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萬般皆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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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城的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帶著潮濕的海風氣息,緩緩覆蓋整座城市。
    陸氏集團頂層辦公室裏,水晶吊燈的冷光斜斜灑在陸明禮熨帖的西裝肩頭,他獨自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勃艮第紅酒杯輕輕晃動,猩紅的酒液貼著杯壁劃出曖昧的弧度,而他的視線,卻死死鎖在對麵商圈巨幕的娛樂新聞上,連酒液晃出杯沿、濺濕了袖口都未曾察覺。
    屏幕裏,嘉和傳媒樓下的宴會廳早已被閃光燈織成一片光海,林生輝一身高定黑色西裝,身姿挺拔如鬆,他牢牢牽著慕晚晴的手,在無數鏡頭的圍堵下,聲音透過話筒傳遍全場,也撞進陸明禮的耳中:“我和她,是認真的戀愛,是奔著結婚去的。”
    鏡頭掃過慕晚晴的側臉,香檳色禮服勾勒出她纖細的脖頸線條,燈光下,那眉眼間的輪廓柔和卻倔強,像極了一年前在酒店陽台哭紅了眼、獨自望著海麵的小姑娘——顧盼兒。
    陸明禮的指節猛地收緊,冰涼的酒杯壁硌得指骨生疼,卻絲毫壓不下心頭翻湧的情緒。七年了,他奉父親的臨終囑托,找了顧盼兒整整七年。
    他動用了陸氏所有的人脈網絡,從港城的街頭巷尾,到內地的大小城市,再到東南亞、歐洲的華人社區,像瘋了一樣撒下天羅地網,卻連她的一絲蹤跡都沒抓到。
    他曾以為她早已離開這片土地,卻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重新出現在自己身邊,還成了林生輝公開守護的人。
    “備車,去林生輝的住處。”陸明禮將杯中剩餘的紅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他喉結滾動,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連眼底都覆上了一層冰碴。
    助理不敢耽擱,匆匆應聲離去,隻留下滿室的酒氣,和他落在玻璃幕牆上、愈發沉鬱的倒影,與窗外的萬家燈火格格不入。
    此時的林生輝,剛從嘉和傳媒的“修羅場”脫身。白若曦摔在他麵前的解約函還在腦海裏發燙,雪藏通知上的黑體字像根根細針,紮得他眼睛發澀。
    林生輝鬆了鬆被勒得發緊的領帶,他拖著灌了鉛般的身軀走小區,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與周圍晾著的衣物、擺著的藤椅所透出的煙火氣,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剛走到公寓樓下,一道刺眼的車燈突然掃過,晃得林生輝下意識抬手遮擋,就見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幻影穩穩停在他麵前,價值千萬的座駕與小區坑窪的路麵顯得格格不入。
    車門打開,陸明禮走了下來,一身定製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挺拔,袖口的鉑金袖扣泛著細碎的光,周身的矜貴氣場,瞬間壓垮了這片公寓的鬆弛氛圍。
    林生輝皺眉,往後退了半步,警惕地攥緊了口袋裏的手機,看著這位曾經擁有慕晚晴家鑰匙的男人,語氣帶著明顯的疏離:“你是?”
    “我是陸明禮。”陸明禮走到他麵前,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射進林生輝眼底,沒有半分寒暄的意思,“雅美麗芳全球代言人的合約,我已經讓法務部擬好了,隨時可以簽字;還有陸氏影業籌備了三年的S級古裝劇《江山賦》,男主角的位置也一直給你留著。這兩樣東西,能讓你立刻擺脫現在的困境,甚至比你巔峰時期的咖位還要高上一截。”
    林生輝的心髒猛地一跳,指尖都跟著顫了顫。他太清楚這兩份資源意味著什麽,雅美麗芳是國際一線奢牌,全球代言人的頭銜足以讓他直接躋身頂奢圈層,甩開圈內大半同行;而《江山賦》更是未拍先火的頂級IP,光是前期投資就高達數億,製作班底全是業內頂配,拿下這個角色,他完全可以無視嘉和傳媒的雪藏,直接在影視圈站穩腳跟,甚至更上一層樓。
    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陸明禮的手筆越大,背後的條件必然越苛刻。林生輝定了定神,壓下心頭的波瀾,語氣恢複了平靜:“陸總想要什麽?”
    “離開顧盼兒。”陸明禮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帶著商人的精準和強勢,像在談一筆再普通不過的大宗商品交易,“我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嘉和傳媒已經對你下達了雪藏通知,白若曦撤走了你所有的專屬團隊和商務資源,你現在就是個空有頂流虛名的過氣藝人。
    你護不住她,而我能。我能給她安穩優渥的生活,能抹平當年陸家對她父母的虧欠,能讓她一輩子不用再為生計奔波,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臉色。”
    “離開?”林生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抬眼,眼底的冷意幾乎要溢出來,連帶著聲音都拔高了幾分,“陸明禮,盼兒不是一件可以拿來交換的物品,她是活生生的人,是我放在心尖上、找了整整七年的人!感情不是交易,更不是你用資源就能換來的。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的人,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你以為你現在有資格說這種話?”陸明禮冷笑一聲,往前逼近一步,周身的壓迫感瞬間翻湧上來,氣場全開,“沒有資源,沒有平台,麵臨巨大的賠償,你連自己的溫飽都成問題,拿什麽給她未來?除了一腔不值錢的孤勇,你什麽都給不了她!”
    這句話像一根淬了冰的刺,狠狠紮進林生輝的心裏。七年前的無力感再次席卷而來,他恍惚間又看到了顧盼兒和他說分手的那個雨夜,她站在他家樓下,渾身濕透,眼底的絕望幾乎要將她吞噬;想起自己翻遍了通訊錄,打了幾十通電話,卻連一分錢都借不到的窘迫。
    可那又怎樣?現在的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小藝人,就算傾盡所有,他也絕不會再讓她一個人扛下所有。
    “就算我一無所有,我也不會放開她的手。”林生輝攥緊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語氣裏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陸總的好意,我心領了,但請你回去吧。”
    兩人的爭執聲越來越大,驚動了附近樓棟裏乘涼的老人,有幾道探詢的目光從窗戶裏投了過來,還有人悄悄推開了陽台的門,探頭打量著這罕見的“豪車對峙”場麵。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慕晚晴拉著一個小小的銀色行李箱,站在梧桐樹的陰影裏,身上還穿著發布會的香檳色禮服,裙擺的破口還沒來得及縫補,露出了一截泛著紅的小腿,頭發也被夜風拂得有些淩亂,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額角。
    她剛從陸明禮的公寓搬出來,卻沒想到會撞見這樣一幕。陸明禮的話像冰錐,一字一句紮進她的耳朵,而林生輝的決絕,又讓她的心頭泛起一陣滾燙的暖意,連腳後跟磨出的血痕帶來的痛感,都變得模糊了。
    她深吸一口氣,拖著行李箱,踩著有些磨腳的高跟鞋,一步步走了過去。皮鞋鞋跟敲擊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老巷子裏格外清晰,讓爭執的兩人同時回頭。林生輝看到她,眼底的冷意瞬間褪去,隻剩下滿滿的擔憂,連忙往前邁了兩步:“晚晴?你怎麽來了?你的鞋……”
    他注意到她的腳後跟已經磨出了血痕,甚至能看到滲出的血絲,心疼得不行,想上前扶她,卻被陸明禮搶先。
    陸明禮看著她手裏的行李箱,眉頭緊緊蹙起,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還沒等開口,就聽慕晚晴率先看向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陸總,你早就知道我是顧盼兒,對嗎?”
    陸明禮的身形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沒想到慕晚晴會這麽直接地戳破這層窗戶紙。
    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坦然點頭,語氣裏多了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無奈:“是,我七年前就開始找你了。當年你父母的事,我父親一直心懷愧疚,他得知消息後大病了一場,到去世前,還拉著我的手委托我,一定要找到你,彌補陸家當年的虧欠。”
    “彌補?”慕晚晴輕笑一聲,眼底卻沒半點笑意,隻有一片徹骨的冰涼,連帶著聲音都染上了幾分自嘲,“陸家當年為了海外項目的現金流,故意拖欠我父母的工程款,又放任高利貸上門催債,把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才出了車禍,如今一句輕飄飄的‘愧疚’,就能抹平所有的苦難嗎?就能讓我死去的父母活過來嗎?”
    “當年的事是我父親的決定,我也是後來才查清全部真相。”陸明禮臉色微變,急忙開口想解釋,語氣裏帶著一絲急切,甚至難得地有了幾分慌亂,“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補償你,甚至……”
    “不必解釋了。”慕晚晴打斷他,她不想再聽任何關於“補償”的說辭,那些所謂的補償,在父母離世的痛苦麵前,都顯得無比蒼白。
    她轉過身,主動牽起林生輝的手,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讓林生輝瞬間心頭一暖,也讓她慌亂的心徹底安定下來。她抬眼看向陸明禮,語氣堅定得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我們走。”
    說完,她拉著林生輝就往公寓樓裏走,腳步快而決絕,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陸明禮僵在原地,看著兩人緊緊相握的手,看著慕晚晴毫不猶豫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不甘,有失落,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悵然。
    晚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枯葉,打在他的褲腿上,他站在原地許久,直到那道纖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樓道裏,樓道的聲控燈一層層亮起又熄滅,才緩緩收回目光,眼底的光一點點暗了下去,最後隻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鬱。
    走進公寓樓,林生輝還沒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直到兩人進了狹窄的電梯,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他才緊緊反握住慕晚晴的手,指腹反複摩挲著她冰涼的指尖,語氣裏滿是壓抑不住的雀躍,還帶著幾分不敢置信:“晚晴,你剛才……你是選了我,對不對?”
    “我從陸明禮的公寓搬出來了,沒地方去,隻能來投奔你。”慕晚晴仰頭看他,眼底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臉頰卻悄悄泛起紅暈,聲音也低了幾分,帶著點小委屈,“你要是不歡迎,我……”
    “歡迎!當然歡迎!”林生輝急忙打斷她,生怕她說出什麽見外的話,語氣激動得都有些破音,他反手將她的手捂在掌心,又怕力道重了弄疼她,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姿勢,“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地方,再也不用顛沛流離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林生輝牽著她走進三樓的公寓。這是一套三室一廳的小房子,裝修簡約卻處處透著溫馨,客廳的布藝沙發上還搭著一件他沒來得及收的灰色衛衣,陽台上晾著幾件洗幹淨的T恤和襯衫,風從紗窗吹進來,帶著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獨屬於他的、踏實的煙火氣。
    “我把最大的臥室收拾出來給你,你先將就住下。”林生輝拉著她走到朝南的臥室門口,推開門,裏麵的床鋪鋪得整整齊齊,淺藍色的被褥還能看到陽光曬過的痕跡,床頭櫃上擺著一盞暖黃色的小台燈,“被褥都是全新的,你要是有什麽需要,隨時跟我說,我都給你準備。”
    慕晚晴看著房間裏的一切,眼眶突然有些發熱,視線掃過客廳時,她的目光頓住了——電視櫃的正中央,擺著一個精致的相框,裏麵是七年前的他們,在學校的梧桐樹下,她踮著腳給林生輝戴帽子,兩人笑得眉眼彎彎,青澀又甜蜜。原來這麽多年,他一直都留著。
    “跟我還客氣什麽。”林生輝揉了揉她的頭發,眼底滿是化不開的溫柔,注意到她泛紅的眼眶,他放輕了聲音,“你先收拾一下,我去給你找雙拖鞋,再給你煮碗熱粥,你肯定餓壞了。”
    另一邊,陸明禮的車緩緩停在了慕晚晴之前住的公寓樓下。他推開車門,腳步有些沉地走進電梯,熟稔地按下樓層,仿佛早已無數次走過這條路線。
    打開公寓門的瞬間,一股淡淡的白茶香薰氣息撲麵而來,這是慕晚晴最喜歡的味道,曾無數次在他加班晚歸時,撫平他的疲憊。
    可如今,這香氣裏,卻已經沒了主人的氣息。玄關的花瓶下,壓著一張白色的便簽紙,旁邊還放著一張銀行卡。
    陸明禮走過去拿起便簽,上麵是慕晚晴清秀的字跡:“陸總,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房租已轉至卡中,密碼是你的生日,就此別過,不必再見。”
    短短幾句話,像一把鈍刀,割得他心口發疼。他拿起那張銀行卡,指尖微微發顫,又環顧著這間公寓——沙發上她織了一半的圍巾、書桌上她沒看完的劇本、陽台上她晾過的衣服……處處都是她的痕跡,卻又處處透著人去樓空的冷清。
    他猛地抬手,一拳錘在門板上,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公寓裏回蕩,指骨傳來的劇痛,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悔恨和無力。他終究還是,把她推遠了。
    與此同時,蘇曼妮那邊的調查也有了結果。私家偵探發來的資料裏,清晰地寫著慕晚晴就是顧盼兒,七年前為了給養父母治病、為了不拖累林生輝的事業,才忍痛分手,甚至拒絕了經紀公司的200萬分手費。蘇曼妮看著資料,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她將資料截圖保存,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惡毒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