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野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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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翌日。
吉祥村,東磨坊。
“我今天上山去看望阿楚,她死活不肯讓我進門,你猜怎麽著……她終於開始找漢子了!”
旁邊人驚訝道:“真的?她總算想明白了,哪有二十多歲給男人守一輩子活寡的,實在不值。”
“別這麽說,人家夫君的確是個好郎君,救過我家幺兒性命呢。”王嬸倚在門邊磕著瓜子,津津有味道:“不過阿楚的確該再找一個人分擔,自己帶孩子多不容易,往後念私學娶媳婦花銷大著。”
頓了頓,她八卦地笑著:“對了,那男人我瞧著不錯,個子高身體好,長得也白皙,跟咱們村裏的莊稼漢子不同,一看就是城裏來的。”
“誰是城裏來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將王嬸嚇了一跳,她撫著胸脯驚魂未定地回身去看,臉色瞬間煞白,忙招呼著身旁的嬸子快走。
然而她還沒走兩步,又被人攔下,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將她們圍住。
為首的男人慢悠悠走到王嬸麵前,一腳踢在她身上。
王嬸猝不及防挨了一記窩心腳,疼得癱倒在地,渾身暴汗。
“我問你話,誰讓你走了?”那男人冷笑了聲,“你剛才說誰是城裏來的好郎君,楚黎在家裏藏了個男人?”
王嬸身旁的嬸子連忙去扶她,急切道:“趙家老二,你們偷聽別人說話也就算了,怎麽還打人?”
趙家老二眯了眯眼,從身邊人手心奪過棍子來,一棍打在那嬸子的頭頂。
“我打的就是你!”
刹那間,頭破血流。
王嬸眼看那嬸子滿頭鮮血,驚慌失措地高喊起來:“殺人了殺人了,趙家老二殺人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聽到這話,那趙家老二惡狠狠地剜了她們一眼,啐口唾沫,對身後幾人道。
“走,上山。”
*
與此同時,小福山。
楚黎望著窗外的雨,今日的雨勢小了很多,天空也不再烏雲密布。
這群混蛋魔頭,分明說好隻是在她家避雨,現在雨這麽小還賴著不走,演都不演了。
她有預感,就算雨徹底停下,無名也會找新的借口賴上她。
也不知王嬸還會不會再來,要是不來,她和因因恐怕徹底逃不出他們的魔掌了。
偏頭看去,無名把小崽抱在腿上,正在握著他的小手抄寫。
他好像對扮演別人的夫君很感興趣,非要教小崽念書寫字,裝得還真像樣。
忽然間,她看到無名眸光朝自己看來,楚黎心頭一驚,忙挪開眼,假裝還在欣賞窗外的雨景。
別過來。
滾遠點。
“阿楚?”
無名將小崽新寫的一篇字拿給她看,他似乎很知道如何讓楚黎開口說話。
隻要關於小崽的事,她絕不會假裝沒聽見。
果然,楚黎將視線投向那篇字紙,神色微怔,她捧起那字紙來,低聲問:“這是什麽字?”
無名見她有興趣,耐心解釋道:“此乃雲篆七章,是某位仙人流傳下來用以參悟大道的道經。”
楚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那深深淺淺的字跡。
原來夫君從前寫的是雲篆。
“你很喜歡?”無名察覺到她近乎入迷的神色,循循善誘般溫聲道,“阿楚,我可以教你。”
聽到阿楚二字,楚黎猛然回神,發現他竟靠自己如此近,下意識後退半步:“不用,我學過。”
無名動作微頓,“你學過?”
楚黎毫不避諱地道:“我夫君教過我,他寫的比書上都好。”
肯定也比你好,趕緊死了這條心吧。
聽到她的話,無名垂眸望向手心的字紙,神色不明。
“若果真如此,我還真想同他討教一番。”
楚黎渾身一僵,聽到對方平靜地輕笑了聲,
“可惜,他是個死人。”
語氣很涼,明顯是故意刺她。
楚黎麵色微微泛白,她咬了咬牙,用力推開他,“多謝你提醒。”
毫無攻擊力的報複。
無名立在原地,望著她氣衝衝地跑去外屋的背影。
唇畔笑意收斂,他漠然望著字紙上的雲篆,指尖緩慢逸出一縷魔氣,將那字紙一點點燒為煙灰。
死人就該從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不該叫任何人掛念。
一陣敲門聲突兀傳來。
顧野叼著塊麥芽糖從他身旁路過,懶散問:“又是誰敲門,這小娘子人緣未免太好了些。”
無名神色寡淡,一言不發地坐回桌邊。
發覺他心情不佳,顧野麵色正經幾分。
“主子,我去盯著。”
楚黎心情同樣不爽,腦海裏全是無名那句話。
死人怎麽了,死人也比魔頭要強百倍,至少不會隨時準備要她的命。
聽到敲門聲,她眼前一亮。
是不是王嬸回家之後覺得不對勁,搬救兵來了?
門外敲門聲格外粗暴,聲音越來越大,幾乎可以說是在砸門。
力氣這麽大,來人肯定不是老人和小孩。
“來了來了。”
楚黎緊張而期待,希望這次來的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最好是村裏的獵戶,帶著刀和弓箭的那種,把無名給砍死、亂箭射死。
雖然她心裏清楚肯定不可能,除非是修士來救她,不然這幾個魔頭會把所有人殺掉。
不過,至少可以讓她把消息傳出去。
她拉開門,倏然皺起眉頭。
“怎麽是你?”
真是禍不單行,偏偏這時候又來個難搞的貨色。
趙家老二臉上帶著冷蔑的笑,作勢就要往屋裏闖:“你藏的那個野男人呢?”
這人在她夫君死後就一直騷擾她,她和小崽孤兒寡母毫無抵抗之力,楚黎便用自己還在守寡搪塞他。
她見到趙家老二那張臉便惡心得想吐,又實在想把消息傳出去,隻得略一側身擋住他。
“趙老二,我家現在有……”
話音未落,身後乍然響起了顧野散漫的聲音:“小娘子,你在跟誰說話?”
楚黎默了默。
又來了。
時機卡得真好,故意偷聽呢吧。
然而在聽到顧野聲音後,趙家老二頓然冷嗤了聲:“好啊,你還真藏了人,楚黎,你先前不是跟我說你要給你家死男人守寡麽?”
楚黎擰了擰眉,剛想說些什麽暗示他家裏有魔頭,又聽他陰戾開口:“像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嫁過一次的賠錢貨,老子肯要你是你的福氣,你拿你死男人搪塞老子多少次了?”
她眼眸微眯,瞬間沒了解釋的欲望。望向對方時,眼底劃過一抹暗色。
“滾開,賤貨,我今天就讓你親眼瞧瞧,你找的這個野男人是怎麽被老子砍死的!”趙家老二重重推開楚黎,將她摔在門上,從腰間拔出刀來。
楚黎吃痛咳嗽一聲,卻伸手攔住了他。
趙家老二見她阻攔,怒氣更盛:“還想護著那野男人?”
聽到他的話,楚黎緩緩抬頭,虛張聲勢般道:“我警告你,那男人雖然隻有兩個手下,但也比你帶的這幾個廢物強多了。你若敢對他們口出狂言,看他們不把你打成篩子。”
趙家老二瞳孔微縮,硬生生氣笑,扯起一抹殘忍的笑容。
“隻有兩個手下還敢跟老子搶人,楚黎,我今日便讓你親眼看著,我是怎麽踩著那野男人的頭,砍斷他脖子的。”
他不管不顧地闖了進來,楚黎在他身後高聲喊著:“不許進去!都別進……”
眼看趙家老二帶來的人全進了家門,她神色漠然地收聲,慢慢拍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回身將房門關嚴,落鎖。
這是他非要進來的。
活該,去死吧。
屋內,趙家老二帶著五六個人闖進來,個個都持著刀和棍棒。
他一眼就瞧見了顧野。
“你就是楚黎找的那個野男人?”趙家老二冷笑著道,“果然是個下賤的小白臉,勾引女人勾引到老子頭上來。”
顧野沒想到楚黎會放人進來,乍然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聲。
八輩子沒聽過有人這般跟他叫囂。
不過,野男人這個身份不能冒認,萬一有人因此吃味可就不好了。
他微微露出些笑容,幾乎已經將他們當成死人,顧野回頭揚聲道,
“主子,這有人找你。”
聽到他的話,趙家老二才意識到他隻是手下之一,順著他的視線朝裏屋看去。
無名緩緩走出來,頭上依舊戴著楚黎夫君的那頂鬥笠,他落座桌邊,端起茶盞,吹去茶葉的浮沫。
“別讓孩子聽到。”
顧野立刻會意,眼底升起嗜血的寒光,忍了好幾天,總算能痛快痛快。
楚黎進來時,恰巧看到的便是顧野把人雙腿踩斷的場景,就像折斷一根幹草似的毫不費力,甚至可以清晰聽到骨頭斷裂發出的戰栗聲音。
到處都是飛濺的鮮血,仿佛一場血腥殘暴的饕鬄盛宴。
她呼吸微滯,緊貼著牆邊,努力在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降低存在感。
千萬不能讓因因看到這場麵,小崽會嚇哭的……
還沒走遠,楚黎便和無名對上了視線。
她身形驟僵,對方拄著下巴朝自己看來,眼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楚黎深吸一口氣,謹慎走到他麵前。
“不是我叫他們進來的,真的,是他們不聽我勸非要進來,你也看到了,他們連我都罵……”
“坐。”
楚黎頭皮發麻,隻得坐在他身旁。
無名靜靜看她,輕聲道:“阿楚,我家小廝嫉惡如仇,讓你見笑了。”
楚黎不可思議地偏頭望向他,對方麵色如常,甚至真的能看到他眼底有幾分虛偽的歉意。
都到這份上了,還裝??
把她當傻子糊弄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