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繭裂開第一道縫時，九嶷山的雲海正在結冰。
    張阿鐵蜷縮在繭中，周身毛孔滲出淡青色的血珠。那些曾如汞銀流動的髓液，此刻凝成冰晶碎屑簌簌墜落。每粒碎屑都在半空映出過往剪影——石井巷啃食的鐵渣化作青煙，雷澤吞噬的雷紋鋼熔成淚滴，地火脈裏沸騰的銀髓散作星塵。
    喀嚓。
    繭殼剝落的脆響驚醒了沉睡的道種。嫩芽穿透張阿鐵的心口，根係纏繞著枯萎的饕餮紋。他低頭望去，新生皮膚下的血管不再是暗金色，而是初春柳枝般的青綠，指尖觸碰青銅繭內壁時，再沒有熟悉的吞噬欲，唯餘溪流撫石的溫涼。
    轟隆！
    淩家老祖的肉鼎撞碎九嶷山巔。他機械化的左眼轉動三百六十度，齒輪咬合聲混著癲笑：我的好鼎胚，怎麽成了顆破種子？
    張阿鐵試圖運轉靈氣，卻發現丹田空如新雪。曾經如臂使指的赤霄劍躺在腳邊，劍柄饕餮紋已褪成頑石。他彎腰拾劍的刹那，劍身竟被繭殼碎屑壓出裂痕——這副新生軀體，連最普通的鐵劍都拿不穩了。
    小心！
    道種突然在識海綻開青蓮。張阿鐵本能地翻滾躲避，原處已被老祖的赤霄血管擊出三丈深坑。飛濺的碎石擦過臉頰，帶起的風裏竟能嗅到金屬的方位——修為盡失後，五感卻敏銳得可怕。
    肉鼎噴出腥臭血霧，霧中遊走著噬金體的殘魄。老祖的機械手插入鼎中，抓出把青銅沙漏：可知你沉睡這三日，老夫用多少鼎胚喂它？沙漏裏沉浮的星砂，每一粒都是被抽幹的噬金體。
    張阿鐵突然抓起把繭殼碎屑。這些曾困鎖他的青銅殘片入手溫熱，表麵浮動著奇異紋路——像未寫完的《天工譜》，又似人祖懺悔書的拓印。當赤霄血管再度襲來時，他揚手灑出碎屑，青銅塵霧竟在空中凝成囚凰琴虛影。
    叮——
    琴弦無風自動，奏的卻是石井巷乞丐們傳唱的俚曲。老祖的血管詭異地打結，肉鼎表麵浮現出孩童塗鴉般的裂痕。張阿鐵耳中淌下青血，他聽懂了琴音裏的秘密：這些繭殼殘片，記載著煉天鼎誕生前的鑄鼎術。
    裝神弄鬼！老祖扯斷打結的血管，汙血落地即化青銅傀儡，待老夫抽了你的道種...
    傀儡軍陣撲來的刹那，張阿鐵咬破舌尖。青血濺在最近的傀儡眉心，那凶物突然僵立，竟轉身撲向肉鼎。越來越多的傀儡在觸及他血氣後倒戈，九嶷山巔下起青銅雨，每滴雨珠都映出老祖驚慌的獨眼。
    道種根係突然刺入虛空。張阿鐵看見三萬年前的鑄鼎場景：人祖顫抖的手將女兒放入鼎心時，鼎耳處垂落的不是鎖鏈，而是條開滿梨花的青藤。此刻那些藤蔓正從他指縫鑽出，纏住肉鼎的饕餮紋。
    不！！！
    老祖的慘叫混著齒輪爆裂聲。肉鼎在青藤絞殺下碎成青銅雪，紛紛揚揚落在張阿鐵發間。他赤足踩過雪地，足印裏綻出朱顏草，花蕊中沉睡著微縮的煉天鼎——這才是真正的道種形態。
    當最後一粒青銅雪融化時，張阿鐵跪倒在九嶷斷崖邊。晨曦穿透他近乎透明的身軀，照見心口嫩芽已生三葉。山風卷來塊殘鼎碎片，映出他此刻的模樣：滿頭青絲成雪，眼底流轉的不再是饕餮凶光，而是初生嬰孩般的懵懂。
    千裏外的石井巷，他曾經啃食過的門環突然墜落。黴酥油餅的碎渣在青石板上發芽，長成株掛著玄鐵果的小樹。樹根纏繞的蟻群正搬運青銅碎屑，漸漸壘成微型的煉器坊——屬於凡人的天工時代，在無人知曉處悄然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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