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落驚鴻,暗語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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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小院那方被高牆切割的天空,灰蒙蒙地壓下來,鉛雲低垂,醞釀著胤都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雲琮撤走明哨的舉動,如同深秋湖麵落下的第一片薄霜,看似平靜,內裏寒意更甚。
秦佳喻靠坐在軟榻上,指尖感受著左肩雪玉斷續膏帶來的溫潤生機,修複的酸脹感中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麻癢。她的目光掠過窗外空曠的夾道,琥珀色的眼瞳深處是一片沉靜的冰湖。輕黛在院中搗藥,聲音時斷時續,帶著明顯的心不在焉,顯然也被院牆外突然“幹淨”的視野攪得心神不寧。
“他怕驚蛇。”秦佳喻的聲音不高,如同簷下凝結的冰淩,清晰冷冽,“明處的眼睛撤了,暗處的,隻會更多,也更毒。”
輕黛搗藥的手猛地一頓,藥杵懸在半空,臉色微微發白。小姐的洞悉總是如此一針見血,令人心驚。
秦佳喻不再言語,將注意力轉回手邊。她正用銀簪緩緩攪動瓷缽中的硝石溶液,渾濁的液體在專注的攪動下漸漸分層,上層開始透出澄澈的光澤。就在這近乎凝滯的寂靜中,她忽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冰湖:
“硝石快用完了。血煞也是時候為我所用了。”
“哐當!”輕黛手中的藥杵再也握不住,直直砸在搗藥臼裏,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抬頭,驚恐地看向小姐,嘴唇翕動著,那個帶著血腥味的名字堵在喉嚨裏,讓她幾乎窒息。小姐……就這麽說出來了??!
越王府書房,沉水香的清冽也壓不住空氣裏彌漫的凝重與探究。
影七的身影如同融入角落最深的陰影,他的聲音平板,卻字字帶著冰冷的重量:
“回稟殿下。血煞組織內鬥已平。荊離……重掌大局。”
雲琮執筆批閱軍報的手微微一頓,一滴濃墨在宣紙上無聲暈開一小片。他抬眸,深斂的桃花眼看向那片陰影,銳利如鷹隼:“重掌大局?他不是被血鷲算計,重傷瀕死,最後消失在山野之間了?”
“是。”影七的聲音毫無波瀾,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確信,“血鷲及其核心黨羽,三日前於忘憂賭坊內被盡數誅殺,手法……極其利落狠辣,與荊離的風格吻合。現場清理得很幹淨,但我們的人還是在一具屍體緊握的手心裏,發現了一小塊染血的布料碎片,材質特殊,是上等雲錦,但顏色被刻意染舊。另外,血煞內部傳出的消息確認,荊離已現身,傷勢……似乎恢複得極快。”
“極快?”雲琮放下筆,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他腦中飛速運轉的思緒。“血鷲是條毒蛇,他留下的傷,絕非尋常金瘡藥能迅速治愈。荊離能這麽快恢複戰力,甚至雷霆反擊……” 他眼神微眯,寒光一閃而過,“除非……他當時瀕死之際,遇到了一個醫術通神,或者……擁有奇藥的人。”
影七沉默著,沒有接話。這是王爺的推斷,他隻需要提供線索。
雲琮的指尖停在了桌麵上。他的目光穿透了書房的牆壁,落向丞相府的方向。秦佳喻……蕭澄……那個能造出削鐵如泥神兵、心思縝密得可怕的女子。她掌握著超出這個時代的冶煉技藝,同時那家新開的杏林春藥坊又仿佛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麽,她是否也掌握著同樣驚人的製藥之術?雪玉斷續膏的微末痕跡……加速愈合的傷藥……這一切,難道僅僅是巧合?
“那個‘原楚’,”雲琮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玩味的冷意,“蕭澄身邊突然出現的那個管事。查得如何?”
“回王爺,”影七立刻回應,“原楚一直待在黑石嶺工坊內替蕭澄管理冶煉鍛造之事,僅有的幾次遠觀,其身形步態,沉穩凝練,隱有金石之氣,絕非普通人。雖刻意收斂,但偶爾泄露的一絲氣息……銳利如刀鋒出鞘,是真正見過血、殺過人的高手無疑。而且,他出現的時間……與荊離重傷失蹤、再到複仇重掌血煞的時間線……高度吻合。”
“高度吻合……”雲琮重複著這四個字,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令人心悸的弧度。一個重傷瀕死的頂尖殺手,一個擁有奇藥和神秘手段的“蕭澄”,一個突然出現、氣息危險又時間點微妙吻合的侍衛“原楚”……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條無形的線緩緩串起。
“所以,王爺懷疑……”趙峰站在一旁,忍不住出聲,臉上帶著震驚。
“本王懷疑,”雲琮截斷他的話,目光銳利如電,“那個所謂的‘原楚’,十有八九,就是血煞的少主——荊離!而他重傷不死、奇跡般恢複、甚至能迅速反殺仇敵的關鍵……” 他的視線再次落回丞相府的方向,聲音帶著冰冷的篤定,“就在那位‘蕭先生’,或者說,丞相府二小姐秦佳喻的身上!”
書房內一片死寂。沉水香的煙霧嫋嫋上升,勾勒出權力與秘密交織的詭譎圖景。雲琮需要秦佳喻的工坊,需要她的兵器,這一點從未改變。但此刻,他對她的“價值”評估,又添上了極其危險且誘人的一筆——她手中,可能還掌握著能起死回生、甚至左右頂尖高手生死的奇藥!以及,一個重新煥發凶性的殺手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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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緊蕭澄和‘原楚’的一切動向,尤其是藥材來源和人員接觸,還有秦佳喻就是蕭澄這件事今日誰要是傳出去一個字格殺勿論!”雲琮下令,聲音不容置疑,“另外,給黑石嶺傳令,新一批的環臂弩機,三日內必須交付。本王……等不及了。” 這是催促,也是提醒——無論她藏了多少秘密,她作為“兵器供應商”的本職,絕不能懈怠。
幾日後,宮中傳出旨意:為賀越王雲琮凱旋,陛下特設宮宴,恩準在京四品以上官員攜親眷入宮同慶。
聖旨傳到丞相府,秦佳喻的院中也接到了一份。輕黛捧著那燙金的請柬,憂心忡忡:“小姐,您的傷……還有那越王……” 宮宴,眾目睽睽,尤其是那位已然洞悉了小姐部分秘密的越王在場,簡直是龍潭虎穴。
秦佳喻看著請柬,琥珀色的眼瞳裏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片沉寂的淡漠。“無妨。”她淡淡道,“該演的時候,總得演下去。”
宮宴當晚,瓊華殿內燈火輝煌,絲竹悅耳。官員們觥籌交錯,命婦貴女們珠翠環繞,一派升平氣象。
秦佳喻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藕荷色襖裙,外麵罩著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淡青色披風,跟在丞相夫人林氏身後,位置靠後,毫不起眼。她低垂著頭,肩膀微微縮著,雙手緊張地交疊在身前,偶爾飛快地抬眼偷瞄一下殿上的帝後和越王,又立刻受驚般垂下,活脫脫一個怯懦畏縮、從未見過大場麵的庶女形象。
雲琮坐在禦座下首,一身紫色親王蟒袍,襯得他麵如冠玉,氣度雍容。他端著酒杯,唇邊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掃過殿中角落那個極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
看著秦佳喻那副瑟縮的模樣,雲琮心中冷笑。裝,繼續裝。這怯懦畏縮的姿態,簡直比宮中最老道的戲子還要入木三分。然而,當他的目光掠過她低垂的眼睫下,那偶爾一閃而逝的、如同困獸般的無聊與煩躁時,雲琮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尤其是當她因緊張無意識地抿了一下唇,那顆小小的單邊虎牙在唇瓣間若隱若現時。這小狐狸,裝得確實出神入化,連這些細微的本能反應都算進去了?若非他早已窺破端倪,恐怕也會被這精湛的演技蒙騙過去。
酒過三巡,氣氛正酣。皇帝雲霄興致頗高,環視殿下眾臣及其家眷,朗聲道:“今日既是慶賀皇弟凱旋,亦是君臣同樂。瑞雪將至,正是雅興之時。諸位愛卿的公子小姐們,不妨也展露才情,或吟詩作對,或撫琴獻藝,為這良辰添些意趣如何?”
皇帝金口一開,殿內立刻響起一片附和之聲。早有準備的世家子弟、名門閨秀們,眼中都亮起了躍躍欲試的光芒。這可是在禦前露臉、博取名聲甚至姻緣的絕佳機會!
很快,幾位身份尊貴的公子小姐便率先登場。有才思敏捷的貴女即興賦詩一首,詠歎邊關將士的英武,引來一片喝彩;有擅音律的公子撫琴一曲,琴音清越,如高山流水;還有武將之女展示了一段英姿颯爽的劍舞,引得皇帝撫掌稱讚。氣氛愈發熱烈。
秦佳喻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能縮進披風裏。她心中煩躁更甚,隻想這無聊的鬧劇快點結束。作詩?她對胤朝這些酸腐文風毫無興趣。彈琴?她隻會操作精密的實驗儀器。跳舞?還不如讓她回去配製藥物來的有趣。
隨著展示的人越來越多,許多目光開始有意無意地掃過角落裏的她。丞相秦淮端坐上首,麵色平靜無波,仿佛沒看到自己還有個女兒在場。大夫人林氏溫婉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正欲開口替她婉拒。
就在這時,一個清亮爽利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陛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鎮國公府的嫡女沈夢溪盈盈起身。她穿著一身火紅的騎裝,外罩同色鑲雪狐毛的鬥篷,身姿挺拔如鬆,眉眼明麗張揚,帶著將門虎女特有的英氣,在一眾綾羅綢緞的閨秀中顯得格外醒目。她毫不怯場地對上皇帝的目光,朗聲道:“臣女沈夢溪,願為陛下、娘娘和越王殿下助興!”
皇帝雲霄顯然對這位性情爽朗、深得太後喜愛的將門之女頗有好感,笑道:“哦?沈小姐想展示什麽才藝?”
沈夢溪目光掃過角落臉色愈發蒼白的秦佳喻,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她並非刻意針對,隻是看到那姑娘緊張得快暈過去的樣子,又見丞相夫人似有為難,便起了俠義之心,想幫她解圍。她爽朗一笑:“臣女自幼習武,不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平平。今日便獻醜,為陛下射一支‘瑞雪迎春’箭如何?”
“好!”皇帝撫掌,“沈小姐巾幗不讓須眉!準了!”
立刻有宮人抬上箭靶,置於殿外開闊處。沈夢溪解下鬥篷遞給侍女,露出裏麵利落的勁裝。她接過特製的輕巧弓箭,步伐沉穩地走到殿門口。殿外寒風卷著初落的零星雪粒吹進來,拂動她額前的碎發。她凝神靜氣,搭箭、開弓、瞄準,動作一氣嗬成,英姿颯爽,引得殿內一片讚歎。沈夢溪轉身不經意的看了雲琮一眼,心中微微一動,箭在弦上,不容分心。她摒除雜念,指尖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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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
羽箭破空而去,精準地釘在箭靶紅心之上!箭尾綴著的紅色綢帶在風中獵獵飛舞,如同雪地裏綻放的紅梅。
“好箭法!” “沈小姐果然名不虛傳!”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角落的秦佳喻身上徹底轉移。
沈夢溪收弓,對著禦座方向抱拳一禮,笑容明媚:“獻醜了!” 她目光再次掃過角落,見秦佳喻似乎鬆了口氣,頭垂得更低了。她並未多想,隻覺得替人解了圍,心情舒暢。
皇帝龍顏大悅:“好!沈小姐這一箭,果然有乃父之風!瑞雪兆豐年,好彩頭!” 他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內侍帶著更大喜氣的稟報:“陛下,娘娘,越王殿下,雪下大了!今冬的初雪!”
皇帝雲霄興致更高,朗聲道:“瑞雪兆豐年!好兆頭!眾卿,隨朕移步殿外,共賞初雪!”
眾人紛紛起身,魚貫而出,來到瓊華殿前開闊的漢白玉廣場上。雪花如鵝毛,紛紛揚揚地從墨藍色的夜空中飄落,在宮燈的映照下,宛如碎玉瓊瑤,天地間一片素裹銀裝。
秦佳喻依舊縮在人群的最後麵,幾乎貼著殿門的廊柱,仿佛想借著陰影把自己藏起來。她望著漫天飛雪,眼神放空,隻有那細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一絲對寒冷和這場漫長應酬的厭煩。剛才沈夢溪那驚豔的一箭,她隻是瞥了一眼,內心毫無波瀾,隻慶幸這突如其來的“救場”讓她免於暴露。
雲琮被幾位重臣簇擁著,談笑風生,目光卻始終鎖著那個角落。他不動聲色地踱著步子,看似隨意地欣賞著雪景,漸漸靠近了廊柱邊。
就在他即將與秦佳喻擦肩而過時,腳下似乎被什麽絆了一下,身形一個極微小的趔趄,那鑲著玄色雲紋的靴尖,不偏不倚,極其“自然”地踩住了秦佳喻拖曳在地的披風一角。
正望著雪花出神、盤算著硝石提純下一道工序的秦佳喻,猝不及防!一股向後的力道猛地傳來,她重心頓失,低低驚呼一聲,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那一瞬間,她眼中屬於“怯懦庶女”的偽裝被撕裂,琥珀色的眼瞳裏猛地爆發出驚愕、警惕和一絲來不及掩飾的惱怒!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狼狽摔倒在冰冷堅硬的漢白玉地磚上時,一隻沉穩有力的手臂及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牢牢扶住。
清冽的雪鬆香混合著淡淡的酒氣瞬間包裹了她。秦佳喻驚魂未定地抬頭,正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桃花眼裏。雲琮的麵容近在咫尺,俊美無儔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秦二小姐?雪天路滑,當心腳下。” 他的聲音溫和,如同醇酒。
然而,就在秦佳喻下意識地要低頭道謝、重新披上那副怯懦麵具的瞬間,雲琮適時鬆開攬在她腰間的手。隻俯下身,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低沉而清晰地送進她耳中:“裝得不錯。” 四個字,如同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入秦佳喻的神經末梢。
秦佳喻的身體瞬間僵硬!
緊接著,那帶著一絲惡劣玩味的聲音再次響起,氣息拂過她的耳垂:“小心點……別’摔壞’了那顆小虎牙。”
話音落下,雲琮已站直了身體,仿佛剛才那短暫的貼近和耳語從未發生。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溫潤如玉的親王姿態,對著驚魂未定、臉色煞白的秦佳喻微微頷首,便轉身走向了皇帝身邊,與眾人一同賞雪談笑,仿佛剛才隻是順手扶了一把差點摔倒的臣女。
不遠處的沈夢溪,正伸手接著雪花,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方才那驚豔的一箭似乎耗盡了她的表演欲,此刻她更享受這難得的雪景。目光隨意流轉間,恰好捕捉到了這短暫的一幕——越王扶住了那個差點摔倒的丞相府二小姐,兩人似乎……靠得極近?王爺好像還低頭對她說了句什麽?那二小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雪。
沈夢溪微微一愣。這……似乎有點過於親近了?越王殿下待人一向溫和有禮,但如此直接地扶住一個臣女,還湊得那麽近說話……尤其對象還是那個出了名怯懦、存在感極低的庶女?一絲極淡的疑惑掠過心頭。但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逝。或許是殿下心善,見不得人在他麵前摔倒吧?那二小姐被嚇成那樣也情有可原。她很快便將這點小插曲拋諸腦後,繼續欣賞眼前壯麗的雪景。
秦佳喻站在原地,寬大披風下的手指緊緊攥住袖口,指尖冰涼刺骨。漫天飛雪落在她的發梢、肩頭,她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巨大的危機感從心底猛地竄起!他真的太敏銳了!他不僅知道她在裝,他甚至用“小虎牙”這樣私密的特征來點破她!他在警告她!他在享受這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琥珀色的眼瞳深處,那層怯懦的偽裝徹底碎裂,隻剩下冰冷的警惕和熊熊燃燒的怒意,如同雪地裏驟然點亮的幽火。然而,在周圍人看來,這位丞相府的二小姐,隻是被剛才的意外和越王的靠近嚇得呆住了,臉色蒼白如雪,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弱不禁風。
雪,無聲地下著,覆蓋了瓊華殿前的廣場,也暫時掩蓋了這驚鴻一瞥下的暗流洶湧與無聲交鋒。沈夢溪那疑惑的一瞥,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便迅速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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