態,隻是任由那足以讓大多數電子設備永久失效的毀滅性脈衝波紋掠過全身。
電磁在空氣中傳導,滋滋作響,高溫點燃了周圍的灌木叢。林祿卻僅僅是用手掌微微擋了一下臉。
他體內所承載的義體科技層級,其精密度與防護力,已徹底超出了白星海所能理解的範疇,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淡漠地俯瞰著腳下螻蟻徒勞而可笑的掙紮。
絕望,如同極地的萬載玄冰融化後的冰水,瞬間淹沒了白星海的四肢百骸,凍結了他的血液與思維。
林祿的目光越過麵如死灰的白星海,落在了倔強地挺直脊梁的林寒月身上。
“小姐,請。”他微微躬身,姿態無可挑剔,如同最標準的禮儀模板,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紫餘萍不知從何湧來的勇氣,或許是夥伴接連受創的刺激,她猛地抓起地上一塊邊緣鋒利的石塊,尖叫著朝林祿擲去:“不準帶她走!”
林祿看也未看,甚至沒有回頭,隻是隨意地向後一拂袖,“女士可不能這麽粗魯哦。”
紫餘萍頓時感到一股龐大到無法抗拒的巨力裹住了全身,天旋地轉間,驚呼聲被卡在喉嚨裏。
待她暈頭轉向地回過神,發現自己已被輕巧地“放置”在旁側一棵大樹離地數米的粗壯枝椏上,上下不得,進退兩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