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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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倦的瞳孔猛地一縮,緊繃的下頜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鬆弛下來,一種巨大的、近乎虛脫的感覺席卷了他。
    他幾乎要控製不住去握住她的手,但最終還是克製住了,隻是深深地看著她,啞聲道:“謝謝。”
    “但是,”蘇念補充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我們需要約法三章。”
    “第一,在這三個月裏,我們是嚐試重新建立關係的戀人,但不是複合,我們需要給彼此空間,不能像以前那樣頻繁地黏在一起。”
    “第二,溝通必須坦誠,有任何不滿、疑慮或者開心的事,都要盡量說出來,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冷戰、猜忌。”
    “第三,”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如果任何一方覺得這段預演進行不下去,或者到了三個月期限,我認為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你必須遵守承諾,放手。”
    她的條理清晰,帶著屬於念神的冷靜和掌控力。
    沈倦沒有任何異議,他點了點頭:“好,我同意。”
    一場建立在理性框架之上的、脆弱而又充滿希望的戀愛預演,就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於他們初見的咖啡廳裏,正式拉開了序幕。
    離開咖啡廳時,外麵的陽光正好,兩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間隔著一段禮貌而疏離的距離,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和之前的熱戀親密截然不同。
    “我……送你回去?”沈倦試探著問。
    “不用了。”蘇念搖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好,正好…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一下。”
    沈倦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便理解地點點頭:“好,那你路上小心。”
    “嗯。”蘇念應了一聲,頓了頓,還是補充了一句,“你也是。”
    這句簡單的關心,讓沈倦的心頭微微一暖。
    他看著她轉身,走向地鐵站的方向,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帶著一股倔強的力量。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胸口那塊壓了他好多天的大石,似乎鬆動了一些,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全新的、沉甸甸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三個月…
    他隻有三個月的時間,去學習如何真正地愛一個人,如何去守護一段他險些親手毀掉的感情。
    這對他來說,將是比任何心髒手術都更加複雜、更加精細的一場手術。而他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他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剛剛重新添加回來的、頂著兔子頭像的對話框,猶豫了片刻,發去了一條信息:
    沈倦:到了告訴我一聲。
    沒有立刻收到回複,但他並不焦急,隻是將手機握在手裏,感受著陽光照在身上的溫度。
    希望,仿佛也隨著這陽光,重新照進了他冰封已久的世界。
    而另一邊,在地鐵車廂的搖晃中,蘇念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景象,手裏握著手機,屏幕上正是沈倦發來的那條簡短的信息。
    她沒有回複,隻是看著,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個極其細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這場為期三個月的戀愛預演,前途未卜,吉凶難料。
    但至少,他們都沒有選擇輕易放棄。
    這本身,或許就是一個新的開始。
    三個月的約定像一道微光,刺破了兩人關係中的厚重陰霾。
    然而當這束光真正照進現實時,露出的並非坦途,而是需要小心翼翼攜手跋涉的崎嶇山路。
    約定的執行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笨拙與試探。
    蘇念搬回了自己的公寓,刻意拉開了物理距離。
    沈倦遵守著約法三章,沒有再像熱戀期那樣頻繁地出現在她樓下,或者提出密集的見麵要求。
    他們的聯係,主要依靠手機屏幕兩端閃爍的光標。
    第一天晚上,沈倦對著手機屏幕斟酌了足足十分鍾,才發出第一條符合約定精神的問候:
    沈倦:下班了嗎?今天順利嗎?
    措辭嚴謹,像醫生詢問病人術後恢複情況。
    蘇念正在吃外賣,看到消息,撇了撇嘴,回複:
    蘇念:嗯,還行。
    對話就此陷入僵局,沈倦看著那個還行,眉頭緊鎖。
    這比他分析一張複雜的心電圖還要困難,他無法從這兩個字裏判斷出她的情緒,是疲憊?是煩躁?還是單純的……不想理他?
    他試圖尋找話題。
    沈倦:晚餐吃的什麽?
    蘇念:外賣。
    沈倦:……少吃外賣,不健康。
    消息發出去的瞬間,沈倦就後悔了。他又下意識地開啟了說教模式,果然,蘇念那邊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了一個字:
    蘇念:哦。
    沈倦挫敗地揉了揉額角,他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溝通能力,在蘇念麵前完全失效。
    他習慣了解決問題,而不是維係情感,他點開瀏覽器,生平第一次,在搜索框裏輸入了“如何與女朋友聊天”、“異地戀溝通技巧”……
    而蘇念這邊,看著沈倦那些幹巴巴、甚至有點惹人發笑的問候,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她能感覺到他的努力,但這種努力帶著一種明顯的按圖索驥的笨拙,像是在完成一項任務,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分享。
    這讓她覺得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
    與此同時,她與奧林匹斯的遠程對接也正式開始了,由於三小時的時差,洛杉磯比BJ慢15小時,她的工作時間被迫拉長。
    往往她這邊剛入夜,正是靈感迸發的時候,洛杉磯那邊正是清晨,各種會議和溝通需求接踵而至。
    這天晚上十一點,蘇念正戴著耳機,與奧林匹斯項目組的幾位核心成員進行視頻會議,討論一個關鍵場景的藝術風格。
    陳宇峰,那位成熟幹練的COO,也在會議中,他敏銳地指出了蘇念概念稿中一個可能與國際審美存在細微偏差的地方,並提出了幾個極具建設性的修改方向。
    “蘇,你的設計非常出色,充滿了想象力。”陳宇峰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沉穩而富有磁性,“我隻是建議,或許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增加一些更符合全球玩家認知的符號元素,這會讓我們在市場上走得更遠。”
    他的肯定與建議,專業而到位,讓蘇念受益匪淺,她正專注於討論,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沈倦發來的消息:
    沈倦:睡了嗎?
    蘇念瞥了一眼,沒有立刻回複,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設計稿和陳宇峰的建議。
    會議持續到將近淩晨一點才結束,蘇念疲憊地摘下耳機,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這才拿起手機,看到沈倦在一個多小時前又發了一條:
    沈倦:注意休息,別熬太晚。
    她歎了口氣,回複道:
    蘇念:剛開完會,睡了。
    言簡意賅,帶著結束對話的意味。
    第二天清晨,沈倦在值班室的床上醒來。
    他昨晚等到快十二點,也沒等到蘇念的詳細回複,最後握著手機睡著了。他點開微信,看著蘇念那條淩晨一點多發出的、冷冰冰的“剛開完會。睡了。”,心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熬夜工作、眼底帶著青黑的樣子,心疼和一種莫名的焦躁交織在一起,他想起昨晚搜索到的“異地戀技巧”裏提到,要分享日常,創造共同話題。
    於是,在早查房結束後,他趁著休息間隙,拍了一張醫院食堂的早餐——一碗白粥,一個雞蛋,一碟小菜,發了過去。
    沈倦:【圖片】
    沈倦:早餐,今天有三台手術。
    他期待著她能問問是什麽手術,或者吐槽一下他過於健康的飲食。
    然而直到中午,他才收到蘇念的回複。那時他剛下第一台手術,滿身疲憊。
    蘇念:嗯,我剛起,準備吃點東西就開始工作,洛杉磯這邊下雨了。
    她分享了自己的狀態和天氣,但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禮貌的、任務式的回應。
    她沒有對他的手術表示關心,也沒有對他分享的早餐做出任何評價。
    沈倦看著手機,一種無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感覺他們像是在兩個平行的時空裏,各自忙碌,彼此的生活隻有通過這冰冷屏幕傳遞的、經過高度簡化後的信息碎片,根本無法觸及真實的溫度。
    他原本以為,三個月的預演會是一個逐步升溫的過程,但現在看來他們仿佛在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朝著相反的方向漂移。
    而他站在此岸,看著彼岸那個越來越模糊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太平洋的寬度,遠比地圖上標注的九千公裏,要遙遠得多。
    這種看似禮貌實則疏離的溝通模式,持續了將近一周。
    沈倦感覺自己像是在對著一個回聲壁說話,每一次努力的嚐試,最終都隻能聽到自己聲音的空洞回響。
    他開始懷疑,這個三個月的約定是否隻是一個延緩痛苦的緩刑,而最終的結局早已注定。
    蘇念同樣不好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倦的努力,那些生硬的問候、刻意分享的日常,都像是一個笨拙的學生在交作業。
    她知道他盡力了,但這種盡力本身,反而凸顯了他們之間那道無形的鴻溝。
    她忙於適應新的工作節奏,應對奧林匹斯那邊高標準的要求和微妙的團隊關係,身心俱疲。
    每當深夜獨自麵對電腦屏幕時,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孤獨感便會洶湧而來,而沈倦那些隔靴搔癢的關心,根本無法觸及她真正的需求。
    轉機發生在一個周五的深夜。
    蘇念正在攻克一個技術難題,如何優化一個複雜光影效果的實時渲染,這直接關係到遊戲核心場景的視覺表現。
    她在自己的小工作室裏已經枯坐了四個小時,嚐試了多種方案,效果都不理想,挫敗感和焦慮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
    就在這時,沈倦的消息來了。
    沈倦:剛下手術,一台八小時的主動脈夾層,成功了,有點累。
    若是往常,蘇念可能隻會回複一句“辛苦了”或者“好好休息”。
    但此刻,她被那個技術難題折磨得心煩意亂,急需一個情緒的出口。或許是深夜降低了心防,她鬼使神差地沒有回複那些客套話,而是拍了一張電腦屏幕上令人頭疼的代碼和效果圖,發了過去。
    蘇念:【圖片】
    蘇念:這個光影渲染卡了我四個小時了,怎麽調都不對,快瘋了。【兔子抓狂.jpg】
    她沒有指望沈倦能看懂,更不指望他能提供什麽解決方案。
    這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抱怨和宣泄,如同在遊戲裏遇到打不過的BOSS時,在團隊頻道裏吼一嗓子。
    然而幾分鍾後,沈倦的回複卻讓她愣住了。
    沈倦:圖片放大看不太清,能描述一下具體想實現什麽效果,以及卡在哪個環節了嗎?是Shader編譯問題,還是光照模型計算有偏差?
    他沒有像以前那樣說別太累或者早點休息,而是問了一個極其專業、切中要害的問題。他甚至準確地說出了Shader和光照模型這樣的術語。
    蘇念驚訝地坐直了身體。
    蘇念:你……你怎麽知道這些?
    沈倦:這幾天查資料,看了一些遊戲引擎和計算機圖形學的基礎概念,不太懂,但大概知道一點方向。
    蘇念看著這行字,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去查了這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正在試圖走進她的世界,用他能夠理解的方式?
    她壓下心頭的震動,開始詳細描述她遇到的問題:想要實現一種類似聖光穿透雲層的體渲染效果,但實時計算性能開銷太大,簡化後又丟失了層次感。
    她發過去一大段專業描述,夾雜著各種術語。
    沈倦那邊“正在輸入”的狀態持續了很久,然後他回複了一段話,沒有涉及具體技術,而是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提出了看法:
    沈倦:從視覺表現的角度看,這個效果的醫學類比,有點像我們通過血管造影術觀察冠狀動脈的血流灌注。
    關注的不是血管本身,而是光也就是造影劑在組織中的彌散和衰減過程。
    或許可以不用追求物理上的完全精確,而是抓住幾個關鍵的特征性參數進行模擬和強化?比如,設定幾個核心的光源點,計算它們在不同介質中的衰減和散射,突出主體,模糊次要細節。
    蘇念看著這段話,眼睛猛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