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越王歸,招募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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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的日子,在秦佳喻眼中,像一張緩慢褪色、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古畫。她這個二小姐的存在感,稀薄得如同浮塵。
    輕黛是唯一的亮色,也是唯一的信息源。這丫頭手腳麻利,心思單純,對她這個“死而複生”後性情變得更為淡漠懶散、甚至偶爾會問出些奇怪問題的小姐,隻有加倍的小心和忠誠。
    “小姐,您看,這是廚房新做的棗泥山藥糕,大夫人特意讓人送來的,還熱乎呢。”輕黛捧著一個小巧的食盒,獻寶似的打開,香甜的氣息彌漫開來。
    秦佳喻正半靠在臨窗的榻上,手裏翻著一本輕黛費盡心思才從府裏管事那裏借來的、記錄著各地風物的舊書。她抬起頭,目光掃過那精致的點心,臉上沒什麽波瀾,隻“嗯”了一聲。大夫人林氏,那位溫婉又不失威嚴的主母,偶爾的接濟,如同隔著紗幕的燭光,微弱卻真實。她知道這份善意,但也僅止於此。這府裏真正的主宰,是她那位血緣上的父親——秦淮。
    關於秦淮的記憶碎片很模糊,隻有一種深沉的、帶著審視的距離感。一個在朝堂上多年屹立不倒、從不明確站隊任何一方的男人,其城府之深,不言而喻。他對這個由卑劣手段得來的女兒,態度如同對待一件蒙塵的舊物,疏離而漠然。除了維持基本的體麵,唯一給予的,就是輕黛這個丫鬟。
    “放著吧。”秦佳喻淡淡地說,視線又落回書頁上。指尖劃過一行描述北方黑石嶺產“黑金砂石,質堅如鐵”的文字。
    輕黛放下食盒,又忍不住絮叨起府裏聽來的新鮮事:“小姐,您知道嗎?越王殿下打了大勝仗,班師回朝啦!聽說昨日進城,那場麵,可威風了!滿城的人都湧到朱雀大街去看呢!嘖嘖,真不愧是咱們胤朝的‘戰神’……”
    越王……雲琮?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秦佳喻沉寂的心湖裏,激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記憶碎片裏,關於這位王爺的信息不多,但足夠震撼:十七歲領兵,以五千精兵破敵兩萬,一戰封王,鎮守邊關多年……驍勇善戰,文武全才。
    “……對了對了!”輕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純粹的興奮,“聽說越王殿下剛回京,就在四城門口貼了招募榜文!要重金尋找能打造絕世神兵的能工巧匠!說是要造出削鐵如泥、無堅不摧的兵器呢!一千兩黃金的賞格呢!”
    製兵器?
    秦佳喻翻動書頁的手指,驟然停住。
    那雙因長期疲憊而顯得有些渙散的琥珀色眼眸,瞬間凝聚起一道銳利如實質的光。那是一種被觸碰到核心領域的、近乎本能的反應。化學人的靈魂深處,屬於材料學的火焰,被這個關鍵詞猛地點燃了!在現代她的研究方向雖是藥物化學,但材料化學也是化學生必修的課程,對於金屬的冶煉、淬火、回火、調整合金配比的記憶碎片奔湧而來。高碳鋼?馬氏體?晶格結構?這些在現代科學體係下清晰無比的概念,此刻在她腦中瘋狂碰撞、重組,試圖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找到一條可行的路徑。
    她猛地坐直了身體,動作幅度之大,嚇了輕黛一跳。
    “招募榜?”秦佳喻的聲音依舊不高,卻帶上了一種奇異的、金屬摩擦般的質感,“貼在哪裏?榜文……上麵具體說了什麽?一字不漏,告訴我。”
    輕黛被小姐眼中突然迸發的光彩懾住,愣了一下,隨即努力回憶著:“就……就貼在咱們府後街出去不遠的西市口告示牆上……榜文說……嗯……‘誠征天下巧匠,能鑄神兵利刃,削鐵如泥、吹毛斷發者……王府重金以待,封賞千金’……對,就這麽寫的!”
    削鐵如泥,吹毛斷發……要求不低。秦佳喻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榻沿,發出輕微的噠噠聲。大腦飛速運轉,過濾著這個時代可能的冶鐵技術:塊煉鐵?灌鋼法?溫度不夠……雜質太多……韌性不足……
    不行。現有的方法,絕無可能達到雲琮要求的性能。需要突破性的工藝。
    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雛形,在她冰冷沉寂的心底,破土而出。麻木和漠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近乎尖銳的興奮和挑戰欲。
    第一桶金。自由。擺脫這腐朽牢籠的鑰匙……或許,就在這“削鐵如泥”四個字上。
    “輕黛,”她開口,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需要一些東西。炭粉,越細越好。還有,去城西那家‘老胡鐵鋪’,買一小塊他們最好的生鐵料,再買一點他們淬火用的油……另外,我記得庫房角落裏堆著些廢棄的瓷瓶?挑幾個壁厚、沒裂痕的給我。”
    輕黛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要這些鐵匠鋪子和廚房雜役才用的東西做什麽:“小姐,您這是……”
    “別問。”秦佳喻打斷她,琥珀色的眼眸直視過來,裏麵是輕黛從未見過的、專注到令人心悸的光芒,“按我說的做。小心些,別讓人知道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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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光芒,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讓輕黛所有的問題都咽了回去。她用力點頭:“是,小姐!奴婢這就去辦!” 轉身匆匆跑出了房間。
    秦佳喻走到妝台那麵模糊的銅鏡前。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卻難掩精致的臉,一雙琥珀色的葡萄眼因為剛剛燃起的鬥誌而顯得異常靈動,粉色的唇瓣緊抿著,那顆小小的單邊虎牙若隱若現。這具身體才將滿十八歲,年輕得過分,也脆弱得過分。
    她需要一個能隔絕丞相府二小姐的身份,一個近乎瘋狂的計劃在秦佳喻的心中有了雛形。
    接下來的日子,秦佳喻那間偏僻的小院,在輕黛的掩護下,變成了一個秘密的、原始的實驗室。
    白日裏,她是那個沉默寡言、幾乎足不出戶的病弱二小姐,靠著大夫人送來的點心度日。一旦入夜,或者確認無人打擾時,她便開始了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煉金術”。
    她用輕黛偷偷弄來的細炭粉,混合著砸碎的鐵塊,小心翼翼地裝入厚實的粗瓷罐中。沒有高溫電爐,她便利用丞相府廚房每日傾倒出的、尚未完全冷卻的煤渣,將瓷罐深埋其中,利用餘熱進行長時間的高溫滲碳處理。每一次開罐,都伴隨著刺鼻的氣體和滾燙的熱浪。
    淬火更是危險。她將燒得通紅的、勉強成型的小鐵片,用自製的長鐵鉗夾起,迅速浸入輕黛買來的、帶著怪味的淬火油中。“滋啦——”一聲爆響,白煙騰起,濃烈的油煙味彌漫開來,幾次都險些引來巡夜的家丁。
    輕黛守在院門口,心一直提到嗓子眼,聽著裏麵時不時傳出的怪響和焦糊味,又不敢多問。她隻看到小姐出來時,臉上總是沾著炭灰,琥珀色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有時是興奮,有時是盯著手中一塊扭曲變形的黑疙瘩陷入長久的沉思,那專注的模樣,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不是太脆,一敲就碎,就是太軟,連普通的銅錢都砍不動。那些燒的扭曲變形的鐵塊堆滿了角落。
    秦佳喻坐在小院的石階上,手裏捏著一塊剛剛淬火失敗、布滿裂紋的鐵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夜風吹過,帶著深秋的寒意。琥珀色的眼眸裏,沒有了前幾日的狂熱,隻剩下冰冷的審視和近乎偏執的冷靜。
    合金配比不對。滲碳溫度和時間控製不準。淬火介質的選擇有問題……每一個環節都是巨大的障礙。這個時代簡陋到極致的手段,根本無法滿足精密控製的要求。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屬於現代實驗室裏那種絕對掌控的感覺早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在黑暗中摸索的無力感。但骨子裏那種屬於研究者的韌性,被徹底激發了出來。她不能停。這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小姐,”輕黛端著一碗熱粥,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聲音帶著擔憂,“您都兩天沒好好吃東西了……先喝點粥吧?”
    秦佳喻睜開眼,接過碗,熱氣氤氳了她略顯憔悴的臉。她低頭喝了一口,溫熱粘稠的粥滑入胃中,帶來一絲暖意。她看著碗裏升騰的熱氣,眼神卻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時間在一次次失敗與微小的調整中流逝。滲碳、折疊鍛打、淬火、回火……秦佳喻像一個孤獨的煉金術士,在簡陋的條件下,榨取著材料每一分潛力。
    終於,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清晨,當秦佳喻將一柄僅有一尺多長、劍身黝黑、毫不起眼的短劍,狠狠斬向輕黛不知從哪裏弄來的一把老舊鐵鎖時——
    “鏘——嚓!”
    一聲清脆短促的金屬斷裂聲響起。
    拇指粗的鐵鎖鼻應聲而斷!切口光滑如鏡!
    斷開的半截鐵鎖“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滾了幾滾,沾滿了泥土。
    小院裏一片死寂。
    輕黛張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地上那半截鐵鎖,仿佛看到了神跡,連呼吸都忘了。
    秦佳喻握著短劍的手,微微顫抖著。不是因為用力,而是壓抑到極致的激動。成功了!雖然隻是最基礎的高碳鋼,工藝粗糙,劍身甚至有些歪斜,但它的硬度,它的鋒利度,已經遠遠超越了這個時代普通兵器的極限!
    削鐵如泥!
    她低頭看著手中這柄其貌不揚的短劍,黝黑的劍身在熹微的晨光下,流動著冰冷內斂的烏光。琥珀色的眼底,如同投入火種的深潭,壓抑已久的火焰終於熊熊燃起。那是對成功的確認,更是對即將開啟的、充滿未知與風險的道路的決然。
    接下來,是身份。
    她用鍛造遺留下來的廢鐵片製作了一個能遮住整張臉,隻留下眼睛的玄鐵麵具,麵具線條冷硬,毫無裝飾,透著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她又用布條仔細纏裹了胸部和腰肢,換上輕黛偷偷買來的男子衣服一件青白色棉布直裰,尺寸略大,更顯身形單薄。
    銅鏡前,一個身量不高但氣質冷冽神秘的“少年”身影出現。麵具覆蓋下,隻餘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沉靜如淵,秦佳喻看著銅鏡中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皺眉,這雙靈動的眼睛確實很漂亮,但是異於常人的瞳色也不可避免的加大了身份暴露的危險,她不是沒有想過是否要把眼睛一並遮起來,但是那對她來說實在太不方便,隻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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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日起”她對著鏡中的人影,刻意壓低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我便是蕭澄。還有你,輕黛,你現在是丞相府二小姐的丫鬟,這個身份太過敏感,絕不能讓外人知曉。在我是‘蕭澄’時,我需要你化妝裝扮成‘雨兒’,替我和外界聯係,記住以後蕭澄身邊沒有輕黛,隻有雨兒。”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現在,去找一個能裝下那柄劍的木盒。然後,備筆墨。”
    “是,小姐”輕黛還沒從震驚中完全回神,隻下意識按照秦佳喻的吩咐去做。
    “寫封信,”秦佳喻的指尖拂過冰冷的劍身,那顆單邊的虎牙在唇邊若隱若現,勾勒出一個帶著鋒利感的弧度,“給那位……求賢若渴的越王殿下。”
    “另外準備一下。” 蕭澄轉身走向屋內,“我們出去。”
    “出去?” 輕黛一愣,“公子,您要去哪?” 府裏對這位二小姐的“禁足”雖不嚴,但擅自外出若被發現……
    “黑石嶺。” 蕭澄吐出三個字,已開始利落地收拾幾樣簡陋的勘察工具——一把小藥鋤原主用來侍弄過幾盆快死的花草),一個輕黛用來裝針線的粗布口袋正好裝樣本),還有一小包幹糧和水囊。
    黑石嶺!輕黛瞬間明白了。小姐信中提到的“條件之一”!她是要親自去確認那座山!這膽子也太大了!輕黛隻覺得腿肚子發軟,但看著蕭澄那不容置喙的姿態,隻能咬牙應下:“是!”
    一個時辰後,兩個穿著不起眼灰色粗布衣裳的身影,已悄然離開了丞相府後巷那片汙穢之地。蕭澄依舊戴著玄鐵麵具,但外麵罩了一層防風的深色頭巾,遮住了大部分麵容。輕黛則用一塊舊布包著頭,臉上還故意抹了點灰,扮作隨行的仆僮。
    黑石嶺位於城郊距城約三十餘裏。因山石多呈深褐色乃至墨黑色,且土地貧瘠,少有植被覆蓋,顯的荒涼孤寂,故得名“黑石”。在胤朝官方編纂的《風物礦誌》中,對此山隻有寥寥數語:“黑石嶺,石色深重,質堅而脆,不宜耕作,亦無明顯礦脈,屬官山荒地。”
    但蕭澄腦中存儲的現代地質知識,卻讓她對這“石色深重,質堅而脆”的描述產生了強烈的興趣。深色岩石往往與鐵、錳等金屬元素富集有關,“質堅而脆”也可能指向某些特定的礦石結構。
    雇了一輛最不起眼的騾車,顛簸了近兩個時辰,兩人終於抵達了黑石嶺腳下。眼前的景象與書中描述相差無幾:連綿起伏的丘陵光禿禿的,裸露著大片大片深褐近黑的岩石,在初春的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山風卷起地上的沙塵,更添幾分荒涼。隻有零星幾叢頑強的荊棘灌木點綴其間。
    “公子,這……這地方看著好荒涼,真有礦嗎?” 輕黛看著眼前寸草難生的景象,實在難以相信這裏藏著能換來“月銀千兩”的寶貝。
    蕭澄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掃描儀,迅速掃視著山體的走向、岩石的色澤分布、風化的痕跡以及偶爾暴露出來的斷崖剖麵。她跳下騾車,示意車夫在原地等候,便帶著輕黛徒步向山嶺深處走去。
    腳下的碎石硌得人生疼。蕭澄卻步履沉穩,時而停下,用手中的小藥鋤敲下一塊岩石碎片,放在掌心仔細觀察。她的指尖摩挲著石塊的斷麵,感受其硬度、密度、光澤和斷口形態。時而湊近鼻端,嗅聞是否有特殊的礦物氣息。她甚至撿起一些散落的碎石,相互敲擊,傾聽其發出的聲音——清脆還是沉悶?這都能提供關於礦物成分的線索。
    輕黛跟在後麵,努力辨認著小姐的動作和那些她完全看不懂的“石頭”,隻覺得小姐專注的樣子,比在府裏對著坩堝時更甚,仿佛這片死寂的荒山在她眼中藏著無窮的寶藏。
    “看這裏。” 蕭澄在一處因雨水衝刷形成的淺溝前停下。溝底裸露的岩層呈現出更深的墨黑色,隱約可見一些細小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顆粒鑲嵌其中。她用鋤頭小心地撬下一塊,斷麵在陽光下反射出強烈的銀白色金屬光澤!
    磁鐵礦!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品位相當高的磁鐵礦石!蕭澄心中一震。她將這塊礦石在手中掂了掂,密度明顯大於普通岩石。她又撿起一塊碎石,在礦石表麵用力劃了一下,一道清晰的銀白色劃痕顯現出來——這是條痕測試,磁鐵礦的條痕是黑色的,但這塊礦石劃出的痕跡卻是亮銀色?她眼神微凝,立刻又用碎石在不同位置劃了幾下,條痕依舊亮白。
    不對!不僅僅是磁鐵礦!
    她迅速拿出粗布口袋,將這塊特征明顯的礦石小心放入。又沿著淺溝向上遊探尋。很快,她在另一處陡坡的斷麵上,發現了一片奇特的岩石。整體呈深綠色,質地極其堅硬,表麵布滿了細小的、如同魚子般的顆粒結構,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金光和銀光。
    鉻鐵礦?還有……鎳黃鐵礦?蕭澄的心跳微微加速。鉻能極大提升鋼鐵的硬度和耐腐蝕性,鎳則能增強韌性和耐熱性!這些在現代工業中都是極其重要的合金元素!雖然含量未必很高,但在這片被官方判為“無顯礦脈”的黑石嶺,這絕對是意外之喜!這意味著,她不僅能提供遠超這個時代強度的“普通”鋼鐵,甚至有可能嚐試製造一些特種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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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幾塊特征最明顯的樣本放入袋中。
    整整三天,蕭澄帶著輕黛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蟻,幾乎踏遍了黑石嶺的主要區域。她們攀爬陡坡,深入淺穀,在嶙峋的怪石間穿行。輕黛累得幾乎虛脫,腳底磨出了水泡,但看著自家小姐那雙在麵具孔洞後始終閃爍著灼灼光芒的琥珀色眼瞳,隻能咬牙堅持。蕭澄的布口袋裏,裝滿了各種顏色、質地、形態各異的礦石樣本,每一塊都承載著她對這個“寶藏”的認知和評估。
    第三天傍晚,夕陽將黑石嶺染上一層淒豔的金紅色。蕭澄站在一處較高的山脊上,俯瞰著這片被世人遺忘的荒涼之地。她的布口袋沉甸甸的,裏麵裝著的,不僅僅是礦石,更是她談判桌上最硬的籌碼。
    礦脈分布、大致儲量、礦石品位、伴生稀有金屬的可能性……一張詳盡的地質圖和分析報告已在她腦中成型。雖然受限於工具和時間,無法做到精確勘探,但足以證明其巨大價值,遠超雲琮的預期。
    “公子,我們……該回去了吧?” 輕黛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望著西沉的落日,眼中滿是歸家的渴望。
    蕭澄收回目光,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蘊藏著力量與財富的黑色山嶺。
    “嗯。” 她轉身,聲音透過麵具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塵埃落定般的沉穩,“回城。準備明日,赴十裏亭之約。”
    另一邊,京郊,越王雲琮的軍營轅門外。
    臨時搭建的招募處前,排著長隊。前來應募的人三教九流,有須發皆白的老鐵匠,有肌肉虯結的打鐵漢子,也有幾個目光閃爍、試圖渾水摸魚的市井之徒。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和金屬碎屑的腥氣。
    負責登記的是一名年輕的校尉,眉宇間帶著明顯的煩躁。他麵前堆著幾件所謂的“神兵”,隻是不論是成色還是硬度都不如軍中現有的兵器。他擺擺手,讓手下把又一個吹得天花亂墜的中年男子連人帶他那把豁口大刀“請”了出去。
    “下一個!”校尉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火氣。
    排在前麵的幾個應募者互相推搡著,沒人上前,就在這時一個半大孩童抱著一個木盒快速跑上前來,“這是我家主人送來應募的寶劍,務必請越王殿下親自查看!”一語畢孩童趁亂鑽進了人流中,一時竟不見了蹤影。
    校尉看著這不起眼的木盒一時拿不定主意,突然想起統領大人交代過招募來的兵器都要他親自驗收,便趕忙將其送至營帳中向統領說明情況。
    親衛統領趙鋒打開木盒,露出的並非想象中寒光四射、裝飾華麗的寶劍。那隻是一柄樣式極其普通、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劍。劍鞘是未經雕琢的硬木,劍柄纏著磨損的麻繩。整把劍樸實無華,毫不起眼。
    他屈指在那暗沉無光的劍脊上輕輕一彈。
    “嗡……”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龍吟般的顫鳴驟然響起,帶著一種金屬特有的,令人心悸的共鳴感,這聲音悠長不絕,讓趙鋒心頭一震。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單憑這劍鳴之聲,就絕非凡物!
    趙鋒大喜,隨即步履沉穩地徑直走到雲琮的營帳中,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殿下!”
    雲琮並未坐在主位,而是負手立於巨大的沙盤前,凝神思索。他身量極高,肩寬腿長,一身玄色勁裝更襯得身姿挺拔如鬆。乍看之下,身形略顯瘦削,但那勁裝下流暢起伏的肌肉線條,卻無聲地訴說著內蘊的強大爆發力。麵如冠玉,五官是上天精雕細琢的傑作,因專注而微抿的薄唇透著一絲冷峻。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卻深不見底,眸色是極沉的墨色,如同淬了寒冰的古井一般,映著沙盤上微縮的山川河流,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
    聽聞趙鋒的稟報,他緩緩轉過身。如鷹隼般的目光落在趙鋒身上,帶著無聲的詢問。
    “營門校尉剛收到的,”趙鋒將木盒舉過頭頂,聲音緊繃,“一個孩子送來的,放下東西隻說了一句‘他家主人說務必請越王殿下親自查看’,轉身就跑沒影了。屬下檢查過,木盒無毒,盒內隻有此物和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他小心地掀開木盒,露出了裏麵一柄毫不起眼的黝黑的劍。
    那劍造型簡陋,甚至沒有劍格,是丟在鐵匠鋪裏,連學徒都懶得看一眼的存在。
    雲琮身旁的秦錚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帶著武將特有的直率和不耐:“這……哪個不開眼的,拿這種破銅爛鐵來消遣王爺?”
    雲琮卻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一寸寸掃過那黝黑的劍身。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質地,非金非鐵,沉靜中透著一種內斂的寒意。他的指尖在刀柄上停頓了一下,隨即伸出,沒有去碰那劍,而是撚起了壓在劍下的那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白紙,沒有任何署名,隻在正麵寫著三個筋骨嶙峋、力透紙背的字——越王啟。
    火漆是常見的暗紅色,已被趙鋒檢查時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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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琮撕開封口,抽出一張同樣普通的信箋。上麵的字跡與信封上如出一轍,簡潔,銳利,沒有任何客套:
    越王鈞鑒:
    聞王求削鐵之器。此物堪用否?
    若有意,三日後酉時正,西郊十裏亭,麵談。
    條件有二,一為黑石嶺礦山,二為月付千兩。
    蕭澄 字
    沒有身份,沒有來曆,隻有目標明確的交易和一個化名——蕭澄。字裏行間透著一股拒人千裏的冷漠和強大的自信。
    “嗬。”雲琮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毫無溫度的弧度,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終於燃起了真正的興趣,如同獵人發現了值得一搏的猛獸。他隨手將信箋遞給身旁一臉好奇和不滿的秦錚。
    “狂妄!”秦錚掃了一眼,嗤笑出聲,“一把破劍,就敢開口要一座山?月付千兩?他當自己是歐冶子再世?王爺,這定是……”
    他話未說完,雲琮已從趙鋒手中接過了那柄黝黑的劍。入手沉甸甸的,遠超其體積應有的重量,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刺骨髓。
    雲琮的目光落在秦錚腰間的佩刀上。那是一柄百煉精鋼打造、跟隨他征戰多年的好刀,刀身雪亮,寒氣逼人。
    “秦錚,拔刀。”雲琮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秦錚一愣,隨即明白了王爺的意思,臉上露出一絲不以為然,但還是依言“鏘啷”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寒光四射。
    雲琮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沒有擺出任何劈砍的架勢。他隻是隨意地,像是拂去衣袖上的灰塵,握著那黝黑的劍,用劍刃最前端,向著秦錚手中那雪亮的刀身側麵,輕輕一磕。
    動作輕描淡寫,甚至有些漫不經心。
    “叮——!”
    一聲極其清脆、短促的金鐵交鳴之音響起。
    緊接著,是“嚓”的一聲微響。
    營帳內,落針可聞。
    秦錚臉上的不以為然徹底凝固,雙眼猛地瞪圓,難以置信地死死盯著自己手中的佩刀。
    隻見那百煉精鋼、吹毛可斷的雪亮刀身之上,靠近刀鐔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卻無比刺眼的豁口!邊緣光滑整齊,仿佛被最精密的工具切割過一般!
    而雲琮手中那柄黝黑醜陋的劍,刃口完好無損,連一絲白痕都沒有!
    “這……”秦錚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額角瞬間滲出了冷汗。他這把刀,雖非絕世神兵,卻也是千錘百煉,跟隨他出生入死,斬斷過無數敵人的兵器甲胄!竟被這樣一把不起眼的劍,如此輕易地……崩出了口子?
    趙鋒更是倒抽一口冷氣,看向那劍的眼神,充滿了駭然和敬畏。
    雲琮緩緩抬起手,指腹輕輕拂過劍黝黑冰冷的刃口。感受著那令人心悸的鋒芒。他的指腹並未觸及刃口,卻仿佛能感受到皮膚下細微的刺痛感。
    削鐵如泥!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神兵利器!
    雲琮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眸底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震驚過後,是更深的探究和難以言喻的興奮。這劍,其貌不揚,卻蘊含著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恐怖鋒芒!這絕非凡俗工匠可為!這個“蕭澄”……
    “黑石嶺……”雲琮低語,指腹最終停留在信箋落款“蕭澄”二字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銳利的筆畫。
    “王爺?”秦錚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驚悸和後怕,“此人……是敵是友?如此手段,若不能為我所用……”
    雲琮的目光投向廳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劍。
    “是敵是友,見了方知。”他唇角那抹弧度加深,帶著棋逢對手的興味和一絲冰冷的掌控欲,“傳令下去,三日後酉時,西郊十裏亭,孤親自去會一會這位……‘蕭先生’。”
    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低沉了幾分:“布控周圍三裏。孤要看看,這位‘蕭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他捏著那柄黝黑的短劍,指尖感受著金屬傳來的冰冷與堅硬,如同握住了一條沉默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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