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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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同之前因為奧林匹斯邀請而產生的分歧,以及那天在商場看到他和秦語薇站在一起時,那根深深紮進心裏的刺,也一並袒露。
“……他說他明白那對我很重要,薇薇,他嘴上說著明白,可他所有的行為,所有的語言,都在否定!他覺得那不理智,有風險……他說可以找折中方案,可以等……等他覺得合適的時候?還是等這個機會徹底溜走?”蘇念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無法釋懷的委屈。
“他根本不懂……他不懂‘奧林匹斯’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那不僅僅是一個工作,那是我職業生涯的一座燈塔,是我證明自己價值的戰場!他隻想把我圈養在他認為安全舒適的籠子裏,按照他設定好的軌跡生活……”
林薇聽著,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怒火在胸腔裏燃燒。
她用力握緊蘇念的手:“所以,你就跟他說了……不合適?”這三個字從林薇口中說出也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蘇念閉上眼,淚水再次滑落,她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帶著萬鈞的沉重:“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我覺得好累,薇薇,真的好累……爭論下去,就像雞同鴨講,我們好像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裏,中間隔著深淵……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林薇沉默了,作為蘇念最好的朋友,她毫無疑問地站在蘇念這邊,尤其憎惡沈倦那種高高在上、試圖掌控一切的姿態。
但看著蘇念此刻痛不欲生的樣子,她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試圖更全麵地看待問題,她了解蘇念,知道她此刻的決定夾雜著多少衝動和傷痛。
“念念,”林薇的聲音放緩,帶著一絲謹慎,“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真的,沈倦那種溝通方式,那種自以為是的理性,確實非常傷人,非常令人窒息。但是……”她頓了頓,觀察著蘇念的反應,“‘不合適’這三個字,太重了,它幾乎否定了你們所有的過去和未來的可能性,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做出這個決定,你以後會不會後悔?”
後悔?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刺中了蘇念。她茫然地抬起淚眼。
此刻,她的身心都被劇烈的痛苦和巨大的空虛占據,後悔是一種太過奢侈和遙遠的情感。
她隻知道,在那一刻,那是唯一能讓她從那種令人絕望的互相消耗中解脫出來的方式。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眼神空洞,“我真的不知道……我隻知道,如果繼續那樣下去,看著他一次次用他的理性來解剖我的夢想和熱情,而我一次次地感到被否定和不被理解……我們兩個人都會在這種拉扯中被撕碎,會更痛苦……長痛不如短痛……”
林薇看著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樣子,所有勸解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她隻能更緊地摟住蘇念,給予她無聲的支持。
“好了好了,不想了,今晚什麽都別想了,我陪你,你先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太陽升起來再說。”
然而,這一夜,對蘇念來說,注定是漫長而無眠的折磨。
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卻感覺像是躺在冰冷的荒原,黑暗中閉上眼睛,和沈倦有關的記憶便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不受控製。
他穿著白大褂時嚴謹認真的側臉,他笨拙地給她做早餐時微微蹙起的眉頭,他在遊戲裏與她並肩作戰時沉穩的操作,他在她生病時守在床邊、指腹輕輕探她額頭的溫度,他吃醋時別扭又強裝鎮定的樣子。
他在月色下第一次吻她時,那雙深邃眼眸中閃爍的、足以將她溺斃的溫柔……那些曾經讓她心動的點點滴滴,此刻都化作了最鋒利的刀刃,與最後他冰冷審視的眼神、那些理性到殘酷的話語交織在一起,在她心裏反複淩遲。
她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屏幕一片漆黑,沒有任何新消息的通知。
他沒有發來隻言片語,沒有道歉,沒有解釋,沒有挽回,甚至連一句追問“為什麽”都沒有。
這死寂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指責和爭吵都更讓她心寒,仿佛他們之間那短暫卻深刻的過往,隻是她一個人的幻覺,輕飄飄地,不曾在他心裏留下任何痕跡。
他是不是……也默認了?也覺得“不合適”是他們之間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結局?
這個認知,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搖搖欲墜的心防,讓她沉入了更深的、冰冷的絕望深淵。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的另一端,沈倦的公寓裏,同樣彌漫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他沒有開燈,獨自坐在書房那把蘇念曾經坐過的、印著一個可愛兔子圖案的軟墊椅子上——那是她某次逛街時心血來潮買來,強行放在他這間性冷淡風格書房裏的違和品。
此刻這抹明亮的色彩,像是對他莫大的諷刺,麵前寬大的紅木書桌上,攤開著最新的《胸心血管外科雜誌》和幾份複雜的病例報告,但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蘇念最後離開時,那個回頭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徹底的失望、心死,以及一種近乎解脫的決絕,像一場永不落幕的高清電影,在他腦海裏循環播放,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殘忍,灼燒著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經。
他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堆積了七八個煙頭,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嗆人的煙味。
他平時極少抽煙,嚴格的自律讓他排斥這種對健康無益的行為。
隻有在壓力達到臨界值,情緒煩躁到無法用理性壓製時,他才會破例,試圖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尋求片刻的麻痹。
然而此刻,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帶來的不是絲毫的平靜,反而是更深的焦灼和一種喉嚨被扼住般的窒息感。
“我們真的不合適。”
這六個字,言猶在耳,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理智上。
不合適?
在他三十多年循規蹈矩、精準規劃的人生裏,他從未想過這個詞會和他與蘇念的關係聯係在一起。
最初她是他嚴謹、甚至有些刻板的生命軌跡中,一個絢爛而意外的闖入者,像一道彩虹,驟然點亮了他黑白灰的世界。
他以為他們可以慢慢磨合,他可以憑借自己的經驗和能力,引導她避開他所能預見的所有坎坷,為她鋪設一條更平坦、更安全的道路,將她妥善地安置在自己羽翼之下。
他從未想過,他自以為是的嗬護和規劃,在她獨立而驕傲的靈魂看來,竟成了不可忍受的束縛和對她價值的根本性否定。
他煩躁地將燃盡的煙蒂用力摁熄在水晶煙灰缸裏,又抽出一支點上,打火機躥出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躍,映亮了他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和緊蹙的眉宇。
他回想起蘇念控訴他控製欲時,那雙漂亮杏眼裏燃著的、混合著憤怒與傷痛的火焰,那火焰幾乎要將他所謂的理性焚燒殆盡。
他真的……是那樣一個試圖掌控一切、令人窒息的人嗎?
作為一名頂尖的心外科醫生,掌控力是他的職業本能,也是他賴以生存的信念。
他需要掌控手術刀下毫厘的精準,掌控病人複雜多變的生命體征,掌控手術團隊裏每一個環節的默契配合,更要掌控自己在麵對生死壓力時,絕不能有絲毫動搖的情緒。
久而久之,這種對掌控的依賴,早已滲透到他生活的方方麵麵,成了他性格裏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他下意識地希望生活中的一切,包括感情,都能在清晰、可控的軌道上運行,規避所有潛在的不確定性和風險,尤其是失去蘇念這個他生命中最大變量的風險。
所以當奧林匹斯這個代表著遙遠距離、漫長時差和未知挑戰的巨大變量驟然出現時,他基於慣性的第一反應,不是為她歡呼雀躍,而是迅速啟動他強大的分析能力,冷靜地、甚至可以說是冷酷地,開始評估風險,計算得失,並試圖在她充滿激情和夢想的藍圖裏,強行塞入他認為是更優的、更穩妥的替代方案。
他錯了嗎?從邏輯和風險管理的角度,他覺得自己沒有錯。
他的分析基於客觀數據和普遍認知,他的擔憂源於對這段感情的珍視和不安全感。
異地戀,尤其是跨國、跨文化的異地戀,成功率有多高?感情在時間和距離的消磨下變得疏離的例子,他見過、聽過太多。
他希望她好,希望他們的關係穩固,這有什麽錯?
可為什麽,當她帶著那樣心碎的眼神,決絕地轉身離開時,他胸腔裏會湧起如此排山倒海的恐慌和……一種近乎滅頂的悔恨?
仿佛他親手用手術刀,剖開了一顆鮮活跳動的心髒,然後眼睜睜看著它在自己麵前失去生機。
他猛地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都逼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他拿起書桌上的手機,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疲憊而扭曲的臉。
他解鎖,指尖懸在那個熟悉的、頂著卡通兔子頭像的對話框上。
空白的輸入框,像一個無聲張開的大口,嘲笑著他的猶豫和無力。
他想說點什麽,道歉?為他的固執和傷人的話語?解釋?剖白他那些隱藏在理性分析之下、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恐懼和不安?還是……不顧一切地挽回?求她別走,求她再給他們一次機會?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微微顫抖,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無論如何也落不下去。
道歉之後呢?如果他內心深處,依然無法毫無保留地支持她去追逐那個遠在洛杉磯的夢想,那麽蒼白的道歉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又一次虛偽的敷衍。
如果他選擇妥協,違心地對她說“你去吧,我支持你”,那隨之而來的、日夜啃噬內心的擔憂、猜忌和漫長等待的煎熬,他又該如何獨自承受?
他無法想象,在隔著整個太平洋和十二個小時晝夜顛倒的時差裏,如何維係這段他視若珍寶、卻已然岌岌可危的感情。
光是想到她可能會在另一個國度遇到新的朋友、新的圈子,可能會在某個瞬間覺得沒有他也不錯……那種尖銳的刺痛感就幾乎讓他失控。
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他溺斃的無力感,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緊緊包裹。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邏輯上無解的、令人絕望的悖論之中:放手,可能意味著永遠的失去;而緊握卻已經因為方式錯誤,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
他站在懸崖邊緣,進退維穀,無論向哪個方向邁出一步,都可能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最終那根顫抖的手指,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
他將手機重重地反扣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在這死寂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然後他將臉深深埋入攤開的、帶著油墨味的書頁和冰涼的桌麵之間,寬闊的肩膀垮塌下去,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敗將。
窗外,墨藍色的天幕邊緣,已經開始透出一絲微弱的、魚肚白的曙光。
新的一天,帶著它不容抗拒的腳步,如期而至。
然而對於沈倦和蘇念而言,他們共同的世界,卻仿佛在這一夜之後,徹底陷入了看不到盡頭的、寒冷的永夜。
陽光或許能照亮這座城市,卻再也照不進他們彼此緊閉的心門。
接下來的幾天,對兩人來說,都無異於一場漫長而無聲的淩遲。
蘇念強迫自己從行屍走肉的狀態中掙脫出來。
她按時起床洗漱,換上得體的衣服,打車去工作室。
她甚至刻意畫了比平時更精致的妝容,試圖用脂粉掩蓋眼底的青黑和憔悴。
她將自己投入堆積如山的工作中,處理積壓的設計稿,召開項目會議,與團隊成員討論方案細節,用高強度的忙碌來填滿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不給自己留下任何可以胡思亂想的空隙。
她甚至主動再次聯係了奧林匹斯工作室那邊那位態度始終客氣卻難掩效率追求的人力資源主管艾瑪·陳,在電話裏,她的聲音聽起來專業而冷靜:“艾瑪,非常感謝貴工作室的耐心,關於這份邀請,我個人非常珍視,也正在進行非常慎重的內部評估和協調,能否懇請再寬限幾日?我保證會在下周初給予您明確的最終答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