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荊江萬世怨
字數:19148 加入書籤
“伯辰染毒之後,兩個弟子每天都戰戰兢兢,害怕年事已高的師父承受不了紅纓毒的威力,每日都守在他身邊看著以防不測。而伯辰自己呢,每天都平淡如水,靜靜地坐在床上,等著劇毒發作。”
晨曦的微光耀眼而燦爛,照在臉上暖烘烘的。侯崇禹帶著岑毅杜曉鳳二人離了寶雞,徑往華陰縣進發。路上侯崇禹一邊按轡徐行,一邊又同二人講起當初在荊州的往事。
“然而過了整整七日,紅纓毒依舊沒有發作,兩弟子都以為是紅纓毒王手下留了情,沒對師父下手。但伯辰認定自己已然中毒,隻是未到毒發之時。二人都不明白為什麽師父一定要對自己這麽狠,非要親身遭一趟紅纓毒的罪。伯辰向兩人解釋了原由:‘此毒既以內力催動,使毒者必具二能,其一便是有深厚內力,這一著必然無疑,單憑紅纓毒王的身手來看,他必是內功高手;其二便是此人心中定有一種執念,這執念催生出了他想要使毒害人的想法,否則如此禍害的劇毒常人難以研製。我此番親試此毒,正是為悟出此人的執念,了解此毒的心源在於何處,方能完破此毒。’兩弟子都似懂非懂,隻是依著師父行事。”
侯崇禹說著歎息一聲,眼望前路上零星的晨光,眼中黯然之色漸生。
“似伯辰這般純粹而博愛之人世間再無其二,為排解眾生之苦,竟以身試險,全然不顧後果。他染毒第八日突感不適,便名兩弟子看住自己,一旦無法克製自己的舉止,做出傷殘自己之事時,便將他束縛起來,然後出門等候,待屋內靜下來之後再進來。果然這次紅纓毒終於發作了,伯辰被毒得渾身顫抖,萬箭穿心般的劇痛折磨著他的身體,蒼老單薄的身子疼得抽搐起來。兩人見伯辰手腳開始不受控了,於是不情不願的將師父用繩索綁了起來,見二人綁的慢了,伯辰甚至嗬斥二人加快些。就這樣,伯辰被束縛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終於沒了動靜。兩人忐忑不安地進屋,隻見伯辰橫臥在床上,臉色慘白,嘴唇發紫,氣息微弱。二人連忙給伯辰鬆了綁,喂了些稀粥,照顧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緩了過來。”
“此後伯辰便終日沉思,不出屋門,也不讓兩個弟子進來臥室,隻是一個人靜悄悄的,兩人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每次給師父送飯都隻是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裏麵塞進去,但每次都是原模原樣的冷飯被端了回來。二人害怕這麽下去伯辰身子扛不住,於是三天後的早上兩人大膽推開屋門闖了進去,想逼師父休息,誰知卻看見他高臥於床上呼呼大睡,兩人的動靜吵醒了他,於是他索性起了身,二人本以為師父會嗬斥他們一頓,然後趕他們出去,誰知伯辰竟笑盈盈地、破天荒地要了碗粥喝。見此兩人也是放下了心,隻道師父是想不通破解之法,不再執著了,誰知下午便得知伯辰要出門遠行,要兩人看好家裏。二人本來堅決不肯,加之伯辰連自己要去哪裏都沒有說,說什麽都要跟著一起去,可奈何師父去意已決,並且堅決要獨自前往,無奈之下隻好放伯辰一人去了。”
“兩人又百無聊賴、忐忑不已地在農舍裏待了三日多,第四天伯辰終於歸來,並且是‘滿載而歸’,兩人隻記得伯辰歸來那天是滿麵春風,意氣風發,宛如及第的狀元郎一般,因為此時他已經完全破解了紅纓毒功,並且成功給自己解了毒。”
岑毅和杜曉鳳聽到這裏都是一臉驚訝,都不明白曾伯辰是如何破解的紅纓毒功,侯崇禹笑著說道:“別說你兩不明白,便是我至今也不曉得他是如何破解的。兩個徒弟同我說的原話是,伯辰去找了紅纓毒王,同他交談了三天三夜之後,那毒王便將破解之法告知了他。兩個弟子都不可置信,驚奇不已,伯辰後來又告訴他們原來是他早知毒王沒有離去,一直便在荊江邊的揮誌渡口等候著他,因為那毒王也認為伯辰能從毒功中悟出他的那份執念,所以在留下的那支鏢上暗示了候約之地,伯辰也確實悟出其中所蘊,因此前去赴會,整整三天三夜,伯辰同他交談,終於解開了那毒王的心解,破開了他的執念,因此勸得他收了手,親口將那價值連城的破毒之法坦然相告。至於伯辰所說的‘毒王的執念和心解’是什麽,那無人能知,因為伯辰與那毒王約定,不將有關他的一切事情告知於世人,也不可將破解之法公之於世,而代價便是毒王從此再不現身,不再使毒害人,也再不與伯辰相見。”
說到這裏時,岑毅忽地打斷道:“誒?不該如此呀,既然毒王當時發誓不再使毒,那後來的那些中毒者又是怎麽回事,像龍歸、赤木這些人,難道是別人下的毒?”杜曉鳳答道:“那是紅纓毒王之子紅纓少主所為,他起初現世時自稱紅纓毒王,可後來又改稱自己為少主,並且宣稱自己不願遵從父親遺誌,隻願以毒霸天下,令天下尊其為共主,大家都知他是個少年之人,但是不是毒王之子還無從考證。”侯崇禹也接口道:“確是如此,那少主最初便在北方為禍,隻不過犯案較少。當時他隻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也確實自稱毒王,但當毒王消失之後不久,這少年便再次現身,以毒王之子自稱,聲張要繼續以紅纓毒為禍,震蕩江湖,當時好多小門派小武館都被威懾不輕,紛紛向那少主稱服,甚至為其設祠立廟,供奉香火。”岑毅聽著更是震驚不已,心中對這紅纓毒的威力忌憚了不少。
侯崇禹接著道:“總之伯辰總算是得到了解毒之法,那法子不是一個藥方,也不是什麽特製的解藥,而是一種以內力逼出毒素的方法,至於具體何法,伯辰不願說明,隻為遵守對毒王的諾言。伯辰隨後令兩弟子把消息傳出去,令天下中毒之人皆赴荊州解毒。消息一出,江南群俠雲集荊襄,各路門派教會凡中毒之人魚貫而來,將伯辰住著的農舍堵得水泄不通。有不少未中毒之人也趕來看看熱鬧,隻為瞻仰一番庸龍公的尊顏,還有不少心懷不軌的人是來偷窺伯辰的解毒秘訣的,幻想日後能憑此飛黃騰達。但伯辰的秘密又怎會給這些人看去,每次解毒都隻允一人隨自己入一間密室,然後對中毒之人施以麻昏藥,令其失去知覺,待其蘇醒之時,其毒已解,至此便無人知曉伯辰是如何解的紅纓毒功,妄想偷窺的人也因那些江湖豪傑對伯辰的保護而無從下手。”
“自那時起,伯辰便在荊州府待了五個月有餘,將江南群豪中毒之人解救了個遍,凡有珠玉財寶相謝者一應謝絕,不少解毒之人對伯辰三叩九拜,施以大禮,宛如謝於生身父母,是時有詩讚此事雲:‘福龍蒞荊襄,慈悲破紅纓,不問富貴有,但求眾生平’。”
“既然如此,那庸龍公又怎會遭到仇殺呢?庸龍公做了好事,不論黑道白道都造福不淺,朝廷的人為何要殺他呢?”岑毅疑惑地問道,侯崇禹長歎一聲,說道:“為何?因為朝廷不想見到伯辰破除紅纓之禍?”岑毅奇道:“又是為何?”“因為紅纓之禍一解,就沒法管住南方這些大大小小的門派了,皇帝身在北朝,江南遠在天涯,怎能晝夜覺察這些地方的勢力變數?乾隆老兒當朝時設保甲於地方,用以洞察和製衡小武館和小門派,但後來那老頭糊塗了,在朝堂上奢靡度日,任用奸臣,朝廷風氣日益敗壞,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所謂保長鄉長的都跟著黑道同流合汙,於是南方群雄崛起,諸如天理教、紅塵派、鹽幫這些勢力迅速龐大,這些教派不受官府管束,甚至地方官員還得對他們唯命是從。”
“嘉慶倒是個好皇上,上位後先收拾了不少貪官,整頓了朝堂紀律,然後對地方減稅免稅,造福於民,可惜地方官還是原來那些貨,他們可不管皇上的旨意,在他們的地盤上自己才是皇帝,依舊我行我素,包庇黑道。嘉慶自己還被蒙在鼓裏,數次南巡見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隻道是自己的政治起了成效。不過嘉慶倒也不傻,也私下裏張羅了自己的一批人手,用來暗中給自己傳遞情報,抓捕要犯,處決死囚,這夥人便是號稱大內高手的爪牙鷹犬——內務閣侍衛。據傳大內高手共有一十八位,其中有五人武藝最高,這五人是嘉慶皇帝從漢、藏、蒙、滿、回五族中挑出來的武藝高強者,尤其是蔡捷武功最高,祖上是滿洲烏林達氏,有一半滿洲血統,加之他屢建奇功,深得嘉慶愛戴,因此他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內務閣頭領,也就是大內總管,總督內務閣及鑲白旗禁軍。”
“蔡捷等人時常在海內走動,對南方情形頗為知曉,得知紅纓毒的消息後,他便多次向嘉慶建言,稱皇上可下召納紅纓毒王為用,以此製衡三邦,則江南永固,嘉慶也覺可行,於是便令蔡捷等四下尋毒王蹤跡,結果無功而返。但毒王在江南所造之禍卻令嘉慶十分滿意,認為隻要有了紅纓毒,天下便可掌固,但曾伯辰忽然破解紅纓毒的消息令嘉慶等驚愕不已,連忙便讓蔡捷等追查伯辰的底細,後來又聽聞伯辰給天下群雄解毒的消息,這下皇帝老兒也坐不住了,這時蔡捷又出主意:可將曾伯辰控於朝廷,逼他交出解毒之法,然後向天下示威,若欲解毒則需先效忠與朝廷,這樣不論什麽江洋大盜,英雄豪傑都得聽朝廷的才能解毒免罪。嘉慶必定納得此策,於是便命內務侍衛傾巢而出,星夜駛往南方秘捕伯辰。”
“但蔡捷這夥人心狠手辣,他們怕解了毒的那些人也知道些解毒要訣,索性向嘉慶請奏,稱欲將獲知解毒之法的人一並處置,其若願服維陛下,肯將自己所知相告,便赦他無罪,若是執拗不願言,便滅其口,嘉慶欣然準奏,為此甚至令蔡捷調動鑲白、正紅二旗人馬助其滅‘賊’。可蔡捷純是為報複天下而為之,一路南下途中,凡遇門派教會,必先打聽其中是否有人曾中紅纓毒,若有則秘捕其中人,拷打問之,得知詳細之後,再以謀逆罪論處,弑其中人三分有二,即便是無人中過毒的門派,蔡捷也是暗中摧殘其一二,以示威懾。蔡捷人馬兵分三路,分往江浙、湖廣、川渝三地,暗中殘殺、迫害了一大批江湖人士,消息傳開,一時間天下人心惶惶,不少豪傑廣聚義士,同心抵禦蔡捷一行,但蔡捷又怎會去硬碰硬,一路蹤跡詭譎,難以覺察,隻是暗中取事。”
“得知大內侍衛此行是為伯辰而來,於是這些義士又自發雲集荊州,同去護衛伯辰。伯辰也多次謝絕,但隨著這些人越聚越多,伯辰也無力相拒了,索性任其來去。後來不知哪裏消息傳來,說蔡捷糾合三路人馬,殺氣騰騰地往荊州殺奔而來,霎時間湖廣兩地的群雄紛紛趕赴荊州,鹽幫、漁幫、走卒幫、丐幫、摩尼教、青蓮教、袍哥兒等諸如此等好漢湧入荊州城內,勢必要同朝廷鷹犬決一死戰,他們還強請伯辰入荊州城中避難,伯辰拗不過他們,隻得同他們入城,荊州府尹還以為如此多人馬聚於此處是要謀逆叛亂,被嚇得不輕,慌忙上奏朝廷,結果杳無音訊,堂堂知府大人索性丟下全城百姓和一眾官吏,帶上家眷逃出了城去。”
“當時我人在嘉陵,得知消息後也立馬趕往荊州。但半路上卻得知荊州的人馬竟忽地散了去,原來是如此多人在一城中苦等數十日之久,而所謂的蔡捷人馬卻音訊全無,城中糧倉早被盡數吃空,不少人隻好強忍著饑渴在此守候。伯辰實在看不下去,於是他便勸人們離去,並表示自己不久也即離開荊州,起初人們還有所遲疑,說什麽也要再堅守一些時日,直到伯辰告知他們解毒之法已被他密藏在了荊州城外,任何人找到它便可憑此繼續破除紅纓之害,建不世之功。這些好漢得知這個消息後立馬坐不住了,紛紛向伯辰匆忙辭別,然後又魚貫而湧出荊州城去,找伯辰藏起來的秘訣去了,一時間荊州城的百姓終於是得以解脫,逃了的知府也帶著從別的府上借來的兵馬趕了回來,誰知撲了個空,於是他在百姓麵前大罵了一番‘賊人’之後,便又安安穩穩地做起了官來。隻不過最後沒人找到那個解毒之法,後來也沒有,世人紛紛以為是伯辰撒了慌,說他是為了自個清淨才如此說的,但事實到底如何,隻有伯辰自己知道了。”
這裏岑毅再次插口:“這麽說師叔,庸龍公果真把要訣藏在了荊州嗎?還是他故意這麽說的……”侯崇禹忙道:“休要胡說!伯辰從不亂說慌話,他既然說了他有藏過,那定然是有的,隻不過是那些所謂豪傑其實都是膿包,沒能找到罷了。伯辰死後,所有人都認定他將秘訣帶進了棺材,於是天下人都爭相追尋伯辰的墓陵,這才有了前幾日在兩頭山發生的事,其實伯辰的遺體已經遵其遺囑用火燒化,撒入黃河中去了,他根本就沒瞞著世人,隻不過是他們沒緣分拿到那秘術罷了。”
岑毅聞言歎息一聲道:“隻可惜庸龍公這般賢明大義的人物,卻仙逝已遠,無緣拜會了,實是人生一大憾啊。”
秋風迎麵瀟瀟地吹來,樹葉被吹得“唰唰”作響,不少被掃落下來,在澄淨的天空裏肆意飛舞,飛落的葉子掃過三人的沉寂,伴著風聲掙紮著悄然落地。岑毅說罷這句後侯崇禹也沒再說什麽,隻是沉著臉,目視著前方靜靜沉思。一陣抽泣聲打破沉默,岑毅轉頭看時,卻見杜曉鳳捂著臉,一頓一頓地嗚咽著,岑毅略帶歉意,正要上前相慰,但侯崇禹先行開口,言語中滿是不甘:“要是當時我再警覺一點,眼睛再擦亮一點,或許……或許就能救下伯辰了。”
荊江上的血案至今仍曆曆在目,即便沉睡了六年,侯崇禹睜眼時腦海裏出現的第一個情景,便是當時親眼看到自己的好兄弟慘死的那番景象。
侯崇禹搭著船沿荊江下行,而曾伯辰自那些江湖豪傑們散了之後不久也動身啟程,三人搭了條船逆荊江北上,打算在江上同侯崇禹會和——侯崇禹先前便捎信告知了曾伯辰自己行程。侯崇禹坐在船舷上望著一派煙雨江景,想到與老友將不日相會,心中樂極,這時艄公同他聊起了幾日前在宜昌發生的一件案子,說是有個奇人劫了河北人保鏢的一批財物,沿著荊江遁逃去了,料想他已到了荊州,於是荊州知府使了不少人馬沿荊江設卡,任何人過荊州都必遭嚴查。
侯崇禹一聽不禁有些擔憂,於是忙問其詳,原來那批所謂財物,其實是兩廣水師提督兼湖廣巡撫的鮑師南送往京城為時任兵部尚書的祿康祝壽用的嶺南名產以及奇珍異寶,為此鮑師南特地花重金聘請了號稱河北獅幫的龍虎門鏢局押著這批貨物送往京師,龍虎門鏢局派了昆侖派出身的韓威遠作鏢頭,領著十餘名鏢師南下保鏢。韓威遠號稱“單刀彈腿”,本是昆侖派數一數二的高手,一手“清雪刀”威震江湖,後被龍虎門鏢局的頭領相中,雇為了鏢師。
有韓威遠領銜作鏢,餘下的鏢師們也都是一流好手,江南是無人敢犯的,因此一路順風順水,不僅有過路的府官款待,甚至還有不少江湖豪傑前來護送,一眾鏢師都以為這趟會不費吹灰之力地走完。鏢師們本欲借道荊州,卻得知曾伯辰在此廣治紅纓毒,城中已聚滿了人,魚龍混雜,吵吵嚷嚷。韓威遠怕走荊州會橫生禍端,索性繞遠路從宜昌府過江,眾人星夜趕到宜昌,連走三天,又困又累,腳夫們實在是走不動道了,嚷嚷著要休息,韓威遠無奈隻好令一行人在宜昌府暫歇一日。當晚包括韓威遠在內的一眾鏢師都睡得死氣沉沉,絲毫不知擔保的那批貨已被人盜走。
第二天韓威遠前去腳夫那裏視察,卻發覺大中午的腳夫們竟都睡得昏天黑地,一驚之下連忙去查看存放財物的貨倉,結果眼前一幕令韓威遠叫苦連天:倉內果真已被收拾的一幹二淨,半輛押車都找不到了。韓威遠連忙叫起一眾鏢師出門追賊,結果鏢師們紛紛叫苦,說他們頭暈眼花,迷迷糊糊,韓威遠立馬意識到鏢師和腳夫們是被下蒙汗藥了。但此刻已顧不得這些,韓威遠隻好帶上幾個頭腦清醒的鏢師追去。隨後在荊江邊的鴨埠渡口查知了賊人的行蹤——有個青年漢子一早便押著好幾車貨趕來,急匆匆雇了幾名艄公,帶著那些貨物順江下去了。韓威遠心底一涼,忙命手下急書一封差往荊州府上,求知府調人攔截。同時聯絡了當時身在襄陽的三山道人謝端,昆侖派掌門,也是韓威遠的師兄,求他攜一眾弟子趕來相助。
謝端也頗講義氣,果真率一眾弟子飛一般趕到了宜昌,隻不過他還是向韓威遠討了好處,要他把兩廣提督賞他的財物分一半給昆侖派,就當是孝敬師門,韓威遠此刻麵對墜身之禍,還能有何求?隻好答應謝端,要他盡力而為。那謝端卻也是利索,立馬派弟子們往荊江沿途各鎮打探消息,果真查到了賊人的去向。原來那賊人過不了荊州,隻好在陳店卸走了貨物,又雇了一批腳夫望南去了,於是一眾鏢師當即追擊,不日便在荊州以南四十裏外的獅子口追到了那批貨,並且分文不少,隻不過那賊人卻不知了去向。此時謝端主動請纓追拿賊首,要韓威遠先行一步押貨,勿要延誤了時日,隻不過拿了賊人以後受的賞賜都歸謝端,韓威遠對此頗感不滿,但為不延誤腳程,隻好把這差事讓給了謝端,自己則馬不停蹄,押著那批貨趕路去了。
那賊人為迷惑韓威遠,故意顯露了自己南下的蹤跡,實則是扭頭回了荊州,但這又怎能瞞得了謝端,黑道的友人早給了謝端消息,於是謝端又帶人趕赴荊州埋伏。此事早已在荊襄一帶傳得沸沸揚揚,當地豪強得知一個青年漢子劫走了聲名赫赫的龍虎門鏢局手裏的鏢,而且還是韓威遠押運的,都對這賊人佩服不已,不少人稱他為“千裏荊江第一大盜”。
侯崇禹聽完也覺得奇異,他早年見識過那韓威遠,確實是把好手,這所謂賊人竟敢隻身劫他的鏢,屬實有些膽大。這時江上一陣勁風吹起,把江上彌漫的煙雲吹散開去,豔陽隨即高照,江上之景此刻一覽無餘,碧波濤濤蕩漾,候鳥群群略過,不少船隻趁著這風揚帆出江,霎時間江上便白帆似星,浩浩蕩蕩。侯崇禹看得興起,攀上桅杆,俯瞰著江景喝彩不已。那艄公見侯崇禹這等年紀,心性卻如頑童一般,不禁有些好笑。
一條舫船從侯崇禹乘的那條船旁駛過,那舫上一派華貴氣象,金樽玉盞,蔬果珍饈,瓊漿玉液遍布全席。十幾個身著氣派的男子正在船頭暢飲,那些人身著綢袍,頭戴鑲金冠,身著豔色袍,腰配錦囊,腳踏雲頭靴,舉止溫雅,談笑風生。侯崇禹看著那些好酒美食,不禁舌底生津,隨即衝艄公喊了聲:“舟翁慢些撐著,老夫去去就來。”還沒等那艄公反應過來,侯崇禹便從桅杆上一躍而下,飛一般撲到了那舫上。舫中正會宴的老爺們被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著侯崇禹。侯崇禹起身唱了個大喏,拱手道:“攪擾攪擾!鄙人嚐幾杯薄酒便走,還望諸位不嫌,多謝多謝!”然後便自顧自走到席間,挑了個位置擠了擠旁邊人就坐了下來,看都不看旁人驚愕的目光,隻顧抄起好酒,抓過好肉,往嘴裏塞去,半晌便吃剩得一片狼藉。四下紛紛皺眉,那**位上的是個垂須霜眉的清瘦老者,見這糟老頭這般無禮自是十分惱火,於是他衝旁邊挑了挑眼,一個周身黑衣的漢子立馬心領神會,笑著起身道:“老先生好俊的功夫!當真是賞心悅目,閣下佩服不已,這廂有禮了!”說著欠身行禮,侯崇禹理都沒理,隻道一聲:“雕蟲小技,不必誇獎!”說著舉起酒壺大口灌下。那漢子道:“先生吃得可還合口?”
“不錯不錯!大飽口福!”侯崇禹都沒正眼看那漢子。那漢子冷笑一聲,把手裏劍隔輕輕抬動,發出冷冷的劍鞘聲,然後說道:“老先生好生瀟灑,連在下是誰都不願看一眼,當真是無禮至極!”原以為此話一出會讓這老頭有所警覺,誰知侯崇禹依舊頭埋在菜盤裏,毫無反應。這漢子“哼”了一聲,招手叫過幾名夥計道:“是個瘋老頭,丟河裏去吧。”那幾人應了一聲,其中一人抄過梢棒,便掄向侯崇禹,旁邊的客人慌忙躲避,轉頭見侯崇禹一手舉著酒碗,一手抓著雙筷子,正用它夾著那夥計的梢棒,那夥計奮力一抽,棒子卻紋絲不動,侯崇禹手一擺,那夥計便連人帶棒撲了出去,重重摔在了船板上。見此四下驚呼不已,那黑衣漢子猛地坐起,一臉警惕地望著侯崇禹,厲聲道:“你到底是何人?來此做甚?”還道是仇人上門,那主子老爺顫抖地道:“我們餘家可沒有惹過什麽仇人,別說你是來尋仇的!”一旁的一個老太爺戰戰兢兢地問那漢子:“昊兒,這是來了個大煞星嗎?你收不收拾的了?若收拾不了的話千萬別惹惱他呀,惹得他性起,亂傷起人就不好了,要是危及咱們性命就更不妙了,你千萬掂量著點,千萬要……”
那漢子聽得心煩,連忙揮手讓席上的人出了船艙,侯崇禹吃了個飽滿,起身打了個嗝,然後衝這漢子擺了擺手,說道:“不好意思!攪擾了你們的雅興,老夫侯崇禹,虛號‘半秤仙’,純是看閣下家裏的好酒好菜心癢難耐,跑來蹭蹭飯而已,老夫不喜歡別人給我下逐客令,所以才失手傷了你家夥計,抱歉抱歉!”這漢子驚愕不已,因為他早就聽說過侯崇禹的威名,知他身經百戰,無人能敵,如今卻直挺挺地站在他麵前。侯崇禹看他還在吃驚,於是揮了揮手道:“老朽告退,多謝朋友款待,有緣再會!”這漢子回過神來,拱手道:“無妨無妨,老先生自去便是!”侯崇禹嗯的一聲,飛身縱上舫頂,一聲呼哨,那艄公便從後麵把船撐了過來,侯崇禹又是一躍,穩穩落在船上。
那漢子一顆心怦怦直跳,不是因為他害怕了,而是他以為自己暴露了,隻因他並不是普通人,他叫餘昊,是大內五大高手之一,祖籍便在荊州,此番隨蔡捷本是要暗中潛入荊州,悄無聲息地劫走侯崇禹,於是他索性便請自己的父老親戚們同遊荊江,一是為敘親屬之情,同時也是為掩人耳目。誰知這侯崇禹竟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自己麵前,餘昊作為皇帝的探子,自是知曉侯崇禹與曾伯辰的關係的,生怕自己暴露,餘昊立馬停船著陸,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其時正在左近的蔡捷一行藏身的地方,把情況告知了他。
蔡捷知道侯崇禹是個勁敵,與其硬碰硬吃虧的隻有自個,何況連日來荊襄一帶奇事連發,四方人士都已在此聚集,更兼有不少好漢保護著曾伯辰,若要強行去捉拿他,一場大戰在所難免。正當蔡捷等人一籌莫展之際,手下探子卻忽然傳來了一個重要消息:宜昌劫鏢案的嫌犯被謝端等人追蹤到了,那賊人與謝端一行交戰一番後,不敵而被當場拿下,如今幾人正押著他自荊江北上宜昌府移交官府,並且已經查知了這人身份。蔡捷聽聞這個消息頓時眼前一亮,一個詭計自他腦海中浮現……
卻說侯崇禹飽餐一頓後,回想前那黑衣漢子相貌,隻覺頗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何人,索性高臥舟中,哼著長歌,聽著江湧,悠哉前行。
令一邊曾伯辰三人也搭著條商船,逆江遊出了荊州,江上風盛,不多時便駛出了老遠,曾伯辰感歎此行不虛,神情裏滿是欣慰,他走出船舫觀看江景,正為壯闊景象吸引時,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庸龍公,別來無恙啊?”曾伯辰回頭看時,卻見身後立著個道人,青須及胸,瘦骨嶙峋,但雙眼炯炯有神,身穿著件草色道袍,手摯一條拂塵,腰間別著佩劍,正笑眯眯的看著他。曾伯辰哈哈一笑,拱手道:“三山老兄,久違了!”這道人正是謝端。原來謝端緝了盧冠玉,令弟子們押著他出城,自己則去尋曾伯辰,得知他搭了條船出了城,便也跟著找到了這船隻。
曾伯辰同謝端交情並不深,隻是謝端的師父生前請他看過病治過傷,誇讚過他的醫術,因此令謝端印象深刻,所以才不辭辛苦地要見曾伯辰一麵。二人各自敘禮,謝端道:“想起與君上次相逢,尚在數年之前京師之時,當真是歲月如梭,不想曾公竟蒼老了這麽多!”曾伯辰悵然答道:“唉!驅逐年華,青春倉促!老夫已是秋風裏的殘燭,但願再苟活幾年,救得幾人脫難,便釋然了!”謝端回道:“話雖如此,但以君之才,本可不必如此匆忙,君本可享數倍於人的榮華富貴,為何要猥自枉屈,如此辛苦地奔波於天下?何不跳脫紅塵,安享晚年呢?”曾伯辰淡淡一笑,請謝端坐於船頭,叫弟子奉了茶,曾伯辰望著茫茫江水,昂然說道:“謝道長,榮華財富實非吾求,跳脫紅塵實為吾願,但隻是正因我能別人所不能,才不能輕易出世,世間多災多難,我等豈能坐視不管?家父在世時常有告誡:君子仗義,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不論是誰,隻要是得了病受了苦,我便不能視若無睹,天下紅纓毒肆虐,破毒之事舍我其誰?即便是再辛苦的事情,我也隻能硬著頭皮辦了!”謝端聽完深為歎服,感慨道:“曾公之心,菩薩何及?”
曾伯辰詢問起謝端的來意,謝端告知了自己捉拿了宜昌劫鏢的大盜,自己的弟子們正押著他自後麵趕來。聽到這話,梁發和賀不黯驚奇不已,賀不黯上前問道:“謝道長,你們當真捉住了那賊人?”梁發也道:“我聽說那賊本事極高,竟然能毫發無傷地從韓鏢頭手裏劫貨。”賀不黯想了想,更加驚奇地道:“這麽說那麽有本事的大盜竟被謝道長如此輕鬆地拿了,謝道長當真是好本事呀!”
謝端嘴角微揚,得意之情溢於言表:“這有何難?量那賊人有何本事,耍得了韓威遠卻耍不了我謝端,畢竟連韓威遠都得叫我一聲“謝掌門”!”謝端滔滔不絕,言語中盡是他們如何輕而易舉地查到賊人行蹤,後有如何兵不血刃地將他拿下之類的,兩個弟子深信不已,越聽越奇,隻有曾伯辰靜靜抿著茶,笑而不語。
恰此時,一聲哨響傳來,幾人回頭看時,隻見船頭駛過一條氣派的船舶,甲板上站著幾個年輕道人,見狀謝端笑道:“是我的愚徒們到了,還請庸龍公和二位高徒上我舟中稍坐,飲杯薄酒,以表敬意,少時自差人送三位回來。”庸龍公婉言謝絕,兩個弟子卻不樂意了,“師父,你不去,我和師兄上去瞧瞧,他們的船好生氣派!”梁發道。“還有那好大名聲的大盜,我倆若是能親眼會見,也是不虛此行呀!”賀不黯也連聲請求。見狀謝端順勢說道:“庸龍公,即是二位高徒有意來做客,你便應允了吧,莫要傷了二位的興致,你隻管在船上寬坐,少時我自令人送兩位高徒回去。”曾伯辰本欲相絕,可拗不過兩人的苦苦哀求,隻好答應,兩人便興高采烈地同謝端踏著蹚板,跑到了那隻船舶上去了。
見此曾伯辰輕聲歎息,轉頭又望向濤濤江麵,靜靜賞景,不再理會。殊不知此時有條輕舟正順流疾馳向了謝端們的船,那舟上的不是別人,正是蔡捷為首的大內五大高手,他們先是觀察了曾伯辰所乘的船,發現船上坐著不少鹽幫的人馬,貿然動手必然打草驚蛇,於是便按原定計謀悄悄攀上了昆侖派的船……
風吹江動,濤聲陣陣,船越行越遠,不覺日近正午。曾伯辰久坐於船,遲遲等不得兩個徒弟回來,正感詫異時,卻聽到一聲高呼,抬頭一看,隻見前麵不遠處一條舟上直挺挺地立著個魁梧的身影,正對著他高聲呼喊,曾伯辰會心一笑,也站起身來,衝那身影喊道:“老東西,我還以為你入土了呢!”隻聽罵聲傳來:“你才入土了,老不死的!”曾伯辰哈哈大笑,待那舟近前,隻見侯崇禹縱身一躍,便跳至他身前。侯崇禹臉上如沐春風,不由分說,上前一隻手便將曾伯辰的手牢牢握住,令一隻手搭在他肩頭,曾伯辰也坦然笑著,用雙眼中的欣喜回應著老朋友的親切。
兩人各敘別來之情,江中怒濤洶湧,水鳥盤旋而上,侯崇禹望著江景,感慨道:“你我能相逢在這壯景之上,卻也不枉這許多年的別來之思!三弟,此番來此天涯之遠救人,當真辛苦你了!”曾伯辰淡然回道:“何來辛苦之說,此乃分內之事,便是哥哥你遇著了,也會同我一般!”二人隨即對坐船頭,暢談天地,互告別後經曆。此時日上三杆,船主遞來了酒菜,供二人享用,那船主乃是鹽幫弟子,向來敬重曾伯辰,上來對著二人一陣讚譽,又是行禮又是敬酒的,反而搞得曾伯辰不好意思,侯崇禹揮揮手道:“老兄好意我們領了,這便去吧!”那船主又是好一陣寒暄,才慢吞吞地走了回去。於是二人便邊賞著美景邊嚐著酒菜,大快朵頤了一頓。
依舊不見徒弟蹤影,曾伯辰不禁有些焦急,侯崇禹一問才知道兩個人是跑到了謝端的船上,立馬不屑地道:“那謝端向來心眼小,又是奸詐之人,準是你那兩徒弟惹了些麻煩,一夥人為難上了他倆。”曾伯辰不以為然,卻也屬實放心不下。恰在此時,一條輕舟慢悠悠地駛到了船側,侯崇禹偏過頭看了一眼,隻見一個漢子直直坐於舟中,本不理會,卻突然覺得舟上之人極其眼熟,不禁一怔,“小五子!”侯崇禹向那漢子驚呼一聲,臉上又驚又喜,舟上那人聞聲偏過頭來,見到侯崇禹那刹臉上喜色頓生,奇道:“侯師叔!你怎在這兒?”侯崇禹笑著道:“我還想問問你呢!你在這兒幹嘛呢?”侯崇禹向他招招手,那漢子便飛身撲到了船上,急匆匆跑上來便向侯崇禹施禮,侯崇禹笑吟吟地撫了撫這漢子的肩膀,說道:“想不到這麽多年不見,你小子竟長得這般壯實了!”
曾伯辰好奇地打量著這漢子,隻見這人二十左右年紀,體格健壯,眉目爽朗,天庭飽滿,氣宇不凡,身著一條灰白長緞子,腦後長鞭及腰,腰間別著把氣派的佩劍,隻不過臉上卻隱隱帶著點淤傷,正疑惑時,隻聽侯崇禹向他介紹:“這小子你實不認識,但他卻實實在在的是你的小侄子!他是大哥最小的弟子,盧冠玉!”曾伯辰又驚又喜,起身欣喜地瞧著他,“哎呀,原來是衛大哥的後人,卻是這般青春!”盧冠玉也滿眼奇特地望著曾伯辰,問道:“卻不知老先生是?”侯崇禹搶著說道:“這老頭你怎會不知?他也是你師叔,大名鼎鼎的庸龍公曾伯辰呀!”聽聞此言,盧冠玉自然驚奇,隻不過神情之中竟閃過了一絲遲疑,雖被曾伯辰盡收眼底,但到底還是未放在心上,盧冠玉隨即便向曾伯辰磕頭施禮,曾伯辰連忙攙扶起來。
三人臉上盡是歡喜之色,盧冠玉告知二人自己早就聽聞曾伯辰的英名,因此才迫不及待地跑到荊州來一獨尊榮,誰知撲了個空,到了荊州才得知曾伯辰已經離開,無奈之下隻好坐船離開,豈料竟能在荊江上遇到二人。曾伯辰聽完笑著道:“我早聽說衛大哥還有個少弟子,隻不過我很早便居於西北,多年不見大哥了,更別說你了!不過你那幾個師兄我倒是一個不落地全都見過了,唯獨差了你一個。”
“弟子年少,所幸與師叔有緣,才得見尊麵!”盧冠玉也是相當開心,三人興高采烈,侯崇禹問船主又要來了壺酒,幾人就地推杯換盞,樂此不疲。
正暢快間,盧冠玉忽然遲疑了半晌,隨後猛地問道:“曾師叔,你可有個弟子叫梁發?”曾伯辰好奇的點了點頭,應道:“你怎知道?”盧冠玉忙道:“哎呀,那便是了!方才我見一條大船在江上駛得緩慢,疑心大起,於是停舟觀望,隻見好幾個人站在船頭爭辯,一夥人惡狠狠地圍著兩個男子,帶頭的似乎是個老全真,語氣狠毒,口中直罵:‘好你個梁發,竟敢弄壞我的寶貝!別說你是庸龍公的親徒弟,就是天老爺的兒子,今天也吃不了兜著走!’那個叫梁發好像是被嚇懵了,一句話也不管說,惶恐地看著那個全真,一旁的令一個男子好像是他朋友,不住地向那全真道歉,我聽到‘庸龍公’三個字也立馬被吸引住了,本來以為能在船上看到師叔您,結果看了半天硬是沒見著個似是師叔的人物,老大沒趣,便自顧自走了。這會見到您我才想起來那兩人該不會真是您的徒弟吧,當時竟沒上去問問,唉,當真糊塗了!”誰知曾伯辰竟聽得目瞪口呆,忙問道:“你見到的那梁發,是不是個子矬,脖子長,尖嘴猴腮的?”盧冠玉思索道:“個子倒是挺矮,樣貌沒太注意,好像是你說的那樣!”
聽到這話曾伯辰猛然起身,“不好,我那倆傻徒弟惹麻煩了,我得去看看!”侯崇禹冷哼一聲,“果然不出我所料,那謝端隻會揭人短處,尋禍添亂!”曾伯辰著急忙慌下了甲板,想要找個棹公送自己過去,侯崇禹和盧冠玉也跟了下來,盧冠玉見狀忙道:“師叔我有船,送你過去便是了!”曾伯辰道:“這樣也好,快些載我前去。”盧冠玉看了看侯崇禹道:“侯師叔,你去不去?”侯崇禹搖了搖頭,輕慢地道:“算了吧,我本與那謝端不和,去了反而會壞事,三弟你倆去吧,要是麻煩大的話盡管來喚我便是!”
盧冠玉隨即扶曾伯辰上了舟,然後劃開槳飛一般便向下遊駛去,曾伯辰坐在舟上眼中滿是焦急,但殊不知身後站著的盧冠玉竟然一臉凝重,手上的劃槳動作帶著些許遲疑,但立馬又變得十分決絕。
看著二人走遠,侯崇禹百般無奈,隻好坐在船板上看著江景出神。不一會兒卻聽到下麵的甲板上傳來動靜,船員紛紛驚呼:“是個老頭,快快快,把槳伸過去!”侯崇禹循聲望去,隻見江中有個人在掙紮呼救,看來是溺水的,一眾水手紛紛拉住一條船槳直直伸到了那人旁邊,隨後齊力將他拉了上來。侯崇禹好奇地近前查看,隻見這人須眉白發,年紀不小,衣著打扮上來看卻像個道士。船員議論紛紛,這人嗆了不少水,不停地咳嗽,侯崇禹仔細打量著這老者,越看越熟悉,忽然便想起這人,大笑道:“哎呦,謝道長!沒想到在這兒還能撞見您,當真是冤家路窄呀!”這道人正是謝端,此刻正被水嗆得難受,根本無心理會他,侯崇禹冷笑一聲,“方才還聽說你在什麽地方難為我二弟的高徒,怎麽現在這麽好興致,跑江裏鳧水來了呢?”
謝端聞言怒道:“侯老二!你盡說風涼話,我的船被一夥惡賊襲擊了,他們殺光了我的弟子,劫走了盧冠玉,我拚了老命才逃出來的,你怎好意思看我笑話!”方才還嘻嘻哈哈的侯崇禹聽到這話笑容立馬凝固,愕然道:“什麽叫劫走了盧冠玉?盧賢侄被你抓了?”謝端依舊沒好氣,“廢話,江洋大盜我豈能不抓?”侯崇禹聞言懵了半晌,隨即驚覺,霎時惶恐不已,連忙向那船主驚呼:“主人家!快些掉頭順江下去,我三弟有性命之禍,快呀!”船上的人不解地問道:“你三弟有難你怎知道?還有你三弟是誰?”侯崇禹怒吼道:“少囉嗦,我三弟曾伯辰要被人殺了!快掉頭追呀!”
這邊盧冠玉載著曾伯辰順流而下,不久便看到了那條船,隻不過這船隨水亂飄著,原來是船上的帆沒升起來。近前一看曾伯辰被嚇了一跳:“船的周遭竟浮著不少屍首,打扮上都是些棹公舟子,血染紅了江水,映著陽光隱隱閃出斑斕的顏色。“怎麽會這樣?這些人是誰殺的?”曾伯辰又驚又怒,身後盧冠玉也驚呼道:“莫非是謝道長動了真怒,在殺人泄憤不成?”
聽聞此言曾伯辰不置可否,心下愈發焦急,連忙叫盧冠玉駛舟近前。盧冠玉靠了船,曾伯辰便慌忙攀上船舷,向船中走去,誰知船上空無一人,地上多處鋪著血跡,曾伯辰不明所以,隻好到船艙中看看究竟。裏麵血腥味十足,饒是行醫多年的曾伯辰也經受不住,一把捏住鼻孔,慢慢走了進去。誰知自己剛走下船艙,後麵的艙門便被人關上,裏麵立馬漆黑一片,曾伯辰鎮住心神,厲聲道:“謝道長,不管我徒弟惹了多大麻煩,還請尊駕有話好好說,不要來這套嚇唬老頭子!”
隻聽哢嚓一聲,火折子被人擦亮,船內立馬亮了起來,曾伯辰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隻見身前的一根柱子上前後綁著兩人,捂著嘴遮著眼,竟是賀不黯和梁發!曾伯辰一驚,回頭一看,卻見盧冠玉一臉忐忑地走了過來,眼神躲閃,惶恐不定。曾伯辰立馬意識到了情況,冷冷地道:“侄兒,這是為何?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賺我至此……”
“他跟你無冤無仇,皇上可老願意見見你了!”循聲望去,隻見身旁圍過來五個男子,為首的身著黑袍,身材挺拔,眼神銳利,目光如電,正是大內總管蔡捷,餘下幾人都是蔡捷的得力下屬,也就是嘉慶皇帝手下的四族高手:漢族的餘昊,回族的馬邵傑,藏族的仁錯齊,蒙古的阿爾斯楞。幾人惡狠狠地圍了上來,直直地望著曾伯辰。後者絲毫不懼,雙眼不看任何人,泰然自若地立著。
蔡捷抱拳道:“久聞曾神醫威名,今日得見,實感欣慰。在下蔡捷,特來此請神醫入宮喝茶!”曾伯辰淡然道:“鄙人無得無能,實不敢遵從君願,還請閣下恕鄙人違意。”蔡捷笑道:“隻怕尊駕敢違我意,不敢違君意吧!請尊駕入宮乃是天子旨意,莫非閣下連君命都敢不從嗎。”曾伯辰冷冷地道:“即便是天子請客,閣下以這般禮數來請鄙人,卻實在看不到誠意,鄙人實不願自取其辱!”蔡捷看了眼綁在柱子上的兩個徒弟,連忙一笑,“在下這般實是迫不得已,自知尊駕難請,隻好要挾二位高徒以求尊駕了,隻要神醫願同我等去一遭禁宮,這便放了二位,在下親自賠禮道歉。在下知您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隻要您答應,我這便動手放人!”說罷連忙示意餘昊提刀上前對向二人,既是表示要鬆綁,又是威脅曾伯辰快些回應,否則便要了兩徒弟的命。
曾伯辰麵色凝重,看了眼兩個徒弟,又看了看周圍死死盯著他的幾位高手,歎了口氣,說道:“蔡總管,我知你們為何而來,也料到你們必定出手歹毒,但萬沒料到你們竟用迫害無辜之人的手段來逼我現身,唉!伯辰何德何能?竟累得這般蒼生!此番被你們拿住,我已無話可說,反正老朽年邁體衰,命不足惜,隨你們去便是了,但還求你們莫要再無端傷人性命,我那倆愚徒年紀輕輕,年華尚淺,慘死人手實在可惜,還請你們放過二人,伯辰這便跟你們走!”蔡捷聞言登時笑容滿麵,“好!你親口說的。”隨即抬手一招,隻聽唰的一聲,賀梁二人便被解了下來,餘昊提過二人,扔到曾伯辰麵前,後者俯身扶起兩人,取開二人口塞,梁發立馬哭著喊道:“師父,你不能跟他們走!那皇帝老兒絕對不會讓你好過的,你跟他們走了的話我們可能連你全屍都收不到啊!”賀不黯也是一般力勸,一旁阿爾斯楞怒道:“滿嘴胡扯!皇上請庸龍公入宮做事,又非存心害他,豈有你說的那回事?再敢亂言我先削了你嘴!”曾伯辰見狀默然不語,隻連忙將兩人拉過身後,蔡捷冷冷地道:“庸龍公,我等本不願這般顛簸,千裏迢迢的來請尊駕,全是因為尊駕您自個不知好歹,屢次違逆朝廷,我等才不得不來此,但皇上念你德高,此番請你並非是要殺你,而是要用你,還望你莫要驚恐,隻管同我們去便是,但若是你執意不從,那我等也隻好奉命行事,以強製強了!”
曾伯辰全無驚慌,平靜地道:“蔡總管何必多言,既全了我弟子性命,我怎敢違逆尊意?這便同幾位大人前去便是。”蔡捷點點頭,“如此甚好,那這便請吧!”說罷,盧冠玉開了艙門,賀梁二人見是盧冠玉,都是一臉吃驚,盧冠玉則別過頭不敢再看,蔡捷迎著笑臉,挽過曾伯辰向著甲板上走去,“二位高徒就此別過了,你們同這位餘大人一起走吧!”說著令餘昊放下一條輕舟,後者招手示意兩人上船。梁發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去,回頭不甘地看了眼師父,伯辰默默點了點頭,梁發隻好膽戰心驚地踩到了舟上。
蔡捷隨即挽過盧冠玉,緊握他手道:“盧賢弟做得不錯,這便同我上京麵見聖上吧,日後榮華富貴少不了你的!”盧冠玉麵含羞色的點了點頭,蔡捷一臉得意,轉身囂張地望著曾伯辰,曾伯辰麵色平靜,冷冷地望著盧冠玉,眼中盡是責備與不恥。盧冠玉抬頭看了眼曾伯辰,一撞見他的眼神便立馬羞愧地沉下了頭。
隨後蔡捷一聲招呼,幾人立馬擁著曾伯辰走下船板,一條遊船早已停在旁邊,馬邵傑和仁錯齊早搭好了跳板侯在船頭,盧冠玉先行上了那條船,蔡捷把手一招,“請吧!庸龍公。”曾伯辰默不作聲,坦然踏上跳板,蔡捷和阿爾斯楞也跟在身後走上板子。就在此時,卻聽得一聲大喝,一個身影電似地踏過船頭,撲向板子上的幾人,“放了伯辰!”蔡捷一驚,飛身上前舉掌相迎,正與這人相接,蔡捷定睛一看,正是侯崇禹,二人各接一掌,隨後便在跳板上纏鬥起來。阿爾斯楞見狀立知不妙,反手一掌,便將曾伯辰推上了船,馬邵傑連忙接住,順勢點中曾伯辰穴道,扔到船中,隨即便和仁錯齊跳上板子圍攻侯崇禹。盧冠玉懵在原地,麵對師叔窘境他實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立在船頭。這邊侯崇禹一人麵對四大高手,蔡捷隻接了一掌便領教到了侯崇禹的厲害,吃驚之餘再也不敢怠慢,手下狠招頻出,阿爾斯楞丟開解數,重拳連襲,馬邵傑和仁錯齊也不甘示弱,馬邵傑飛腿如鞭,仁錯齊劈掌如雨,逼得侯崇禹險象環生。
心知難敵,隻能智取。於是侯崇禹奮力一躍,高高躍起,跳過幾人頭頂踩在跳板另一端,幾人回頭正要再上,卻見侯崇禹大喝一聲,腳下用力一踏,那板子應聲折斷,侯崇禹順勢跳上了船。眼看要跌入江中,蔡捷幾人連忙回奔,跳回了原來的船上。侯崇禹見狀連忙劃開船槳,將船甩向江心,蔡捷眼看船要行遠,心中怒極,隨即使出平生之力,展開輕功躍向那船,眼看將及,侯崇禹連忙甩過船槳拍向蔡捷,後者避無可避,索性揮手接住船槳,順勢越到船上。
“侯崇禹,又是你來壞我好事!”蔡捷怒道,侯崇禹也怒,“你設計害我兄弟,今天絕對饒不了你!”說罷丟掉船槳,揉拳攻上,蔡捷怒喝一聲,手底一抽,竺龍劍“唰”地出鞘,迎麵掃來,侯崇禹忙偏頭躲過,揮手一劈,這招又快又準擊中蔡捷手背,寶劍應聲脫手,蔡捷又驚又怒,索性伸臂扼向侯崇禹脖頸,侯崇禹沒料到這著,冷不丁被他扼住,二人雙雙倒在船上,侯崇禹頂肘一拱,蔡捷吃痛,送了手臂,滾落一旁,侯崇禹起身再戰,蔡捷也立馬撿起劍回擊,侯崇禹拳走偏門,假意一招襲向麵門,蔡捷也順勢削向手臂,卻見侯崇禹猛地俯身一計鞭腿,掃中蔡捷足跟,後者失衡倒下,侯崇禹躍起一踏,被蔡捷翻身躲過。
一旁盧冠玉心急如焚,見二人鬥得難解難分,卻拿不定主意要幫誰,一邊是自己的大好前途,另一邊是恩重如山的師門叔叔。正猶豫間,隻見蔡捷再度中招,手中長劍再度脫手,自己也被逼到船頭,侯崇禹淩然一掌擊來,蔡捷無處可躲,出掌硬接,雙掌相接,一時難分勝負,二人各自使出真力,角逐起了內功。但蔡捷的內力可是能與侯崇禹相較的?不多時便落入下風,被逼的滿臉通紅,眼神不住瞟向盧冠玉,滿是求助之意,盧冠玉無比糾結,盡管手底已把長劍抽出,卻萬萬拿不定決心要刺向誰,這時忽聽身旁動彈不得的曾伯辰喊道:“盧賢侄,我知你良心未泯,莫要再助紂為虐了。”盧冠玉卻是咬著牙,手中長劍不住顫抖,顫聲道:“我也不想這樣,可……可是我回不了頭了!師叔,對……對不住了,這世道光靠道義活不下去的!”說罷一聲大喝,舉劍奔向前去。曾伯辰驚呼:“不!不能這樣……”
可盧冠玉的長劍已直透透地刺入了侯崇禹的後背,侯崇禹一聲慘叫,真力盡泄,蔡捷順勢一掌將他推開,自己早也已累得氣喘籲籲。這一劍沒刺中要害,侯崇禹掙紮地爬起身,滿臉震驚地望著盧冠玉,“這……這是為何?小五子,你怎的這般心狠!”盧冠玉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叔,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侯崇禹萬念俱灰,身上頓感無力,撲倒在地動彈不得。蔡捷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起身上前,見侯崇禹已是強弩之末,心中狂喜,仰天大笑不止,“半秤仙呀半秤仙,今天總算是把你給收拾了!”說罷提過竺龍劍,挪到身前便要結果侯崇禹性命,侯崇禹閉目待死,盧冠玉終是於心不忍,連忙拉住蔡捷,“侯崇禹已是這般了,何必要幹淨殺絕?不如就此饒過了他,我們回去複命便是!”蔡捷不耐煩地甩開盧冠玉,“少廢話!此人不死我寢食難安!”
盧冠玉連連阻攔,蔡捷連番怒斥,正糾纏間,卻聽見江上喊殺聲震天價傳來,蔡捷一驚,聞聲望去,隻見百十艘快舟順江飛一般馳來,舟上的人有些身裹白袍,手摯魚叉長戟,有些赤著膊掛著紅,手持長槍。氣勢洶洶地殺奔而來。卻是湖北漁幫和當地鹽幫的人馬,得知曾伯辰遇難,紛紛來救,不多時眾多船隻將蔡捷一行團團圍住,蔡捷絲毫不慌,從懷中掏出鑲黃牌,高聲喊道:“我乃朝廷欽使,奉旨行事,爾等這般可是要弑殺命官,謀逆犯上嗎?”此話一出,江上眾多人馬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見主船上走上一人,正是謝端,他雙眼通紅,大聲怒叱:“蔡捷!你殺害我弟子,我同你勢不兩立!兄弟們,殺了這惡賊!”一聲殺聲,眾多人馬一擁而上,攻向蔡捷船隻,漁夫們紛紛丟出魚叉,擊向蔡捷和盧冠玉,二人疲於閃避,頓時狼狽不堪。
蔡捷乏力之下情急疏忽,一隻短魚叉驀地刺入腹內,蔡捷吃痛,頓時倒地,盧冠玉見狀連忙護在身前,抽劍擊落飛來的魚叉長戟。蔡捷看了眼腹上傷口,見那叉已深深刺入腹內,外麵還有十麵包圍,自知難逃一死,看著一旁倒地不起的曾伯辰,怒火頓生,惡狠狠地道:“庸龍公啊庸龍公,你看這麽多人為你赴湯蹈火的,不知有什麽值得的,難道你真是神仙?哼,我倒要看看神仙會不會死!”說罷抽劍挪向曾伯辰,曾伯辰坦然閉眼,一旁侯崇禹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隻是慘呼:“不!不要!”蔡捷大喝一聲,一劍劈下,曾伯辰右臂被硬生生劈落,霎時間血染當場,曾伯辰吭都不吭,隻是身子微顫,蔡捷雙眼通紅,又是一聲怒喝,舉劍一刺,直入曾伯辰胸膛。“不,師父!”主船上立著賀梁二人,原來他們早被救下,而餘昊則逃脫了去,見此一幕的兩人心如刀絞,喊叫聲震天。周遭的好漢見庸龍公被殺害,當即怒不可遏,一時間喊殺聲整天,好漢們紛紛丟開解數,攻上船來,盧冠玉一人如何抵擋得了如此多好漢,不多時便被擒住。蔡捷哈哈大笑,得意地道:“殺了我啊,殺了我又如何!你們的庸龍公已經死了,哈哈哈哈!”好漢們怒不可遏,上前便要將蔡捷活刮。
誰知一陣軍號聲自江外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彪軍馬自荊江南岸奔來,帥旗是鑲著紅邊的白旗,上鏽青龍,鹽幫的長老認出是鑲白旗禦林軍,立時驚恐不已,連忙使人鳴金,鹽幫弟子聞聲便紛紛調轉船頭,疾馳而回,賀梁二人連忙乞求鹽幫船主救曾伯辰,卻被一口回絕。攻上船的漁幫子弟見狀也覺不妙,再也顧不得蔡捷和盧冠玉,立馬提過侯崇禹和奄奄一息的曾伯辰,駕船回逃。禦林軍主帥一聲令下,江上霎時箭如雨下,直直射向逃跑的兩幫人馬,不少好漢當場中箭,落江而死。兩幫人馬立時死傷慘重,江水被血染得通紅。所幸禦林軍未備船隻,大多數人馬還是得以逃脫,隻是混亂之中侯崇禹和曾伯辰卻不知了去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