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通風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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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整整一夜,楚黎和小崽蜷縮在軟榻一角,久久不敢入睡,直到支撐不住才睡著。
翌日一早。
楚黎迷迷糊糊從被窩裏爬起來,小崽還在身邊睡得香甜,她活動兩下肩膀,如往常般慢悠悠地走到灶台邊做飯。
窗外雨還在下,陰天喝點熱湯最好不過,渾身暖洋洋的。
她掀開鍋蓋,一股清香鹹鮮的熱氣撲麵而來,一下子令楚黎惺忪的眼睛睜圓,麵前竟然有一鍋母雞火腿湯。
枸杞和紅棗點綴在清冽金黃的湯汁裏,火腿肉絲絲縷縷,不鹹不淡,香氣濃鬱而不油膩。
她怔了片刻,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用勺子舀起一些擱進口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立著道頎長的身影,正眸光意味深長地打量她。
很鮮美,和她夫君的手藝好像。
那人本不會做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怕把她餓死才開始學,特地從酒樓學藝,逐漸才會做得一手好菜。
看來真的是夢。
“好喝麽?”
噗嗤一聲,楚黎險些嗆死,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對上一雙笑意沉沉的眼。
男人取出一條手帕,輕輕為她擦去唇邊的水漬,溫柔的動作與那張鴉黑色的惡鬼麵具搭配,顯得更加詭異。
楚黎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任由他給自己擦拭。
她昨夜竟然睡著了,還把家裏有魔頭的事情忘了個一幹二淨!
無名的視線始終在她身上打量,半晌,低聲道:“不好喝?”
楚黎抿緊唇,點了點頭。
“你做的?”
無名微微頷首,仿若邀功般,一字一頓道,
“親手做的。”
楚黎故作驚訝:“真是感激不盡。”
感激個頭,把她家唯一能下蛋的老母雞燉了。
恰逢顧野與晏新白推門而入,兩人視線落在他們身上,皆是一副意味深長的神色,一看便知是誤會了什麽。
楚黎咬了咬牙,沒心思同他們辯解,讓他們誤會也是好事,至少他們看在無名的份上,不會再想要傷害她和孩子。
顧野擦拭著長刀,餘光在楚黎身上看過。
同魔修睡過還能跟沒事人似的,主子真該補補了。
雞湯擺上桌,還有幾個蒸得圓潤鬆軟的大白饅頭。
香氣縈繞在狹窄的小屋裏,滿室肉香。
小崽聞著香味醒來,慢吞吞穿上鞋襪,走出屋外:“娘親,好香啊……”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那三個可怕的魔頭坐在家裏的小桌邊。
昨夜的一切湧入腦海,因因下意識後退半步,尋找著楚黎的身影。
娘親呢,娘親怎麽不見了?
就在小崽快要急哭時,楚黎捏著一把小蔥從廚房走出來,擱在了桌上。
因因愣了愣,忙撲上去抱緊她。
娘親沒有被吃掉,太好了。
“因因醒了?”無名溫和地笑笑,“坐下吃飯吧。”
楚黎忍不住抬眼看他,那語氣說得好像他是這家的主人似的。
她硬著頭皮牽起小崽坐在他身邊。
顧野和晏新白那邊,她完全不敢靠近,也隻有坐在他身邊才稍微有些安全感。
母子倆誰也沒敢動筷子,像是害怕裏麵有髒東西。
無名拄著下巴,修長白皙的指在桌上懶散輕扣兩下。
“不餓?”
楚黎咽了咽口水,把筷子塞進了小崽手心。
吃吧吃吧,誰知有沒有命活到明天呢。
一大一小毫不客氣地吃起來,頗有一種吃完不活了的痛快。
吃到一半,房門倏然被人敲響。
楚黎錯愕地睜大雙眼,桌上所有人都同時望向了她。
顧野警惕地摸向了腰間的長刀:“你通風報信了?”
楚黎上哪通風報信去,她在小福山攏共也沒有幾個認識的人,更何況昨夜還下著大雨,怎會有人來山上。
沉默許久的晏新白眉宇微蹙,按住了顧野,低聲道:“沒有修士的氣息,隻是凡人。”
頓了頓,他轉眸望向楚黎,沉聲道:“小娘子,勞你去開門,你知道該說什麽。”
楚黎:“……”
她求助地望向無名,對方還在殷勤地給小崽舀雞湯喝,好像真把自己當成孩子爹了似的。
“去吧,沒事。”
聽到這話,楚黎深吸了口氣,隻得在眾人視線裏緩緩起身,走到門邊。
究竟是誰會來找她,難道是過路的旅人?
這是個好機會,她得想辦法傳遞消息自救才行,否則這幾個魔頭待在她家裏,遲早有一天會對她們下手。
門外,對方仍在急切地敲著。
不管是誰,幫幫她和因因吧。
指尖搭在門栓上,楚黎閉了閉眼,打開了房門。
“哎呦,敲這麽半天才開門,我還當你出事了呢。”門外的大嬸熱情地攥住她的手,“阿楚,你沒事就好,昨晚下大雨,把東邊山上的石頭衝下來砸傷好些人,我怕你出事特來看看……”
楚黎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怎麽是你?”
這是當初幫她接生的接生婆,大家都叫她王嬸。
先前她夫君從山豹子爪下救下了王嬸的兒子,故此她常常來送些糧食蔬菜以作報答,後來還幫楚黎接生,是個心腸很好的嬸子,就是熱心過頭了些。
“不是我還能是誰,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因因呢,我給他帶了點麥芽糖。”
王嬸說著便要往屋內走,楚黎連忙攔住她。
不能進,那群魔頭殺人不眨眼,萬一被發現會把王嬸砍死的。
“因因還睡著,你快走吧。”楚黎努力對她眨了眨眼,希望她能明白自己處境危險,“你走吧,快走。”
王嬸納悶地瞧她一眼,關心道:“眼抽筋啦?”
“……你別管了,快走。”楚黎想擠出幾滴眼淚暗示她,如此關鍵的時刻她竟然怎麽也哭不出。
王嬸撓了撓臉,嘟噥道:“那這麥芽糖你給孩子留著,別一下子吃完,對牙不好。”
她竟然什麽也沒看出來!
王嬸剛要轉身離去,楚黎又忙拽住她,幹脆壓低聲音急切道:“嬸子,你快去找人過來,我家有……”
“阿楚,是誰來了?”
一道平靜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如同石子擲入沉寂無波的深潭,驚起陣陣漣漪。
楚黎的身體麻了一瞬,僵硬地轉過頭,看到無名戴著一頂鬥笠站在她身後。
那鬥笠是她夫君從前戴過的,雪白的皂紗恰巧能遮住臉,每當下雨時,他就會戴著那鬥笠出門買菜。
王嬸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好奇地往她身後看去,看到無名之後臉上滿是驚訝之色:“喲,這是誰啊?”
“他是……”
“我是阿楚的朋友。”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又親昵地牽住了楚黎冰涼的手,低低道:“阿楚,怎麽不請客人進來?”
王嬸的目光在他們身上看了一圈,倏忽露出些許奇怪的笑容。
原來是因為這事才不肯叫她進屋。
“阿楚,嬸子理解。”王嬸笑眯眯地湊到她耳邊道,“你也該為自己尋摸尋摸了,你夫君固然是個好男人,但他都死了五年,哪有年輕小娘子守五年活寡的……嬸子覺得這個不錯,身體強壯,瞧著幹活就厲害。”
楚黎震撼不已,百口莫辯。
第一,她沒守活寡。
第二,這人是魔頭啊!
她竭力地擠眼睛,全被王嬸無視,王嬸眼裏全是對無名的考量,把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越看越滿意。
個頭高,不錯。
手臂有力,能幹重活。
腰窄如狼,這種床上有勁得很。
就是戴個鬥笠看不見臉,不知長什麽模樣,要是再俊俏些就更好了。
無名坦蕩地任由對方察看,又牽著楚黎為她讓出一條路來,人模狗樣地溫聲道:“嬸子,我們正在吃飯,進來一起吃吧。我熬的雞湯,很好喝。”
聽到他的話,王嬸連忙擺手:“你們在吃飯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慢慢吃,我就是來看看阿楚和孩子。”
楚黎有千言無語噎在喉嚨裏,奈何無名的手一直牽著她,如同無形的警告,令她什麽都說不出口,隻能眼睜睜看著王嬸轉身離去。
別走,別走……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憐,還是王嬸頓悟,她竟然真的停下腳步,轉過頭望向了楚黎。
楚黎眼前一亮,幾乎要落下眼淚來:“嬸子,還有事?”
王嬸深深看了她一眼,帶著笑容,聲音很輕:“你夫君是個好人,他九泉之下一定比誰都希望你能幸福,阿楚,你該往前看了。”
她說罷,揉了揉眼角,似是覺得說這些話有些害臊,轉身快步離開了。
楚黎微微一怔,心口泛起些許苦澀。
不。
他才不會那麽想。
——畢竟,五年前楚黎親手殺了他,從懸崖上推下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那人奈何橋上估計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千萬遍呢,但凡活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回來殺了她。
“是該往前看了。”
身邊人忽然出聲,楚黎回過神來。
無名煞有介事地抹了抹眼睛,“以後我來替他照顧你和孩子,想來如此你夫君也能放心合眼。”
楚黎瞥他一眼,小聲說:“用不著。”
“嗯?”捏著她的手突然用力了些,他微微笑著,“阿楚說什麽,沒聽清。”
“……用得著。”
遲早把你也推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