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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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沈倦,這不是一個可以簡單用理性來衡量利弊的決定,這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份工作,它是一個夢想,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我為之努力了這麽多年,現在它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我希望……我需要的,不是你的反對和為我規劃的更優路徑,而是你的支持,哪怕隻是精神上的。”
    她說完,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等待著他的回應,這是她的底線,也是她對他感情的最終試探。
    沈倦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閃爍的、混合著懇求與倔強的光芒,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
    他何嚐不知道這對她的意義?他看過她熬夜畫圖時專注的側臉,聽過她談起遊戲設計時眉飛色舞的樣子,他比誰都清楚,她體內蘊藏著多麽耀眼的光芒。
    可是……
    “我明白。”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我明白這對你很重要。”
    蘇念的心提了起來。
    “但是,蘇念,”他話鋒一轉,眼神裏是她熟悉的、那種試圖掌控一切的理性,“夢想和現實,需要平衡,半年的時間,九千公裏的距離,十二小時的時差……這些不是輕描淡寫就能克服的,感情需要維係,需要陪伴,我不認為,在我們關係剛剛穩定下來的時候,承受這樣的考驗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他又開始了,用數據,用邏輯,來解構她的情感和夢想。
    蘇念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所以在你看來我們的感情,脆弱到連半年的考驗都經不起,是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倦蹙眉,“我隻是在陳述客觀存在的風險,我們可以尋找折中的方案,比如你可以先以顧問的形式遠程參與部分項目,或者等我們關係更穩固一些……”
    “等?”蘇念打斷他,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和失望,“等到什麽時候?等到我失去這個機會?等到我年紀大了,再也沒有這樣的衝勁和勇氣?沈倦,機會不等人!它不是你的手術排期,可以按照你的計劃表來安排!”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引來了旁邊座位客人的側目。
    沈倦的臉色沉了下來,他顯然不習慣在公共場合這樣被反駁,“我隻是在提供更穩妥的解決方案。”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解決方案!”蘇念激動地說,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想要的是你相信我,相信我有能力處理好事業和感情,相信我們的感情足夠牢固,可以跨越這段距離!而不是像個膽小鬼一樣,因為害怕未知的風險,就扼殺我成長的可能!”
    “膽小鬼?”沈倦的眼神驟然變冷,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卻帶著更強的壓迫感,“蘇念,你認為我反對,僅僅是因為害怕風險?是因為我懦弱?”
    “難道不是嗎?”蘇念迎上他冰冷的視線,毫不退縮,“你習慣了掌控一切,習慣了所有事情都按照你的計劃和預期發展,一旦出現變量,出現你無法掌控的因素,你的第一反應就是排除它,或者將它納入你熟悉的框架裏!包括我!你試圖把我也納入你那個穩定理性的框架裏!可我不是你的病人,沈倦!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思想,我的夢想,我的不確定性!”
    這番話,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沈倦內心深處連他自己都不願麵對的那個黑箱。
    他被戳中了痛處,一種被徹底看穿、無所遁形的惱怒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猛地靠回椅背,下頜線繃得死緊,眼神銳利得像手術刀。
    “所以,在你眼裏,我的關心和擔憂,隻是控製欲作祟?我為你考慮,為你規劃,在你看來,隻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束縛?”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冰錐,狠狠紮進蘇念心裏。
    她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曾經以為可以托付一切的男人,此刻用如此冷漠、甚至帶著一絲輕蔑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無理取鬧、不識好歹的病人。
    所有的委屈、憤怒、失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她忽然覺得,累了。
    這樣互相指責,互相傷害,還有什麽意義?
    她緩緩地,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身體因為激動和虛弱而微微搖晃。
    沈倦看著她突然的舉動,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沈倦,”蘇念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平靜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情緒都已經燃燒殆盡,“我想,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下去了。”
    沈倦的心猛地一沉。
    “你堅持你的理性和穩妥,我堅持我的夢想和自由。”她看著他,眼神空洞,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熾熱和光芒,“我們誰都無法說服誰,誰都不願意為對方妥協,或許…我們真的不合適。”
    “不合適”三個字,像最終宣判的法槌,重重落下。
    沈倦放在桌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想開口,想反駁,想抓住她,可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看著她拿起放在旁邊的包,看著她最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徹底的失望和心死。
    然後她轉身,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出口…
    沒有回頭…
    沈倦僵在原地,像一尊瞬間被抽走靈魂的雕塑。
    窗外璀璨的夜景在他眼中模糊、扭曲,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虛無。
    他輸了!
    輸給了自己的驕傲,輸給了那可悲的控製欲,輸給了……他甚至不敢承認的,那份害怕失去她的、懦弱的恐懼。
    咖啡早已涼透,苦澀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這一次,她真的走了。
    而他知道,或許他再也沒有立場和資格,去把她找回來了。
    蘇念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雲頂咖啡廳的。
    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空洞而清脆的回響,一聲聲,敲打在她麻木的神經上。
    電梯門緩緩合上,鏡麵裏映出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眼睛紅腫,唇瓣被自己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齒印,殘留著血腥味。
    她看著鏡中那個失魂落魄的女人,感到一陣陌生的疏離,這真的是她嗎?是那個在遊戲世界裏叱吒風雲、在創作中揮灑自如的蘇念嗎?
    電梯下行時失重的感覺讓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她緊緊抓住冰涼的金屬扶手,指節泛白,才勉強沒有癱軟下去。
    “我們真的不合適。”,這句話在她腦海裏瘋狂盤旋,像一台失控的複讀機,每一個字的吐出,都伴隨著心髒被撕裂的劇痛。
    是她親手將那段曾經充滿甜蜜和期許的關係推向了斷頭台,明明痛得快要死去,可在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時刻,除了這句斬斷一切的話,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穿透他們之間那堵厚重冰牆的利器。
    旋轉門將她送回到喧囂的街頭,初夏的夜風本該是溫和的,吹在她臉上卻帶著刺骨的涼意。
    城市的霓虹燈依舊閃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一切熱鬧都與她無關。
    她像一個被遺棄在孤島的幸存者,周遭的繁華隻是襯托她內心荒蕪的背景音。
    她漫無目的地沿著人行道走著,腳步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
    視線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水霧,扭曲變形。
    眼淚終於衝破了堤壩,不是歇斯底裏的宣泄,而是無聲的、洶湧的決堤,順著臉頰滑落,冰冷地沾濕了衣襟。
    她走到一個公交站台的陰影處,再也支撐不住,蹲下身,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壓抑的嗚咽聲從喉間溢出,像受傷小獸的哀鳴,世界縮小到隻剩下她蜷縮的這一個角落,和這無邊無際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包裏的手機開始持續不斷地震動,嗡嗡聲固執地穿透了她的悲傷屏障。
    她不想理會,此刻任何外界的聲響都是一種打擾,但那震動停了又響,一遍又一遍,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焦灼。
    她終於抬起頭,胡亂地用袖子抹了把臉,臉上早已一片狼藉。
    她從包裏翻出手機,屏幕上林薇兩個字像救命的浮標,在模糊的淚眼中跳動。
    她按下接聽鍵還未開口,林薇那熟悉而急切的聲音就像暖流一樣湧了過來:“念念!你怎麽樣了?談完了嗎?他在不在你身邊?你沒事吧?怎麽不說話?你別嚇我啊!”
    聽到閨蜜的聲音,蘇念強築起的心防瞬間土崩瓦解,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奔湧而出,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隻能發出破碎的、哽咽的氣音。
    “念念?念念你說話!你在哪兒?告訴我位置!我馬上過來!”林薇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和濃濃的擔憂。
    “我……我在……雲頂樓下……街邊……”蘇念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斷斷續續地擠出這幾個字,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等著!站在原地別動!我立刻到!”林薇說完,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等待的時間變得無比漫長,蘇念靠在冰冷的廣告牌柱子上,看著街燈下自己拉長的、孤零零的影子,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孤寂感緊緊攫住了她,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裏煎熬。
    終於,一道刺眼的車燈由遠及近,伴隨著尖銳的刹車聲,林薇那輛熟悉的紅色小車一個甩尾,精準地停在了她麵前。
    車門猛地打開,林薇幾乎是跳了下來,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陰影裏、眼睛腫得像核桃、臉色慘白如鬼的蘇念。
    “我的老天!”林薇倒吸一口涼氣,心髒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衝上前,一把將蘇念緊緊摟進懷裏,感受到懷裏人兒冰冷的溫度和無法抑製的顫抖,她的聲音瞬間放得無比輕柔,帶著心疼的哽咽:“沒事了沒事了,寶貝,我來了,我在這兒呢,我們先上車,回家,好不好?”
    蘇念像個失去行動能力的木偶,任由林薇半扶半抱地將她塞進副駕駛,係好安全帶。
    林薇繞回駕駛座,發動車子,暖氣開到最大,然後緊緊握了握蘇念冰涼的手,這才重新駛入車流。
    回到蘇念那間此刻顯得格外冷清空曠的公寓,林薇熟門熟路地找出醫藥箱,先用熱毛巾仔細地給她敷了敷紅腫的眼睛,又倒了一杯溫水,強硬地塞到她手裏。
    “喝點水,暖暖身子。”
    看著蘇念眼神空洞、一言不發,隻是機械地捧著水杯的樣子,林薇心疼地歎了口氣。
    她沒有急著追問,去廚房轉了一圈,發現冰箱裏空空如也,隻有幾瓶礦泉水和一些過期的酸奶。
    她皺了皺眉,拿出手機迅速點了份外賣,然後回到客廳,安靜地坐在蘇念身邊,隻是默默地陪伴著。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直到外賣送達的鈴聲打破了寂靜。
    是蘇念平時最愛吃的那家港式茶餐廳的皮蛋瘦肉粥和蝦餃。
    林薇將食物一一擺開,把勺子塞到蘇念手裏:“吃點東西,你臉色太難看了,肯定又沒好好吃飯。”
    溫熱的粥順著食道滑入空蕩蕩的胃裏,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蘇念小口小口地吃著,味同嚼蠟,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大顆大顆滴落在碗裏,漾開一圈圈漣漪。
    林薇看她這樣,鼻子一酸,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哭吧,哭出來會好受點。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跟姐妹說說,是不是沈倦那個王八蛋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幫你去找他算賬!”她的語氣帶著義憤填膺的護短。
    蘇念靠在林薇溫暖的肩膀上,積壓了太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斷斷續續地,語無倫次地,將今晚在雲頂發生的一切,從沈倦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風險分析,到他提出的那些所謂的折中方案,再到自己最終如何被逼到牆角,說出那句“我們不合適”……全都傾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